第十四話

從面試變成正式上班的那天起,阿健便在Tiffany爸爸開設的西餐廳當廚師學徒,由於他對廚房的運作毫無認識,所以花了不少時間摸索廚師的交接及食物的烹調流程,然後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這間西餐廳上了八天班,而且大概推測到Tiffany出現的時間。

Tiffany有個很特別的習慣,就是無論她有多「忙」,她都總會和爸爸在餐廳裏一起吃晚飯,因此,阿健對Tiffany有少許改觀,以前他一律認為夜蒲女無個好人,但似乎Tiffany也會念親情。

阿健有點明白,可能大部分蒲精都玩得比較癲,但夜蒲不一定等於壞,最多,他們喜歡這種刺激的感覺。

想起夜蒲女,阿健不自覺地望著Tiffany,而Tiffany發現後亦向他眨右眼,讓阿健不禁笑了起來,他心想,至少Tiffany和他以前所喜歡的女生不同,她比較直接爽快,說一就一。





他好像不止對她有點改觀。

很快到了晚上十一點,Tiffany早就參加朋友的party,老闆仍然留守在餐廳裏。是夜,星期五的晚上特別多客人,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忙碌過後,終於接近關門時間,侍應開始收拾餐桌並打掃,廚師清理烹調用具,各有各忙之際,阿健卻收到一通電話。

「喂,阿健?我是YYY餐廳的經理呀,你忘了把制服交還,快點還來吧。」

阿健溜溜眼珠。「咦?我好像辭職之後有把制服交還呀。」

「沒有,我不管你,總之你快點交還,要不然後果自負!」





接著,電話便掛斷了,阿健的眼珠仍然不停地溜,其實他絕對不是無手尾的人,可惜,對方的語氣很堅定,讓他不得不再找找看吧。如是者,阿健放工後便馬上乘巴士回家,匆匆忙忙地在家裏翻看一遍,再死氣沈沈地乘巴士到YYY餐廳去。

沒有,他的家裏根本沒有以前那套制服。他垂頭喪氣地望望窗外,開始思考自己的下場,要不是他早就交還,要不是他把它遺失了。

「唉,又要罰錢。」

阿健低著頭下車,再低著頭步進YYY餐廳,某幾個舊同事認得阿健,於是直接把他帶到經理面前。

「抱歉,我好像遺失了整套制服。」阿健仍然低著頭。





「不用多說,按照合約,你必須交出罰金一千元。」

「一千元?」阿健目瞪口呆。「不是吧,那套爛鬼制服都值一千元?」

經理馬上指出合約條款。「看清楚,這裏明明寫著『若員工離職時欠交本公司之制服,員工將罰款一千元作為本公司之遺失費用』。」

「下?」阿健大叫。「不可能吧,明明我簽約的時候沒有這些條文啊。」

「合約清清楚楚寫明,白紙黑字,你當我們餐廳是詐騙集團呀,總之你無制服交還就罰錢!」

阿健沒有反駁。「但我現在沒有錢,可以容後再還嗎?」

「真可笑,難道公司沒有錢,就可以容後再出糧嗎?」

這時,某位舊同事手拿一套制服步進。「經理,我們在雜物房找到這套制服,不知道該怎樣處置?」





阿健望望制服。「啊!這套制服是我的!看到嗎?名牌寫著我的名字呀。」

經理瞬間臉色一沈。「你…在那裏找到的?」

舊同事回應:「雜物房。」

「看吧。」阿健嘆氣。「我說過我有把制服交還。」

經理清清喉嚨。「嗯,這裏都沒有你們的事了,走吧。」

阿健和舊同事一起步出經理房,這時,阿健便順勢跟舊同事說:「謝謝你。」

「不用謝,如果因為他找不到制服而硬收取你罰金,那麼,將來我離職的時候,豈不是也要經歷同樣事情?我才不要呢。」





阿健聽後苦笑,枉他還以為這位舊同事真心幫他,原來舊同事只是為自己打算。

他步出以前工作的地方,再回頭注視餐廳的招牌,但覺有點唏噓,亦覺得今晚所發生的事情都太現實了。原來當了八天的廚師學徒,不再強迫自己返辛苦的晚更,也和同事之間再也沒有利益關係的時候,原來工作可以頗自在。

究竟從前的自己為何會選擇這份辛苦的工作?又為何要作賤自己?

就在這時,他路過一間咖啡店,很自然地從玻璃望向正在打掃的店員。凌晨時分,咖啡店裏空無一人,唯獨她自己在收拾餐具,又忙於數錢,一個人做幾份工作,看似辛苦,她卻面帶笑容。

「辛苦妳啦,晶晶。」另一位女侍應從後步出。「自從妳失戀之後,每晚都是妳收夜,我真的有點過意不去。」

「不會啦,反正我也沒東西可做。」晶晶微笑。「而且OT有糧出嘛。」

女侍應雙手合十。「那我先走了。」

晶晶笑著向她揮手,再注視門外的一對佳人,已經半年多了,這位女侍應的男朋友每晚都會等她放工,聽聞她的男朋友也是侍應,但就算他有多累她有多晚,他們都會手牽手一起步行回家。





好甜蜜,實在有點令人羨慕,卻又羨慕不來。

此時,晶晶收到Richard的sms,他的語氣充滿關懷,她看了看後卻隨便回覆一個笑臉作罷。她嘆氣,已經第八天了,這些日子Richard連續sms她,又接她放工又送她回家,追求的過程中,Richard的表現挺大方,而且樣貌不凡,所以理性的她覺得應該去馬,然而,感性的她卻不想和他牽手。

羨慕人家如此恩愛,自己亦打從心裏想找人疼,愛情的機會來到了,卻偏偏無從入手。

是不是愛得太累了?

晶晶深深嘆一口氣,繼而打算落閘之際,阿健突然推門而進。「Hi,很久沒見。」

「我認得你。」晶晶指著他。「你好像很久沒來呢,現在怎樣?」

「無穿無爛。」阿健想了一會兒。「但有時候總會覺得不似人形。」





「我也是。」晶晶放下掃把。「雖然日子總要過,我也知道自己必須堅強才可捱過,但好像欠缺甚麼似的。」

「有時候在想,如果世間真的有多啦A夢,隨便一個法寶就可以忘記過往,就好了。」

「有時候卻想記起和他的一點一滴,和他一起逛過的街,好像永遠都會有他的影子。」

「其實我知道的,我是男人,大不了隨意找個妹妹拍拖就可以忘記她。」

「我也知道的,難得現在有人追,我再抓不住機會的話,可能很容易變成『中女』。」

說完,二人對視了一會兒,突然一起大笑。

「哈哈哈哈哈!」

別問為甚麼他們想笑,因為自從那天起,他們便沒有笑得如此開懷,還是應該這樣說,他們會笑,但不懂得如何笑得開心。

阿健和晶晶看見對方的嘴角是上揚的,但眼角卻一直下垂。他們的腦海裏都想著同一條問題:是不是每一次他或她露出笑容時,其實都笑得想哭?

因為笑聲根本無法遮掩哭聲,所以他或她可以做的,只有笑得更大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不約而同地蹲在地上,嘗試以手掌掩蓋哭聲,但無辦法,面對眼前這位同路人時,他或她都忽然好想大哭一場。

不想再理會嘴巴出來的是笑聲或是哭聲了,也不想再理性地斷定自己應該怎樣怎樣,當下,他們只想這樣做。

「嗚嗚嗚嗚…」

阿健和晶晶躲在關了一半門的咖啡店裏,面對面地哭泣。

不是說,失戀其實沒甚麼大不了嗎?但對於他們來說,失戀等於失去世界的全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