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出去呀!聽不聽到?」


與美螢相識一年,初次見到她怒氣沖沖的樣子。


半小時前,我焦急地把美螢搖醒。她像隻可愛的小貓,揉著惺忪的雙眼,接過電話。數秒後,臉色大變,粗魯地把我推開,執理衣裝。途中,沒有說話,沒有拖手,也沒有理會我。我沉默地跟隨,嘗試拖著她的手,失敗。


一年來的相處,我已略懂閱讀她的表情。






她不只是在擔心,還在恐懼和憤怒。


這時候,她站在大廳裡,對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咆哮。


女人與美螢的年齡相約。






她穿得很性感,坦胸露臂,有一種讓人不敢親近的氣場。她很可能是個混血兒。短髮,高鼻深目,皮膚白哲,與一般的中國女性不同。所謂的恐怖,應是指她的雙臂上顯眼的飛鳳紋身。


她抽著煙,盯著剛進屋的我們。


「你就是溫亦雲的未婚妻?」






未婚妻?


我聽見這三個字,立時呆了。


「離開這裡!」


美螢衝過去拉起女人,推向門邊。女人發狠,伸出左手,把美螢推倒於地。我立刻上前保護女友,指著這位鳳紋身的女人。


「別對美螢動粗!」






「你腦袋有病嗎?是這個死八婆先出手!你……就是王啟軒嗎?」


她知道我的名字。


麥家璇扶起美螢,坐在地上,與女人保持距離。


然後,女人指著美螢。


「有一個口訊,你好好聽著。」






「明天下午三時,在屯門公園的湖心亭前的第三支燈柱下相見。他沒有想過追究甚麼。他的理由很單純,就是多年不見,很想知道你的近況。還有,觀察一下你的新男友。此外,他有一些特別的發現,想要跟你討論。他還說,外面的世界有點瘋狂,要一切小心。不見不散。」


「就這樣。再見。」


沒有了?


女人叉著雙手,越過美螢,想要離開這裡。


「他真的不會提及當年的事情嗎?」






美螢忽然很冷靜。剛才的焦躁和恐懼,在她的臉上消失。


女人回過頭來,表現得不耐煩,甚至是不屑。


「我不是他的任何人,只是一個送信者。別讓我難做,你和這個小男孩一定要出現。否則,我會祝你們永遠出入平安。」


直接的威脅。


她看的不是美螢,而是盯著我。她用眼神對我說,無論如何也要聽著指示去做。






「你是Raymond的女朋友?」


「別亂說,我不是他的任何人。」


「你是甚麼人?」


「我很忙,沒空應酬你這個女人。失陪!」


女人推開我,頭也不回地離開。我衝出去,想要問清楚,卻有人拉著我的手臂。


「小朋友,別追出去。我知道她是甚麼人。等待你們的時候,我和她談了一會兒。別看她凶神惡剎,其實也是個爽快的女人,不是那麼恐怖……」


拉著我的,是麥家璇。


「她叫阿珊,是一個叫鄭志南的男人的私人秘書。她說,鄭志南欠Raymond一個人情。還人情的方法,便是找出你們的聯絡方法,和送上這一個口訊。Raymond本想親自來這裡,但他和鄭志南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鄭志南?」


「我也不知他是誰,估計是一位江湖大佬。Raymond到底結識了甚麼人……」


「他的事與我無關。」


美螢冷冷地說。


她站起來,想去洗澡。我堅持要她解釋隱瞞Raymond是她的未婚夫的原因。


「如果你愛我,就不要詢問有關他的事。」


這是我和她在今夜的最後一句對話。


她洗澡後,便進房去睡。


原來,麥家璇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她留在大廳,說美螢偶爾會發脾氣,又說一些白痴的笑話,再請我吃雪糕杯。然後,我一邊吃雪糕,一邊聽著關於美螢和Raymond的過去。


原來,Raymond就是著名的補習天王Raymond Wen。女友的未婚夫,竟然是這麼出色的男人。當年,他因誤殺罪而被判監禁八年,這時候應該還在服刑的。


是假釋嗎?


他和江湖大佬為伍,也不會是個好人。


他說不追究美螢。


追究甚麼?


我很失望。


失望的原因,是美螢沒有對我推心置腹。雖然,麥家璇都不知道那宗案件的詳細內容,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一切。


我不喜歡女友對我有這樣的隱瞞。


凌晨時份,麥家璇也進房睡覺。可是,我還沒有睡意。不安、妒忌、擔心等情緒,讓我的腦袋空白一片。


我開啟電視,進入互動新聞台,資訊無意義地進入我的腦袋。


來往香港的所有航班在晚上九時起,開始停飛。大量遊客滯留在香港國際機場的離境大堂,與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爆發衝突。機場特警罕有地運用催淚彈鎮壓,最終讓所有人都平靜下來。事件中約有300人受傷,未知有否人死亡。大量機場設施被惡意破壞,赤臘角的所有道路被封鎖。據消息指,停飛的不只是香港航班,各國的國際和內陸航班都出現停飛或延遲的現象。網上流言指出,有恐怖份子攻擊全球航空通訊網絡,多班航機失去消息。各國政府還未對消息作出反應。


前往東北三省、內蒙、南韓的多個旅行團失去聯絡。家屬們湧到旅行社門口請願,瘋狂破壞多間旅行社。警察用防暴盾和胡椒噴霧鎮壓,民眾開始散去。旅行社表示當地通訊出現障礙,會盡快跟進處理,兩日內會向公眾交待調查報告,也會保持法律追討的權利。


連日來,內地多個東北省份出現動亂,大量軍民受傷。電視台在下午一時開始,無法聯絡在北京等多地的十多名記者。港府對此表示密切注視,會確實當地香港人的安全。強調無須過份擔心,亦指中央政府運作完善,謠言止於智者。


根據BBC的消息,中國、美國、日本、英國、德國等軍事強國從昨天開始出現異常的軍事調動。亦有消息指美軍撤出南韓,北韓大軍進佔板門店。消息未經證實。


國際金價和五穀價格出現波動,單日升幅60%,創歷史新高。經濟分析師指出,不尋常的價格波動,相信是由於國際大戶搶購金糧,動機不明。國際關係學者指出,這是有國家意圖發動全面戰爭的先兆,又或者是大國準備防禦戰爭的跡象,絕對不容忽視。


香港的醫療服務瀕臨崩潰,數以千計的受傷市民擠滿公立和私家醫院。醫管局表示是個別事件,會盡快安排資源分流傷者。對於出現市民互相攻擊的情況,政府表示會密切關注,亦希望市民和平處理糾紛,共建和諧社會。有評論家指出,這是市民對政府施政不滿的具體表現。


網上流傳的消息指,有軍裝警察濫用武力,用真槍攻擊市民。警方作出即時反應,指消息無稽。


多名市民墮樓喪生,動機不明。時事評論員指出,是與高樓價和缺乏真民主,市民的怨氣到達臨界點有密切關係。


有末日教會信眾糾集在美國東岸,集體自殺,死者超過五百。家屬悲痛地哭訴,信眾們相信上帝快要將災禍和疾病降臨到人類身上。又相信星體出現異象,是對人類的最終警示。多個美國城市出現搶購潮,又傳出外星人襲擊的流言。


多間電訊公司召開臨時的共同記者會,對互聯網和手機服務的連環中斷,向公眾表示致歉,承諾會盡快找出原因,恢復有質素的服務。


「不能上網嗎?」


終於看到一宗有興趣的新聞。


我立刻拿出智能手機,訊號果然收得不好。我嘗試撥電話給同事,但不能接通。我再嘗試用電腦上網,網速很慢,要花三至四分鐘才能進入討論區。


電視的接收情況也較平常差,只是因為心情不好而沒有注意。


「不知道光仔的情況如何……」


光仔很害怕陌生的環境。不過,正如美螢所說,交托給醫療專家是最好的選擇。希望他能盡快出院,在美螢的生日能夠一起去玩。


我躺在沙發上,久久不能進睡。沒法上網的我,悶得發慌。


我拿起門匙,決定到街上吹吹風。


怡峰園的大堂沒有人在當值。



習習……習習……



我聽見怪聲,是在嘴嚼食物的聲音。聲音的來源,是通往停車場的小巷。


我慢慢走過去,看見一個蹲著的人影。


「鮑伯?」


我認得這人是誰,是夜更的鮑伯。他是個盡忠職守的管理員,有時還會連續上兩更,非常勤力。他只是見過我數次,已能記住我的名字。聽美螢說,他絕少會無故離開崗位的。


「鮑伯?你在幹甚麼?」


我再次輕叫他,但還是沒有反應。


「鮑伯?」


我蹲下來,拍拍他的肩膀。


「嗚啊!!」


他轉過頭來,神經質地大叫!


我嚇得跌坐在地上,看著他的雙眼充滿血筋,又見到他的皮膚異常地紅潤。


「鮑伯,別嚇我啊……你肚子很餓嗎?」


樓梯上的,是六個空空的發泡膠碗。他坐在樓梯上,用右手拿著木筷,狼吞虎嚥地吃著牛丸麵。


我感到有點驚慌。


這時,鮑伯的反應突然回復正常,雙眼也即時不再發紅。他摸摸肚腩,滿足地呼了一口氣。然後,他像被我嚇了一跳。


「哇!軒仔,你何時坐在這裡啊?」


「呃……你是認真的嗎?」


我想起美螢所描述的,在屯門醫院裡的病人的情況。


「呼……終於飽飽了。不知為甚麼,今晚的胃口特別好。老伴見到我吃得那麼多,一定樂得要死。呵呵,軒仔,要替我守秘密啊。」


他拿起七個空碗,丟進垃圾筒裡。我有點擔心,與他保持距離。但他表現得很正常,端正地坐回管理台裡。


「鮑伯,為何你不阻止一個陌生女人在十時多的時候上去美螢的家呢?」


「有嗎?嗯……那個時候肚子有點餓,我點了一個叉燒飯吃,所以走開了一會兒。對不起,阿軒。」


他有禮貌地道歉,卻讓我非常不安。


跟他道別後,便在怡峰園的附近呼吸新鮮空氣。屋苑的後面,是連綿不絕的山巒,所以空氣很清新。我舉高雙手,享受這種舒適的氛圍。


「咦?」


在昏黃的街燈下,一個衣衫不整的金髮外籍少女,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


「喝醉酒嗎?」


我跑過去,扶起差點跌倒的她。她的皮膚通紅,就像是喝了極大份量的酒精飲品。可是,我沒有嗅到酒味。


「Are you okay? (你還可以嗎?)」


看來她不懂得廣東話,我用英文和她溝通。


她妖冶地笑了笑。


「o......kay......hey.........get.........closer........(可……以……喂……過……來……一……點……)」


我扶著她,已經靠得很近。可能,她是醉得神志有點不清。我唯有把耳朵靠得更近,聽清楚她在說甚麼。


她忽然輕咬我的耳珠。


我嚇了一跳,然後聽見她大聲而清晰地叫著。


「Let's fxxkkkkkk!!!(我們做愛吧吧吧吧!!!」


冷不提防之下,外籍少女用力把我推倒。我立刻掙扎,但她竟然隨手拿起一塊細小的石頭,全力擊向我的頭顱。


我的神志,頓時有點模糊。


我感覺到褲子被強行拉至膝蓋,有人在套弄我的下體。


「別這樣……」


我無力地說。再次掙扎的時候,又被她用石頭攻擊。


視線越來越模糊,感覺到四肢被她壓制。


她又再一次襲擊我。


天旋地轉之下,我感覺到四肢的壓力忽然消失。


我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很久,身體的力量慢慢恢復,感覺到額頭的輕微痛楚,視線開始清晰。


我勉強地坐起來,摸一摸額頭,只是有少許的濕潤,沒有太大的問題。


我搖了搖頭,讓神志更加清醒,並穿回褲子。


呻吟聲。


我聽見呻吟聲。


「哇!」


外籍少女被一個大漢壓倒在不遠處的馬路上,粗暴地性交。他們沒有控制呻吟的聲量,表現得很狂野,嚇得我不斷向後爬。


我站起來,想用手提電話報警,卻發現沒有訊號。我衝到附近的大街,只見一輛輛警車和救護車駛過,卻沒有一個警察。


性交中的兩人,興奮得渾身發紅,露出有點瘋狂的滿足表情。


這不是強暴,我還是離開吧。


我忙不迭地回到美螢的家裡,清洗受傷的額頭。然後,無力地躺在沙發裡,回想這樣可怕的經歷,再冒著被視為膠帖的風險,想公佈到討論區。可是,還是不能上網。


開始感覺到睡意。


臨睡前,我在想……


這個世界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