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旺角站的屠宰場》: (五)
就在我們進入工作站後,突兀地出現了一記槍響。
聲音相當響亮,但憑聽覺判斷應該距離我們很遠,而且是從下層月台傳上來的。
我以手勢示意幾人壓低身子,躲在桌下讓外面無法輕易見到,然後說:「頭先個吓槍聲……應該就係……同我跟住落嚟要講解嘅Plan B有關。」
「都係時候解釋我嘅Plan B。」依然是輕聲說話,「本身我都講過我係打算由通風口逃走,本來,呢條逃生路徑係我唯一諗到可行嘅辦法,當初我都冇諗過呢條路會行唔通,不過事到如今都唔到我唔接受。」
「但係,我諗到另一個方法。」
接著,我跟Zoey和郭佬描述我、阿俊和Vivian遇上奇哥及阿俊的事,還有他們進入控制室範圍後故意丟出玻璃瓶吸引怪物的事,也算是向阿俊交代了我在與他分別之後的去向。
「重點有幾個。」我開始跟他們分析,「首先,呢兩個人自稱警察,但係冇出示過證件,當時我大意,應該繼續逼佢哋拎出證明證明自己清白,而家諗返,好明顯佢哋並唔係警察,OK,咁究竟佢哋係咩人?」
「第二,殺人手法嘅問題;既然佢哋一開始就打算設局殺人,咁點解佢哋要隱藏身份?點解佢哋唔一早趁我哋唔為意個陣開槍或者用刀殺死我哋?」
我搖頭。
「根本唔合理。我講過,我曾經被八腳怪物撲跌,面臨死亡嘅時候,多得阿俊幫我牽制住隻怪物,如果唔係我已經死咗。」
回想在八腳口中逃過一劫,對那兩人的敵意便更濃烈。
「當我死唔去嘅時候,奇哥先唔遲唔早咁出手殺死隻怪物。我認為佢嘅反應速度不至於咁慢——最大可能係,如果阿俊牽制住怪物嘅時候我都係死的話,Vivian同阿俊都會意識到呢兩個人明明可以出手救我都唔出手,從而離開各散東西團隊之類,好明顯,佢哋唔想見到咁嘅情況。點解?我唔知,但係當後來我質問仍哋嘅身份,佢哋依然勉強諗咗一個好似好合理嘅理由出嚟,目的,就只不過係為咗引我哋上一層樓梯,前後唔到三十秒,就已經發動咗個計劃,咁樣,就已經好明顯指出咗佢哋做咁多嘢,都係打算將我哋一網打盡。」
「總結,就係佢哋嘅行動係要遵循某種規律或者限制,有可能係必須引導怪物殺人,有可能係佢哋想避免自己殺人,有可能殺人時一定要將幾個人集合一齊——無論係邊種都好,呢兩個人係我哋嘅敵人。」
「第三,佢哋一樣會怕怪物。呢樣係我最諗唔通嘅一點,無論邊一樣行動我都分析得好透徹,佢哋係我哋既敵人,但又唔係怪物嘅同伴,呢樣我係諗極都諗唔明……」我深吸一口氣,「結合以上三點,我相信,呢兩個人絕對同呢件事有關連,而且,仲要係好密切嘅關係。」
三人聽後都呆了,顯然沒有想到我說的Plan B是如此撲朔迷離。
Zoey:「咪住先,你嘅意思係,我哋要搵呢兩個人出嚟,然後捉住佢哋問有咩方法可以離開?」
「冇錯。」
三人再次無言,顯然在思考我剛才說的一切。
「會唔會係咁……」阿俊忽然開口,「嗰兩個人類似係動物園嘅餵飼員,雖然要餵老虎,但係一樣驚老虎會襲擊佢哋。」
靈機一觸。
他說得對,為甚麼我沒有想到?這就是我忽略的地方!那些怪物的智商!也許阿俊的例子用得不算好,可是卻為我打破矛盾。
忽然想起某句忘了從哪裡看過的說話:「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即使再不可思議,那也是事實。」
奴隸?俘虜?僱傭?不論合作形式,那兩人,肯定是跟怪物同伙!
如此一來,我便消除最後的矛盾,認清事實了。
「我諗我大概明白,如果呢兩個人真係動物園員工,咁佢哋一定有離開嘅方法。但係,我哋又點樣搵到佢哋?同埋,你都識話佢哋係敵人,搵到佢哋之後你打算點捉佢哋?反抗嗰陣又點處理?殺咗佢哋?」Zoey問。
「要搵到佢哋唔難,而家大部份人已經離開兩層月台,頭先嘅槍響九成九都係嗰兩個人渣發出嘅。以佢哋嘅陰濕計謀,我諗佢哋經過嘅地方,冇乜幾個人會咁好彩有命生還——當然,(我用手指懸空對阿俊和自己戳了兩下)除咗我哋兩個之外。既然係咁,佢哋下一個目標九成就係向上層進發,清除埋僅餘嘅生還者。」
「至於你問我打算點,我都未知。可以捉住佢哋嘅固然最好,但係你唔好忘記佢哋係敵人,而且仲有好多嘢我哋都未知,所以殺死佢哋都係一個可能性。」
說得平淡,說得冷血。
沒辦法,我的價值觀中人命本來就不是很重要的東西——除了某些人之外,對敵人的性命更加不需要憐惜,我不是超級英雄。
我是個職業殺手。
我是一個擅於設局引目標到一個可控制環境後將其親手擊殺的職業殺手。
我的養父也是;不過他大意了,一次工作中還是丟了性命——我可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最好的情況是能夠活捉,可是只要他們之中誰敢耍花樣,我就一槍轟掉,畢竟,性命第一,逃生第二……沒了命還怎樣逃生?
我沒有去看那三人眼中的些許害怕,現在必須想清楚任何細節,那兩人知道我沒死肯定有所防範,但他們不知道我得到了槍械,這一點可以利用。
「咁我哋幾時——」阿俊說到一半,我立即以食指放在嘴上作出禁聲的手勢,他看到後也立即止住話語。
阿俊眼中的疑惑一閃即逝,那是因為他也聽到——
腳步聲。
很明顯,腳步聲屬於奇哥阿賢二人,因為腳步沉穩有力,一般的生還者都是顫顫兢兢,哪有像外面兩人的囂張,這兩人除了有適合的武器外,應該熟悉怪物的各種特性,有張狂的本錢。
依我推測,現在的生還者要不就在上層茶水間裡,要不就在那些下了鐵閘的商鋪裡。不久前那槍響,多半是解決了躲藏在外的最後生還者,但以兩人的行為模式,肯定不是直接以槍擊殺那人,也就是說,這附近會有異形,必須小心。
除了腳步以外,還有一些微不可聞的交談聲,以人類的聽力是難以完全接收到那麼遠的聲浪……不過隨著外頭兩人愈來愈近,終於開始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
「咁點?咁多種怪物入面,得獨眼先有能力可以衝擊鐵閘,但係鐵閘構造實在太堅韌,除非有『Boss』嗰種力量,否則根本冇可能攻得入——而且,好似我啱啱所講,我哋唔可以再拖落去!再拖,就會有『幻想者』出現!」這是阿賢的聲音。
「一開始如果唔係你亂咁嚟,叫咩人去旺角東站,件事又點會拖到咁耐?你講得好,的確要盡早搞掂,而且我哋仲未搵到目標人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定係唔知匿埋咗喺邊度,只要搵到佢,殺埋,就算有幻想者嚟到都算係完成任務……」奇哥。
「鬼知旺角站同旺角東站係唔同架咩……我記錯咗係尖沙咀之嘛……」阿賢咕噥一句,「本身諗住引啲人Group埋一齊可以引怪物殺哂,冇諗過會搞錯。」
「唔好再搵藉口,急功近利。我都話咗一開始要一齊入嚟,你偏偏就要遲到,仲要差啲就Miss咗呢次行動,又疏忽大意,做嘢唔諗清楚,真係唔知你呢啲九十後有咩用。」奇哥責罵,「好彩一路上都冇上次出現過嘅Agent,就連阿哲同小韓都冇出現。呢個機會好難得,由而家開始你照我說話去做,唔好再做多餘嘅嘢,明白未?」
阿賢沒有回答,躲在桌下的我可以想像到他不忿的嘴臉。
他們經過工作站旁邊,沒有再說話,一直走到遠處才再次開口。
阿賢:「下一步應該點做?」
「你仲記唔記得嗰條仆街引獨眼入嚟嗰度,隔離有一個廁所?我一早想搞嗰度,喺行動之前我已經實地考察過,除咗兩邊嘅鋪頭之外,嗰度應該係最堅固嘅地方。大門係金屬,由入面反鎖可以話係滴水不漏,而且一開始又冇鎖過門,唔需要搵地鐵職員鎖匙就入到去,自然會聚集最多人。」
奇哥重重嘆了一口氣:「希望目標人物喺入邊,如果唔係,你同我都會好大鑊。」
說完這句,兩人遠走,好一會兒,月台迴盪鞋底踏在鐵級之聲——他們爬扶手電梯往上層了。
這兩個人……
一時間還未能完全消化他們所說的話,雖然對話片段中已經有著大量資訊,可是當他們在遠處時的對話沒有聽清楚,也導致有很多名詞之類沒有好好理解。
Boss?是他們的上司?還是怪物的頭目?他們說了有關力量的事情,是怪物首領的機會大點。
幻想者?是某種類型的人?好像智者、賢者、魔間行者等等,一種稱謂,也反映出其司職,幻想者是負責幻想的?從對話中看來,兩人並不想遇到幻想者。雖然不知道幻想者具體來說是甚麼人,但應該是他們的敵人之一。
目標人物,這個較為容易理解。可是他們想找的人是誰?而且這也給了我一個啟發,解答了我心中一個疑問——這次事件並非無的放矢,這次行動是針對某個人,當然,那個人不可能是我,不然奇哥兩人早就給我特別服務,而且也不會從八腳手上救我,那怕是把其餘兩人嚇怕。
至於Agent、阿哲和小韓……Agent應該是像幻想者那樣的人物,可是從他們的語氣判斷,就他們而言Agent的威脅較低,而「阿哲」和「小韓」應該是人名,這種名字可以算是暱稱,會這般稱呼多半是舊識,不過他們卻把名字跟Agent放在一起,也就是代表阿哲和小韓跟Agent差不多級數。還有,雖然是舊識,但是現在是他們的敵人。
這些資訊對我接下來的行動都沒有直接影響,但在策劃任何事情之前自然需要整理好所有資訊,好比進行任何討論命題前給所有用詞好好定義一番,免得思緒混亂。
逐步消化,然後,進正題了。
他們兩人顯然是某組織派出的特務,雖然人選方面讓我有了疑問(為甚麼不挑選正值壯年的男人?),可是存在即合理,背後的理由暫時我也不會想得出來。兩人的任務是追擊某個目標人物,而且多數是有所限制,以目前得到訊息推測,是「必須讓怪物擊殺目標」或者「不能親手擊殺目標」這兩者其一,不管如何,他們的任務相當麻煩,這一點可以好好利用。
他們說一直都沒有遇到目標,而且很大機會在茶水間……那麼,是不是我曾經見過的人?甚至……是其餘三人其中之一?
我看向他們三個。
抑或,是那英俊男子?薯男?Marco?MK ABCD?那些嬸嬸姨姨?
也有可能是我未見過的人,那目標人物亦有一定機會跑到商店裡面,雖然機會不大,畢竟那些店鋪職員可以就是佔盡地利,怪物一出現就可以關鐵閘保命,如果是在便利店工作的話更好,大量食糧、飲料,比茶水間那些人活得好太多了。
暫時還未知道那目標人物是誰,但只要掌握了那目標人物就等於掌握了那兩人的動向,要下殺手就簡單得多。當然,也有可能那目標人物不會出現,無論如何,在他們達成目標前將其兩人或是目標人物抓住,才有可能要脅他們交出逃離地鐵站的方法。
接下來就是實力評估了。
兩人之中顯然奇哥是上位者,無論身體條件、裝備至智慧和反應都比那個阿賢強上很多,說實在,奇哥多半是一名老兵或者類似的人物,那個阿賢說穿了跟一名普通香港雙失少年沒兩樣,當然,身份不一樣,可是質素差不遠。
這些都是最直接可見的東西,要找到有用的東西,必須挖深一點……從觀察得來的行為模式之中,找出更多弱點。
弱點一:他們不能指揮怪物,甚至怪物會主動襲擊他們;這一點很明顯,不然我也不能輕鬆把獨眼引進控制室給他們產生大麻煩。
同樣道理,既然最基本的能力都沒有,他們更不可能有攜帶怪物的能力、不可能有製造怪物的能力等等。
好比一隻母蜘蛛生下了一窩小蜘蛛,母蜘蛛可能無法絕對掌控他們,但起碼小蜘蛛不會攻擊母親——所以,奇哥兩人和怪物之間要分上位和下位的話,怪物絕對是凌駕在上——這代表我可以利用怪物來牽制這兩人。
弱點二:他們不願擊殺人類。
並非不能、不可,只是不願。當然,這是我的推測,但我幾乎百份百肯定。
他們身上帶的那柄槍就是最佳證明——假設他們是某組織(該組織有能力封鎖整個地鐵站)派來的特務,即使沒有激光槍之類的超科技武器,甚麼衝鋒槍也絕對不在話下。
由此可見他們的目的不是直接擊殺人類;那麼,為甚麼不是不能和不可,只是不願呢?如果上頭指示他們完全不能傷害人類,那麼直接放棄使用槍械就行——偏偏要帶一柄小得有點可笑的警察手槍……很明顯,那小口徑的手槍對怪物起不了甚麼大作用,根本就不是用來對付怪物的,亦即是用作對付人類,多半是打算利用手槍打傷敵人的手腳,讓他們被異形擊殺,必要時也有直接擊殺的能力。
至於弱點,不願擊殺,就代表在戰鬥中他們要顧慮的事情多了,就會有所猶豫,那怕是一瞬間,我也能抓住這個契機。
憑目前訊息我能推測的弱點也就這兩個,不過這兩項弱點只要好好配合計劃足以讓我玩死他們——這是一場殺人計劃,跟平常工作不一樣,光是危險性已經遠遠超越,身陷其中,將會徘徊在生死線之間。
實力評估,就不止是分析弱點,還要認清他們所擁有的優勢……雖然掌握了弱點,但那不等於一切。
任何戰爭裡,最重要的不是雙方的軍備、科技、智慧或力量(當然差距太誇張另作別論),而是情報——任何有通天智慧,沒有任何情報就無法分析,也無法估量差距,最後就不能制定出可靠的計劃。
我此刻便是最佳例子。
奇哥二人根本不清楚我的底細,要是他們知道我是職業殺手,很可能就會集合很多資訊推斷並計算出我會對他們造成嚴重威脅,自然有所防範。因為情報不足,他們亦相當大意,無法猜到四人一狗竟然會躲在小小的工作站中,在他們的腦袋裡,壓根兒沒想過智不經意洩露訊息和情報。
多虧這些情報,我才能分析出他們的弱點——這就是我由始至終都堅持將自身一切資訊隱瞞的原因。
情報很重要。
同樣地,他們作為神秘組織特務,自然不會瞎著眼睛行動。盡管他們只是引導怪物的下層人員,作為智慧生物,計劃開始前就知道怪物會攻擊自己,不免會為自己安排、計劃一下。(雖然從對話中聽出,那個阿賢似乎一點都沒有計劃過)
我深信,他們肯定有甚麼底牌。
優勢之一:先天優勢。
簡單來說,他們是有備而來的。而我,要不是我意外地從警備室中找到這麼兩柄槍械,就連遠程攻擊武器都沒有,顯然很吃虧。此外,雖然我之前推測他們身上應該不會有比小左輪手槍更大威力的武器,但基於這種先天優勢,很難說他們還有甚麼底牌——感覺就似卡牌遊戲中,對方場上還是覆蓋了一張陷阱牌——未知的危險。
優勢之二:人數優勢。
單論「人數」當然我們佔優,撇除茶水間裡面那十數人,光是我們這裡四人一狗就已經比他們兩人多了。可是,真正擁有戰鬥力的?只有我一個——阿俊,是反應身手不俗;郭佬,是高大身材威武;Zoey,是身懷異能奇兵——他們都沒有殺過人,甚至是天敵:怪物。沒有戰鬥經驗,很難說會不會臨場崩潰失準,畢竟殺人不是一件易事,而這場戰鬥九成九會演變成一場殺戮,要生擒對方,實在太難。
雖不知奇哥與阿賢到底有多少戰鬥經驗,下手能有多狠,不過他們作為神秘組織派出的特務,肯定不會差得去哪裡去。至少從奇哥擊殺八腳的情況看來,他下手絕不會猶豫,一個已經可以抵消我的戰力。
優勢之三:主動優勢。
奇哥阿賢口中的目標人物仍然未出現,可是只要一出現,兩人就會輕易認出,而我有可能會被蒙在鼓裡、被誤導或反應不及。也就是說,假若我突擊不成,他們就能掌握主導權。
原本就處於劣勢的我處境將會更加嚴峻。
那麼,我們這邊有甚麼對抗的本錢呢?
霰彈槍、手槍、隱形能力、絕對人數——以這四項東西,針對對方弱點佈局。然後,我結束差不多三分鐘的沉思,看向Zoey。
接著,我再看向其餘兩人。
「我諗大家都聽到頭先嗰兩個人講嘅嘢,好明顯,我先前嘅推論冇錯,呢兩個人出現嘅目的係為咗協助啲怪物殺人。而且,佢哋仲透露咗好多我之前分析唔出嘅嘢。係講我下一步計劃之前,我想知道你哋點諗。」
沒有反應。
面對突如其來的異形殺戮,人們會跑或戰鬥,非常簡單的二選一,甚至生物本能會自動替你進行選擇。可是「點諗」就是另一個層次的問題,產生想法必先經過思考。
即使是我,也花了好幾分鐘才梳理思緒,產生完整的想法。
看他們的反應,顯然沒有展開過任何思考;也怪不得他們——至危機爆發至今,他們都能以本能反應進行,不必經過思考,分析只是輔助。畢竟,他們一直面對的都是如同野獸般的異形,並不是人類。
不得不說,這三人只談生存能力的話,非常不錯,這是「硬件」。始終至今仍能活著,他們面對異形時的臨場發揮我不會懷疑。
只是,他們沒有與人對敵的經驗。
軟件有萬千種,一台更好的電腦沒有適當的硬件也不能發揮針對性功用。
我需要他們殺人。
一般來說,要一名人類憑空對另一名同類產生敵意和殺意其實很難。通常,是源自負面情緒——仇恨、嫉妒、貪婪——產生出殺意,殺人之心……當然,精神失常是另一回事。
當你被困在一個陌生的環境,經歷過腥風血雨,得知自己被兩個危險人物視為敵人時,一名普通都市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也不會立即產生反擊之心。
反而,恐懼,倒會佔據全身。
「既然你哋冇特別諗法,不如由我嚟計劃下一步點做?」
三人不一致地點頭。
我不打算將敵對情緒灌輸到他們腦裡——很簡單,效率太低。他們只需要知道雙方的立場便足夠了,這場戰役,我本來就打算以一挑二,畢竟,在正面交鋒之前,隱在暗處的我掌握先機。
接下來,我需要了解Zoey的能力。
「隱形」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裡面可以包含很多細節。雖然存在即合理,但也要遵守物理規則,就算人類科技無法做到,都一定能被科學所解析;好比《異獸戰》中的終極戰士,他們也有隱形,但原理可能跟Zoey的隱身不一樣。此外,還有一些重點z……例如隱形持續時間,隱身連帶範圍(衣服都隱形),發動或解除能力條件等等;這些將會嚴重影響戰局。
作為四大底牌之一,Zoey隱身能力的利用率將會直接影響戰局的勝負。
「首先,Zoey,你嘅隱形能力將會好重要,我想試下你嘅能力。」
「試?點試?」
把霰彈槍遞給她,她呆著沒接。
「唔駛驚,」我說,「冇開保險掣,唔會走火……其實我留意到你隱形嗰陣會連衫褲都一齊消失埋,我想知,究竟武器會唔會有同樣效果,所以……」
我說到一半時她已經把槍械接過去,一手虛握槍柄一手輕托槍管護木。
語音畢落,Zoey合眼的同時,我心裡開始默念。
一、二、三。
無聲無色,這麼一個女孩,連同霰彈槍憑空消失。
輕輕伸手向前,憑印象摸過去,果然,碰到一件硬物,應該是槍身。
「Zoey,你而家照樣合埋眼,慢慢企喺身。」
這一點很重要,Zoey的隱身能力是短暫視野,但是否代表她不能移動呢?如果她可以移動身體時保持隱身狀態,或許……可以在隱身狀態中開槍!
我以手指勾住槍身,感覺到隱沒在空氣中的Zoey緩緩從地上站起,果然,能力限制不大,可以移動,甚至是攻擊。
隱身技能引導時間是三秒,範圍可以攜帶物件一同發動能力,發動及解除條件都是雙目的開合……能攜帶物件,那麼,是任何物件嗎?
「Zoey,你鬆手放低把槍,然後捉住我隻手。」
一支霰彈槍突兀地憑空出現,看起來就像電影中剪接一樣,相當詭異。霰彈槍浮現於半空,牢牢被我抓在手裡。我把另一隻手遞給Zoey,柔軟質感進入手心,我站起來,望向其餘兩人,他們與我四目交投。
不行。
他們能與我四目交投,那就代表他們能看見我雙眼的位置;基本上不用說出口,也知道Zoey沒能把我一同帶進隱身狀態。轉頭看Zoey,抓住我也沒有現形,這也是重要的資訊。
我一邊重回蹲姿,一邊對Zoey說:「好喇,你坐返低,解除隱形啦。」
由於工作站裡相當擠逼,要塞進四個人其實是非常勉強的,所以我沒有多餘轉身,於是,Zoey一張眼就看到我背脊。
正當我想開口說話時,她打斷了我:「哇,你條頸個傷口……」
小傷而已,不過現在才發現嗎?先前在控制室應該有看見才對。我想回應她沒這傷勢大礙,可是她先一步說:「你個傷口咁大,唔包紮好易感染。」
Zoey從工作站桌子上亂摸,然後拖了一件東西下來(我背著她看不見),幾下霹啪響聲,似乎是打開了一個塑膠箱子。
我的傷口很大嗎?在自己頸後哪能看到,感覺不是很痛,不是很嚴重吧?
「又會咁啱,落地嗰陣見到有個急救箱,你唔好郁,我幫你包紮吓。」由於空間不足,我也懶得推搪甚麼,就任由她包紮吧。
反正,現在我已經無法跟這些人脫離關係,我必須借助他們的力量去對抗奇哥阿賢,再無純利益合作關係,算是被綁在我的戰車上吧。
白繃帶一圈又一圈纏住我的頸項,Zoey動作很輕,沒有卡住喉嚨甚麼的。
她有她包紮,我有我計劃。
測試過Zoey的能力後,一個具體計劃大致上浮現在我心頭,Zoey或許不能在隱身狀態中隨意移動,但可以作一大埋伏……
「Zoey,如果我需要你開槍,你做唔做到?」我終是問出了這個問題,要是她能勝任,我的計劃便會輕鬆得多,「你冷靜啲諗,我唔打算逼你……一切,都係睇你意願。」
包紮繼續,Zoey卻沒有回應。
良久。
「有冇其他選擇?」
「有,但係風險大得多。」
「真係……要殺人?」
「唔……」我想了想,「我有支手槍,如果你遠距離用嘅話我怕你會Miss,如果近距離又好難保證會唔死人,你明唔明?」
「嗯……」Zoey悠悠嘆了口氣,「我……」
還是接受不了殺人。
可能不是用這句,但意思我想差不遠了。
「你有決定嘅權利,殺人係一件好沉重嘅事,即使係誤殺——我都講咗,我唔會逼你。」
「咁——」
「Zoey……小姐……」阿俊忽然開口,「我雖然識咗你一陣,但係係你決定之前,我希望你明白,而家呢一個係我哋四個人生死存亡嘅關鍵時刻。你擁有隱形能力係你嘅天賦,呢樣係屬於你嘅嘢,的確,好似阿N所講,點樣使用你嘅能力係你嘅權利,但係我希望你唔好咁自私,我唔知你有冇聽過,『能力愈大,責任愈大』,呢一個係屬於你嘅使命!頭先嗰兩個人講嘅嘢你都一樣聽到,阿N講嘅計劃你都大概係點,佢需要你開槍,唔係叫你殺人,係,係子彈冇眼,係有機會出現死人嘅情況,但係佢哋咪又一樣都要殺我哋?」
「佢哋呢兩個喪心病狂嘅人……」阿俊吸呼開始急促,「根本就抵死!如果我都有隱形能力,我一定會一槍打死佢哋!」
說完同時,包紮完畢。
相對沉穩的郭佬拍著阿俊背脊:「冷靜啲。」
「冷靜?地鐵站得咁大!再等唔先下手為強我哋冇地方匿!好彩我哋出咗嚟,如果唔係坐喺個咩休息室入面等死!而家嗰兩個人話唔埋已經入咗去,開始殺緊人啦!佢哋有槍又識引怪物,你知唔知啊?」
阿俊忿怒地甩開郭佬的手,一怒之下,聲量有點大了。
看來,不知不覺間,阿俊的恐懼轉化為憤怒。
相比郭佬和Zoey,他的恐懼根植更深,更讓他不能自拔。
畢竟,Vivian死在他眼前,已經是對精神的一大考驗。有人死在眼前,他還挺得過去,但現在發現有兩人曾經在自己身旁一直盤算著如何殺死自己,阿賢和奇哥就成了一個目標,讓阿俊可以傾瀉他的怒火。
這裡燈光不足,我一直看不到他的臉部表情,想不到不作聲的阿俊竟然這麼有膽色,也擁有一顆反擊之心。
「你講得啱,」Zoey,「我唔應該咁自私……N先生,你講,我需要點做?」
竟然是這樣?起初還以為Zoey過不去這道關口,看來是我小看了他們,阿俊是這樣,Zoey亦然。
「嗯,你哋兩個都做好心理準備,呢樣好重要——郭Sir你呢?你做好心理準備未?」
「我今年三十八歲喇。」郭佬答非所問、沒頭沒腦的一句,「大約七年前,我老婆死咗——子宮頸癌。」
黑暗中,仍能看到中年男子悲傷的表情。
「咁多年喇……如果唔係信咗教,我都堅持唔到到而家,可能我一早就跟咗我老婆去嚕。」郭佬笑了一聲,續道,「就算係信咗教,我一直都搵唔到生存嘅意義,我一直都忍住唔自殺只不過係唔想上唔到天堂,同唔到我老婆團聚。」
無故的深情告白?
這是甚麼啊……
「喺遇到你哋之前,我其實都好消極……其實又點會諗唔到冇救援,只不過係怕死啫。」中年男子嘆息,「望到你哋咁,我終於都明白,咩叫生命可貴。」
「生命嘅意義,喺未遇過真正嘅恐懼同危機之前係唔會體驗到……我終於明白點解有啲教徙遇過天災之後會叛教,會問上帝點解唔救佢哋。Karen佢唔會想死,唔會想我死……而我,亦都唔想死。我冇絕症,更加應該珍惜生命!所以……我唔會放棄,就算要殺人都好,我都要繼續生存落去。」
「同樣道理,如果阿N你冇具體詳盡嘅計劃,我係唔會跟你去送死。」郭佬一笑,語氣亦變得爽朗起來。
人類,果然是相當頑強的物種。
被逼進死胡同,那就突破,破開固有觀念和心態,一往無前。
他們,有活下去的資格。
「聽到你呢句就得,計劃,我當然有。」我笑說,「呢一場戰鬥,喺我哋生還嘅唯一機會,錯過咗,就冇得翻身——所以我唔怕同你哋分享我所擁有嘅資源。」
將軍刀從腰間解下,交給郭佬;手槍交給Zoey。
霰彈槍,由我來操作。
這種威力強大的武器,理想情況是交給Zoey這名伏兵使用的,可是她雖然表露出決心,但我還未能放心將重擔交給她,始終,這裡論殺人能力最強的就是我,我亦是最大的變數,自然不能削弱自己。
相反,我愈強,勝率就愈高;假若現在我有一柄自動步槍,就能輕易橫掃任何怪物和敵人,根本用不上Zoey他們的協助。
「我嘅計劃……」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