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旺角站的屠宰場》: (八)
一顆光球離地懸浮。
情況相當超現實,這是比那些畸胎異形、超能隱形更加難以想像的場面。
到達大堂這層後,光球停在前方約五十米,它靜靜待在原地,不再移動。光線柔和,直視過去沒有刺眼,反而全身上下都湧出陣陣暖意。
忽然,一絲異味竄進鼻中,味道香甜得難受,有點像那些叫作香薰的化學品——對嗅覺有一定刺激性,但卻難以抗拒。
很吸引。
搖一搖頭,總覺得有些不對。
不過……
直覺,對,直覺告訴我……那光球裡面肯定有著甚麼東西,而那東西……大概,甚至能……治癒我的傷勢?不知怎麼忽然產生這個想法,感覺就像肚餓時看到、嗅到食物時就會被自然被吸引那樣。
不管了,先過去,裡面肯定有甚麼好東西,哈哈!
當我踏出第一步時,才察覺身邊那個阿俊比我更快起步,衝往光球方向。
不……那裡的東西不能讓給他……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身體像喝醉般輕浮,一步一步向前走,身心都相當快樂,所有煩惱都消失——
哈哈……可惜,身體發不了力,步速不比阿俊快多少,他還要比我早起步,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先一步到達光球處。
哈哈,很想阻止他,可是身體卻動不了。事實上,腦袋愈來愈重,基本上控制不了四肢,還怎能加速越過阿俊?
啊,雖然覺得可惜,但卻沒有停下腳步的感覺。
很想擁抱那顆光球啊……
漸漸靠近,艱難地越過玻璃護欄後一失足倒在地上……然後,我終於看到光球的真面目。
起初距離五十米外時,沒有發現光球上方……原來……連住一道肉條,頓時讓我聯想起那個……好像……好像那種魚,對了,是燈籠魚。
腦袋已經重得難以平衡,幸好有冰涼的地面減輕負擔,讓我可以雙手撐地,站穩。
這才看到,阿俊已經比我早一步抱住光源。
而我現在距離不足五米,才能看到,原來那顆光球是一顆發脹的人頭。
光線都是從被掏空的眼窩、口腔、耳孔射出,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那顆人頭好像慢慢自轉過來看著我,兩邊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笑容。
我也不自覺笑了。
在光線照射底下,一隻巨型人類手掌從黑暗中伸出,約有兩米長度。仔細地看,那隻手掌沒有五指,除姆指以外,其餘四隻手指都連在一起,本是指間的地方還長出一個個肉瘤,剛好形成一個像蟹鉗一樣的東西。
姆指與其餘四指中間最大的指間不緊不慢安置在阿俊的腹部,而阿俊還在擁抱那顆人頭,一臉幸福。
巨型鉗子看起來一點都不鋒利,但就像一柄剪刀那樣輕易把阿俊攔腰剪斷,碎裂內臟和腸子都噴灑一地,上下半身正式分離。
阿俊面不改容,臉上那表情實在難以形容,他就像得到全世界一樣。
老實說,我覺得他真的很幸福。
把阿俊剪斷之後,那隻巨型手掌上每顆指頭都裂開。原來裡面內有乾坤,在每隻手指裡面都住有一條肉蟲,大概成人手臂般粗幼,它們擁有像昆蟲一樣的鋒利口器,甫出現就迅速釘住阿俊的身體,然後條狀的身體開始蠕動,一起一伏把運輸養份到指頭洞那邊。
隨著肉蟲們把阿俊的肉體吸乾,失去下半身的阿俊也無法再使力抱住光球,剩餘半截都跌落在地上,同樣被肉蟲咬住,開始吸食養份。
光球終於空出來了……實在很想抱住它啊……
當我向光球踏出三步後,地下一滑,原來是踏中阿俊被剪爛時所噴灑出來的血液。這一跌,屁股撞擊地面,反震力從脊椎直傳到後腦,撞擊之下才發現後腦那處好像一直都有一顆石塊,反震力穿透了那顆石塊,讓它好像裂開了一點。
石塊裂開,從其中湧出一道甘泉並流向全身,包括那發熱的腦袋。
一冷一熱。
一冷,是那道甘泉。
一熱,是當人類遇到危機並且產生逃走意圖時,心臟會猛烈跳動一下,將鮮血泵向全身,滿足逃走所需的力量。
我此刻逃走時的模樣可以用「屁滾尿流」四字來形容,雖然我距離那頭看不清模樣的異形還有一兩米距離,但我距離死亡,卻在咫尺之間。
以手作腳狼狽地向後爬走,直至背脊撞上玻璃欄,距離人頭燈籠足足有七、八米遠時,我才開始冷靜下來。
牠還未發現我。
該怎麼辦?
吞一吞口水,輕手輕腳越過玻璃欄,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響。
翻過玻璃欄時,這才見到狻猊在亂蹦亂跳,爪子撞擊地面時發出細微「的嗒」聲,原來小傢伙在我被迷惑的時候越不過玻璃欄,所以沒受影響。
我矮身抓住牠搖動幾下,讓牠清醒過來。
原來如此,外來的力量輕易就可以把被異味和光芒所影響的生物喚醒。
「汪!」狻猊被喚醒後有點茫然,看到我後便吠了一聲。
我頓時有點不好的感覺;回頭一望,隱約見到那顆人頭燈籠正往我這邊移動。
該死!到底要怎樣做!
到了現在,還有甚麼計劃嗎?所有設計都已經被破壞,行不通……威脅阿賢,他卻一直耍小聰明,奇哥直接開火——他們太清楚自己完全佔上風,根本不需要理會我!
不——我還有Zoey!我還有籌碼!我還沒有輸!
還沒有完結的!
我可是從鬼門關走過一遍,證明我命不該絕。
而且……那個她,還在等我!
沒有逃脫的辦法,就自己創造出來!就算用手,也要在牆壁之中挖出隧道通往地面!
只要尚存一息,就絕不放棄!
沒有選擇。
要是阿賢和奇哥還要耍花樣,那麼直接一槍轟掉,再將整個地鐵站的畸形怪物全數消除,到時候再沒有威脅,慢慢找出口都行。
現在才看清,整個地鐵站都處於一個微妙平衡。
被困者想逃脫,因為不敢面對怪物,怪物自己難以找到被困者,需要奇哥阿賢引導。
沒有奇哥,怪物沒有導航。
沒有導航,則可逐個擊破。
無需再糾纏於從那兩人口中問出逃脫方法,將平衡打破,爾後逐個擊破……一切都迎刃而解;當然,直至此時我才想到這個方法,是因為我根本沒有與這麼多異形戰鬥的信心——現在,還是沒有。
不過,奇哥和阿賢不就範的話,便是沒完沒了。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放手一搏,殺出一條血路。
心意一定,大步遠離人頭燈籠並且往休息室走去。
阿賢,就在那裡。
快步上前,一腳踢出轟開那道半掩鐵門,力道受阻,鐵門撞上門後某東西。當下就想到應該是阿賢就在門後,剛好被擊中。
推門而入,阿賢雙手被反綁,在地上痛苦呻吟。
我以鞋底調整他的臥姿,讓他能夠仰視我:「最後一次機會,你係咪死都唔肯講離開嘅方法?」
說罷,我為左輪手槍扣下擊鎚。
鮮血自鼻孔中噴灑而出,阿賢忽然一笑:「我……」
大概知道他想說甚麼了。
瞄準。
「屌……你——」
彭!
他沒有把話說完,子彈貫穿正額。
糟了。
我後悔了。
為甚麼我不用軍刀殺死他,而要浪費一顆子彈?這些都是我對抗異形的資本……他根本不值這顆子彈。
想起軍刀才記起,我的Black Ka-Bar遺落在郭佬那屍首處,得要取回當作最後武器。
解決了阿賢,推門回到大堂處,那人頭燈籠仍在。那頭還未看清模樣的怪物移動速度緩慢,但已經到了玻璃護欄前面。在人頭燈籠照射下,我撿回軍刀,裝備充足。
好了,該對付奇哥了。
這點相當麻煩。
他現在不知道躲在哪裡,但從他並沒有步向人頭燈籠這一點看來,就是他在「無法目視人頭燈籠的地方」,又或者因為某種原因而不受影響。
不管如此,都必須一試。
「奇哥,我知你未死,我亦都知道你中咗槍——廢話少講,我想同你做個交易。」我向空氣大喊,「我唔知點解你需要搵到目標人物,但係我知道目標人物係邊個,如果你肯講出點樣離開呢度,我就話畀你聽目標人物喺邊。」
沒有回應。
我向前走了約四十步,輕聲說了句:「Zoey,將支槍沊出嚟。」
一柄霰彈槍應聲撞擊地面,向前滑行少許,我也認確了Zoey的大概位置。
撿起霰彈槍,開始盤算一個周詳計劃。
奇哥沒有回應,可能不敢出來,又或者失血過多陷入休克,必須把他搜出來。多虧那匹人頭燈籠異形,我能看到地面有一灘血跡,而且還伸延出一條血路。
腳尖輕碰,還相當濕潤,代表這血跡留下沒多久——應該是奇哥留下的;血路指向大堂另一邊,也就是C、D出口方向。
那邊……會不會有大量怪物?
顧不得這麼多,提槍便往前沿著血路追上。每步我都相當謹慎,因為不知道奇哥這瘋狗何時突然撲出來,除此之外,還有不知多少異形隱藏於暗處。
距離控制室愈遠,燈光愈弱。我拿出手電筒打在地面,繼續跟隨血路追蹤奇哥。
步步為營,提防任何突發情況。右胸附近那槍傷開始隱隱作痛,伸手一摸,有點發熱……是不是傷口開始受感染發炎?這可不妙……
「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大概傷口真的開始惡化,得要速戰速決。
其實在中槍以後疼痛已經逐漸減輕,不過每次大幅度動作時都無可避免會牽扯到傷口,長此下去我只會愈戰愈弱。
趁我尚存有八、九成戰鬥力時就賭上一切,展開決戰!
跟著血路走了近百米開外;血跡明顯地少了很多,但依然能連成一線。終於,血路在C、D出口之間那個空曠位置改變方向,轉進了D出口,想不到奇哥負傷竟然能在如此短時間逃到這裡。
這人不簡單。
要是大家都在精力充沛狀態之下,鹿死誰手仍是未知之數;不過,眼下他被霰彈槍中距離擊中,即使沒有打中要害,碎片覆蓋範圍之中,肯定造成多個傷口。
單憑這一點,我已經掌握絕對優勢;難度在於,如何不花費一槍一彈就解決奇哥,然後還能獲得他的手槍,增加我對抗異形的資本?
以蠻橫手法行事不代表魯莽,如果能達到我所希望的完美戰果,存活下來的憑依又再多一點。
貼近牆壁,走向D出口。
他應該就在不遠處。
「奇哥,投降啦。你已經中槍,受咗咁重嘅傷,係冇可能打得贏我,我知道你想要嘅目標人物喺邊。」我盡量控制聲量,讓後方的Zoey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奇哥應該跑不遠,就在這D出口通道裡。
手電筒早就暴露了我的位置,理想情況是奇哥能冷靜下來,跟我進行交易,不要劇烈反抗。
片刻,正當我以為奇哥並沒有聽到我的話時……
「你想點?」一把略帶虛弱的男聲響起,正是奇哥。
太好了!
其實我並不希望與奇哥交戰,始終我作為職業殺手,主要都是依靠計算和佈局,肉搏乃至槍戰都不是我的強項。
我沒有妄動,這個時候要是露出身影之類都會引起對方警剔,我需要是他防下戒備。
這一刻,我帶點天真覺得,戰場上沒有永遠的敵人。
是的,大概是過份信奉香港盛行的功利主義,我有點一廂情願的認為——只要有共同利益,甚麼人也可以形成同一陣線。
於是我跟奇哥說:「我想同你做一個交易。你提供一個我可以離開呢度嘅方法,我將目標人物交畀你。」
「你點知道有目標人物呢個人,再者,你點知係邊個?係咪阿賢講畀你聽?」
我沒有回答,只是從口袋中掏出阿賢的手機,打開那幾張Zoey的相片,然後半蹲到地面,用力把手機滑進通道裡。
「其實我點知唔重要,最重要係我證明到你我有你所需要嘅嘢。你受重傷呢樣嘢我知,你自己亦好清楚,如果我而家就衝入嚟,就算我唔用槍都一樣可以制服到你——我希望你可以同我合作。」
「你威脅我?咳、咳……」原本有點虛弱的聲音突然忿怒起來。
「唔係,我只係想同你做一個交易。」
「你的確有我需要嘅嘢,但係如果我唔同你做交易呢?你會直接殺咗我?」
「係。如果你拒絕同我交易,咁我就會將你視為一個威脅,然後將你,連同呢個地鐵站所有怪物殺死。」
我說完後,對方沈默了一會兒。
「好,交易就交易。」
在我還未說出下一步計劃之前,一柄手槍竟然在地面滑行,停到手電筒的光芒下。
「我諗你都知我已經受重傷,冇咩可能同你鬥落去,既然係咁,我都冇必要用呢把槍啦。而且,咁樣你又唔駛一直戒備我呢個半死嘅阿伯。」
上前撿起手槍並且收好,手電筒打進通道,正好就照出背靠牆壁坐在地上的奇哥。
不出所料,他被霰彈槍擊中,身上有多處傷口,迷彩服上染有大量血跡。
實在難以想像這個看起來年老的男人可以承受如此痛楚,還能獨身逃走百米以上——如果不是Zoey的異能,我們可能真的會全員死絕在休息室中。
現在我身上總共有一柄軍刀,兩支手槍,一杆霰彈槍,可以說是裝備充足。看來奇哥真的有誠意與我做交易;想想也便釋然,他已經身受重傷,大概是想通這項交易會是雙贏的結果,所以便欣然接受我的提議。
那麼,我是否真的會把Zoey交出去?
我還未知道。
首先,如何逃脫一直都是重點。
現在仔細想想,阿賢跟我們所講的逃脫方法大多都不合理。
跟據阿賢之前所講,目標人物的死亡就會令事件完結,某程度上就代表整個地鐵站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狙擊那個目標人物……那麼,根本沒有必要擊殺其他無辜受害者,所以,這一個說法可以直接否定。
另一種方法,是剩下最後生還者五人的說法。聽起來很像樣,但跟一直所發生的事件有種違和感,如果要以一篇小說形容的話,就好像作者筆鋒忽然大變,雖然故事情節依然合理但描述手法與先前不一致。
這一點,作為一個佈局者實在太容易就可以察覺得到,可惜先前我身陷局中,沒有發現。
其實從頭至尾,我只有起初異形出現,恐慌爆發時感受過生命威脅,而當奇哥和阿賢這兩人出現之後,壓力已經少得多。
這代表奇哥和阿賢這兩人根本不懂如何佈局,比起初發動這個計劃的人差得遠了。
所以,假若這件事結束的「開關」是剩餘百份之一生還者,那就是一個類似「大逃殺」計劃,想要選出幾個特別的人,或者是其他目的。
不過很明顯,這個局是想要消滅地鐵站中所有人類;而所謂目標人物,那個「幕後黑手」根本早就預計她會身死,奇哥和阿賢的任務只是確保這一點。
甫開始身陷局中,難以看清,現在接近最後時刻,終於可以超然局勢,看清楚這個佈局的真正意義。
至於為甚麼要坑殺這個地鐵站的所有人類,我不知道,這也對於眼下危機沒有幫助,所以沒有琢磨的必要。
回歸正傳,現在我已經看清佈局者的目的,自然明白這個死局是不可能有「正途」離開——那麼奇哥和阿賢呢?這一個斷不會是一個自殺式行動,因為先前審問阿賢,他依然還有「利益」的概念,他還想活下去……也就是說,除非阿賢的演技相當爐火純青,不然這兩人肯定有特殊途徑離開。
如果奇哥的方法,能夠讓我安全離開並且必須犧牲Zoey,那麼,在沒有選擇的辦法下只能放棄Zoey……不過,假若有拯救Zoey的餘地,我是絕不會輕易將她獻出去——雖然郭佬和阿俊都不幸死去,但Zoey對我們團隊的貢獻是絕對不可或缺。
有了判斷奇哥說辭的準則,也差不多該是時候問清楚他了。
走到奇哥身前,將手電筒射向他:「點樣可以離開?」
「喂……我咁有誠意,你連個阿伯都唔扶,仲要審犯咁犯我?」
「哼,」冷笑一聲,「阿伯?你咁精壯,我呢度嘅槍傷都係你賜畀我,點駛我幫……唔好扯開話題,究竟點樣先可以離開呢度?」
「哎……」奇哥靠牆借力起來,「好、好,既然你有嗰部電話,咁我估你都問咗阿賢好多嘢……我唔知阿賢講過咩畀你聽,有幾多真有幾多假,不過我係唔打算再同你玩遊戲……我可以話你知,離開呢度,有好多種方法。」
我刻意後退兩步,雖然這刻的他看起來並不危險,但還是小心為上。
「你唔駛咁緊張喎,我連槍都冇,唔通我咁嘅狀態用刀斬你咩……」說罷,奇哥開始往大堂走去,「離開呢度,其中一個方法就係『等』。」
等?該不會又是說那個百份之一生還者吧?
「首先,呢度並唔係現實世界——但係你喺呢度死咗,就真係死咗。」奇哥扶住牆壁往前走,「呢個空間要解除不外乎幾種方法,所謂等,就係等維持空間嘅能量耗盡,咁空間就會自動崩潰。當然,喺一個佈滿異形嘅空間等,而且如果唔知有呢個方法,唔被異形殺死都會因為心理防線崩潰而產生其他問題,呢個方法係最簡單,但係亦都係最冇可能。」
「而且,」奇哥頓了一頓,「即使你有霰彈槍,我都唔認為你有能力殺哂呢個空間入面所有怪物。呢個空間比你所見到更加恐怖啊……細路。」
「另外一個方法,就係喺外界停止製造呢個空間嘅機器,或者直接粉碎呢個空間……不過呢個方法需要要嘅條件亦一樣好嚴苛,至少你係冇可能做到。」
「最後一個方法,就係由我嘅意念終結呢個空間——但係我必須完成戰略目標——令到目標人物死喺異形手上。」
奇哥竟然擁有「開關」?這樣太過兒戲了吧?神秘佈局者會把這種重要東西交給這個老伯?
「你點樣證明你可以隨時解除呢個空間?」我冷冷吐出一句。
「證明唔到,信不信由你。」
信不信由我。
為甚麼我要相信他?
單手提槍,拔出軍刀,快步接近背對我的奇哥。刀鋒一送,刺進後心——本來就重傷的老人頓時脫向前倒下,慘叫聲卡在喉嚨裡。屍身劇烈抽搐兩下,然後靜止,維持著一個頭頂向下的奇異姿態。
我作出這個決定有三個理由。
一、與其相信奇哥死無對證的說法,不如相信自己,和相信Zoey。一個不問由來就直接問槍打我,與我有著敵對關係;一個從始至終都相信我、跟隨我——我要相信哪個,基本上不存在疑問。
二、在與奇哥交涉之前,我已經得到完美戰果,不費一槍一彈將奇哥解決,還可以得到他身上所有裝備。
三、這項交易並沒有任何制約,要是奇哥殺死Zoey後才跟我說根本沒有任何逃脫方法,我再幹掉奇哥也無補於事。
如此,我便解決了這個不安定因素。
抽刀歸鞘,胸部的傷勢導致我無法好好使力,所以費了很大功夫才把奇哥的屍體翻轉。仔細搜遍各個口袋等等,果然,除了那柄Ontario RTAK II以外,奇哥身上還藏有很多飛刀。
不得不說,奇哥作為一名普通人,戰鬥力真的很驚人,說不定年輕時參過軍之類,可是退役了、年老了,跟一名普通人差不多……想不明白那個幕後佈局者為甚麼找奇哥和阿賢來推動整個殺局,背後肯定有一個重大理由。
將所有屬於奇哥的裝備收好後,我踏上歸途。
接下來要面對隱伏在地鐵站裡的各種異形,對於牠們的一切我根本完全不了解。一片漆黑之中,甚至連牠們的位置都不清楚。可能是正懸掛在天花上,隨時準備發動致命偷襲,或者在遠處準備衝鋒。
不過,腳邊狻猊似乎有著偵測異形的能力,大概是犬類靈敏的嗅覺。
「咕……」狻猊低吭。
我亦見到回程路上,第一匹異形——人頭燈籠。這頭怪物輾碎了玻璃護欄一直以緩慢速度追蹤我至此,利用手電筒,我終於能夠看清楚牠的面目。
身軀以赤裸無頭人類軀幹組合而成,怪異地鑲嵌成一個公整的三角錐體;椎體皮膚上有一支支肋骨刺出,形成一大片類似甲殼的外骨骼護甲;錐體尖端部份向上伸延了一支肉管,連向前方的人頭燈籠;另外,在錐體兩側便是那對巨型手掌鉗子。
先前那些怪物還勉強算是變異生物,但這種集燈籠魚、蝸牛(移動方式)、螃蟹(自衛手段)一身的生物,已經超越我想像。
依然能夠嗅到那股迷幻藥氣味,可是對我已經沒有效果。
差點就死在牠手上。
哼。
霰彈槍噴出一條狂怒火龍狠狠鞭在怪物身上,頓時血花肉碎四濺;那三角錐體身子一滯,卻沒有多大反應——看來牠是類似蝸牛的軟體生物,結構上身體神經和移動速度都相當遲緩。
看來,正面作戰時牠根本沒有多可怕。
有了信心以後,單手從大腿外則抽出奇哥那十六吋長刀,狠狠劈在仍在發光的人頭燈籠上;刀鋒輕易斬開肌肉,人頭燈籠跌落到地上,滾到我腳邊。
被斬下頭燈以後,異形的雙鉗頓時瘋狂亂舞,看來那顆頭顱就是牠的要害,而且,除了迷惑手段以外牠真的脆弱不堪,連子彈也不用浪費。
我沒有靠近那對狂舞的兇器,因為我知道牠只是在垂死掙扎,只要看著牠漸漸力盡死去便行。
如我所料,過了不到一分鐘,牠漸漸停下,動也不動。
應該死了。
消除了這項威脅後,我繼續上前,與Zoey會合。
「Zoey,解除隱形狀態。」
以手電筒照著大約位置,語音畢落,一道倩影便憑空出現,她蹲在地面雙手抱膝,表情有點茫然向上望,被光線照到後雙手遮擋。
我收好手電筒,遞出手掌讓她借力起來。
「而家……咩情況?」
「郭Sir、阿俊、奇哥、阿賢……全部死哂。」
「吓?」她不自覺後退一步,顯然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多個死訊,「佢哋……點死架?」
「郭Sir係被奇哥射殺,阿賢係我親手殺死佢,佢條屍仲係休息室入面。阿俊係被一隻怪物殺死,嗰隻怪物有某種催眠能力,我都差啲死埋。」我邊就邊掏出手槍,交給Zoey,「至於奇哥,亦都係我殺。」
手槍就是鎮定劑,讓現在心情不安的Zoey冷靜下來;手槍不能解答她的所有疑問,但起碼讓她對我釋疑,也讓她安心。
Zoey接過手槍後:「咁我哋而家點算?」
「殺哂所有怪物,再作下一步打算。」
「吓?我哋?」
要說服她也不是易事,Zoey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少女,要她打打殺殺已經困難,還要面對那些窮兇極惡的異獸。
「係,我哋。除非,你可以有辦法搵到呢啲鐵閘後面嘅人幫手,否則就只有我哋兩個。」
沈默片刻後,Zoey說:「Ok……但係我想試下搵呢啲鋪頭嘅人,睇吓有冇人肯出嚟。」
天真的女孩。
我點頭同意,反正時間這種東西我們多的是。
於是,Zoey開始逐家逐戶去詢問,拍動那些捲閘,然後告訴對方外面的怪物已經離開,建議一同組隊之類。一如所料,沒有任何回應,不知道是消失了還是完全不敢作聲。
其實,不是所有商店都來得及關上鐵閘,近七成的店面都是中門大開、凌亂一片,也有些鐵閘只關上了一半,然後裡頭剩下屍塊和大片血跡。能夠想像,在異形潮爆發之時也不是每個人反應都如此快,能夠及時關上鐵閘——至於反應快的那些,更不可能現在打開鐵閘。
走了整個大堂一圈以後,自然是沒有人加入,但也不見一頭異形,狻猊也是乖乖的跟在腳邊。
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擔憂……明明在獸潮爆發那一刻有很多怪物出現,現在我殺了不到三、四頭,就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合理。
牠們肯定是潛伏在某一個地方……必須逐個擊破,不然面對怪物潮,我沒有招架的信心。
走到一所零食店裡面,一具被大卸八塊的屍體靜靜躺在附近。進去隨便拿起一盒食物,遞給Zoey;她搖頭,然後忍不住說:「我食唔落……」
「我其實都冇乜食慾,不過可能我慣咗,而且我知道跟住落嚟要面對好多種唔同嘅怪物,如果體力不支嘅話都死得幾冤枉。」說罷,我開始自顧自地吃那盒樂天熊仔餅。
也不再管Zoey,現在要想的是:死守大堂,還是進擊月台?
剛才繞過大堂一圈,我故意用手電筒檢查過很多陰暗角落……沒有發現任何怪物潛伏,這代表大堂根本沒有任何異形。
如果那些怪物真的在躲藏或待機的話,就只能在下兩層月台。
「我唔鍾意食朱古力。」忽然,身邊的美女開口說話,打斷我的思緒。
看著她張口放了幾片肉乾,也不咀嚼,灌進了一口汽水,吞下。
很好。
我也拿了一罐汽水,仰頭喝了一口以後,腳邊的狻猊忽然發出低吟。
有敵人。
小傢伙預警以後,遠方黑暗中傳來一片密集「的嗒」,這聲音我曾經聽過,就是那種人骨蜈蚣!手電筒一出,果然,三個人頭正貼著地面高速前進,方向正正對準我們!
「唔駛驚,」我抽出九吋軍刀Black Ka-Bar給Zoey,「用腳踢!有咩駛就一刀插落去——你得嘅!」
霰彈槍放在零食店的商架上,提著十六吋RTAK II就這樣迎上去!箭步加速,距離尚餘一米時其中一條蜈蚣竟然硬生生跳起來,撲向我面門!
情況危急,我也顧不得噁心,伸手猛然向那顆頭顱狠狠拍下去!讓牠回歸地面,然後補上一腳,直接將其頭顱踩爆,腦漿激射一地。
一切都發生在幾秒間,在我踩爆一號蜈蚣後,其中兩條竟然主動尋上Zoey,但卻將背後交了給我!
眼見機不可失,而且體形上差距太大,我一個晃身就已經追上那兩條蜈蚣,刀鋒剛好夠長切落到蜈蚣二號的軀體上,將牠釘在地面——然而我始終難以攔截所有怪物,蜈蚣三號進入攻擊範圍,立即跳起撲向Zoey!
兩步之遙讓我鞭長莫及,眼看著蜈蚣不偏不移欲要降落在Zoey臉上,這位美女卻閉眼、別過臉的同時——遞出刀尖,正好刺中蜈蚣三號,同時阻其去勢!
蜈蚣三號如同一尾上釣的活魚那樣,在Zoey的軍刀上活蹦亂跳想要逃脫。
眼見Zoey能應付一頭蜈蚣,實在鬆一口氣,不過手腳卻沒有停下:長刀抽出,一腳跺死二號,再揮刀把懸於空中的三號首身分離,正式解決這次危機。
Zoey也感應到刀柄一輕,連忙將那蜈蚣人頭甩走。
經此一役,我發現有了狻猊和這麼多裝備,那些怪物好像不太可怕……難道我先前是杞人憂天了嗎?小狗低頭嗅著那一地發出濃烈惡臭的腦液、血漿,我只好伸腳阻止牠。
要是那些怪物體液中有毒,狻猊死了可不妙了啊!
收起青銅長刀,正想伸手拿回霰彈槍時……
忽然,狻猊猛然一百八十度轉身,我反應慢了一拍才驚覺有所不妥,轉身望過去——太遲了,竟然還有一條蜈蚣一直在另一個方向隱伏,在我們鬆懈之際才動手,迅速跳起並已經纏上了Zoey的手臂。
一切來得太急太快,從不知所措的Zoey手中奪過黑軍刀,還未對準,蜈蚣已經先一步下手。
那道像脊骨的軀體以螺旋形式纏在Zoey前臂上,身上每一根腐朽指骨都成了尖刺,狠狠挖到那嫩滑肌膚底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Zoey發出悽厲慘叫,可想而知她所承受的痛苦。
沒有一絲遲疑,黑軍刀花費不到百份之一秒對準目標,然後在兩秒內對人頭蜈蚣的太陽穴進行五次抽插。
死透的蜈蚣無力地跌落地上,露出Zoey那佈滿傷口的手臂。每個傷口都有成人尾指粗幼,而目測這種傷口高達數十個。
該死,肯定是頭一波死去那些蜈蚣的體液影響了狻猊,所以沒有提前警示我們!可惡!
傷者Zoey無助看向我,痛得咬牙切齒,連話也說不出來!這可不妙,我該——等等!對了!我記起了!
「Zoey,忍住!」我安撫她,「我知道好痛好痛,但係你要忍住!我同你落去拎藥箱!」
沒錯,急中生智,我記起在那個小型工作站裡面,有一個急救藥箱,正好可以替Zoey包紮傷口。
執起霰彈槍,迅速收拾所有裝備。
「忍住痛……你行唔行到?」
Zoey咬著下唇,露出堅毅一面:「得!」
「好!」我應了一聲,「扶住,小心,我哋行!」
幸好Zoey沒有喪失行動能力,不然事態會變得嚴重得多。眼見Zoey那密集如蜂窩的傷口血如泉湧,我就下意識加緊腳步,假若還不適當地止血和包紮的話,她有可能失血過多……
我將偵測敵人的功夫全數交給狻猊,而我則是全神貫注地趕路,以最短時間去到那工作站。
穿過大堂,下了一層到達月台,憑記憶拐幾個彎,工作站就在眼前。
「仲痛唔痛?前面就係。」
Zoey向我點頭,我倆上前打開那半掩鐵門,迅速找到急救箱。打開箱子,立即拿出那一瓶消毒傷口用碘酒,還有紗布、剪刀等等在一旁準備。
「呢支係碘酒,其實應該用蒸餾水之類幫你沖一沖,但係而家我搵唔到咁多嘢……如果用碘酒消毒,會好乸,你……覺得點?」我先問她意見,其實也不一定要這樣消毒,甚至不一定要消毒,但那些怪物實在太噁心,說不定沾染過很多惡菌。
Zoey聽後相當猶豫,過了片刻,她終於說:「我……我哋不如上返去用休息室個水機嘅水洗傷口?」
「好!」
既然她對答如流,證明理智尚存,應該能撐住回到上面的,而且我認為這種時候應該用清水清洗,要是強行用碘酒,恐怕Zoey會痛得昏過去。
收好所有藥用品,步出工作站,往通往上層的扶手電梯走去。
驀地,狻猊低嗚了一聲,那不是低吟,不是警示……而是,害怕的聲音。
列車卡在月台,昏黃燈光照射出一個無比恐怖的景象。
前方,一匹獨眼、數頭八腳、十隻獵犬、十數具魔嬰、大量蜈蚣……齊集於百米開外,像是魔界大軍壓境,讓人難以生出反抗的念頭。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