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到我追上Ann時,她已經跑得頗遠,而且在黑暗中,她的路線算是相當筆直準確,沒有怎樣偏離我所指的方向。

我藉她發出的聲音掩過我的聲音,挨近她身旁近處才突然開口:「妳跑得還挺快的。」

她顯然嚇了一跳,禁不住「啊」了一聲,但沒有停下腳步,說:「你嚇壞我了!我還以為……」

「以為我被他們捉住了?」我笑問。





「是……我一直為此而擔心。太好了,你也逃了出來。」她的聲音的確使人感受到一種關切之意。

「但還不可以安心。」

她因跑步而喘了幾口氣,才說:「你放心,我會遵守諾言的。」

我笑說:「妳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們還未脫離危機。他們很快會把火生起,帶同武器來追捕我們。」

「那你還這麼輕鬆?」她驚道。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說:「妳猜我來這裡做甚麼?」

「這有甚麼好問?當然是逃啊。」她有點焦急說。

我笑道:「猜錯了,我來是問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她驚訝到停下腳步,問:「你在說笑是吧?」

「不。」





「甚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會回去,妳跟不跟我回去?」

在把視力提升了的狀態下,此處雖黑,我仍然能夠看得出她用表情說出「瘋子」二字。

「為甚麼?」她問。

我再次無視她的問題,說:「妳可以自由地選擇。我跟妳之間的約定只是玩笑,妳不用理會。好了,妳選吧。」

我並沒有對她作出提醒——如果她不跟我走,她將要靠自己在這片滿佈危機的非洲土地經歷求生之旅。

一來我不想她覺得我威脅她。

二來我希望她全憑自己的意志,去決定是否相信我。





三來是因為我喜歡她——人與人之間的喜歡——我會給我喜歡的人自由

她靜立一會,終於開口說:「多謝你。」然後,她再跑起來,很快便跑遠了。

不禁一笑,往回跑去。

她並沒有選擇相信我。

然而,我認為她作出了一個合理的決定。

她的人生,理應完全交由她去抉擇。







我原路折回。

黑人們已再次生起火。

數十個黑人把他們的同伴扶起,看見我出現都嚇得大叫連連,一個個表情都又驚又怒,我估計是驚多而怒少。

我伸出長矛,指向他們,高聲道:「安靜!」

他們頓時靜了起來,看來我剛才做的事極具成效。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大聲問。

他們沒人回應。

「我就是你們的阿拉特!」





我假扮他們的神——一個我無法戰勝,但根本不用戰勝的神。

一個最簡單,而又存在於我慣常思維盲點裡的方法。

之所以存在於盲點,其原因要從一部電影說起。

《武狀元蘇乞兒》。

有段劇情是講周星馳扮前丐幫幫主上身,當時我的想法是,只有白痴才會信。

很明顯,丐幫那群傢伙是白痴。

因為這套是電影,我一直沒有把這些人當作現實的人去看。





正因為這樣,造成了我的思考盲點。

我沒有把這群黑人當白痴去看,失敗。

我想辦法去令他們不相信神,失敗中的失敗。

唉,正所謂炒飯要用隔夜飯炒,我犯了炒王會犯的錯。

這群黑人就是白痴啊。

令我發現到盲點的,是在與Ann的對話裡面。

我和她說起了關於家庭的話題。

她說起她哥哥,她哥哥比她大上五年,他是一個很出色的人,但自從得到一個病後,一切都改變了。

這個病是強迫性性行為,也就是性上癮。

症狀很簡單,患者會很想做愛。

他哥哥不斷去嫖妓,把所有積蓄都花光在這上面。

我聽到這裡,不禁說了句,真羨慕他。

「甚麼?」Ann質疑地問。

「沒甚麼。」我心中淌淚。

她又怎會想像到,世上竟會有人欲嫖一妓而不可得?

她又怎會想像到,世上竟會有人因為嫖妓而錯手殺人?

她又怎會想像到,世上竟會有人因為叫雞而成為一個特工?

她又怎會想像到,世上竟會有人因為叫雞而被人在一萬五千呎高空踢下?

她又怎會想像到,我就是因為他媽的叫雞,而在這裡跟她盡訴心中情?

我也想性上癮,我也想因為叫雞而傾家蕩產啊!


她又說:「所有人都因為這樣而離他而去……」

我也想有人離我而去啊!

不對,我就是因為被人離我而去,我才去叫雞。

「就連我爸媽都說他無用,要放棄他。只有我不是這樣想,我覺得他只是一時陷入了低潮,試問哪裡有人在漫長的人生裡是不會出現低潮的?如果就因為陷入低潮,身邊的所有人就捨他而去,他會怎麼想?我代入他的角度一想,我就覺得難過得想死。就算只有我一人也好,我也想盡我的全力去支持他……」

Ann這番話很感人,但使我關注的只有兩處。

無用。代入他的角度一想。

無用這個詞語,使我聯想起老頭所說的一個人。

世上有三大勢力:行者協會、人力資源中心,還有一個叫唔掂叔的人。碰到任何一方,能離開多遠就離開多遠,千萬不要動手。」老頭向我講述。

我知道某些國家總統在老頭口中,都被說成是蟲蟻之流。那麼老頭口中的三大勢力,必定是極為厲害。

我當下就提出最大的疑問:「唔掂叔?他一個人就是一方勢力?」

「沒錯,他是三方勢力中最神秘的人物。他在特工界無人不識,可以說是特工界的傳奇人物,但事實上,關於他的一切,都只是傳聞,根本沒有人親眼目睹過他。」

我忍不住發問:「換言之,他也是個特工?」

「在傳聞中是。」老頭說了幾件改變世界動向的大事,「這些事件發生的現場,都留有唔掂叔的名號。有不少的陰謀論,只是為了掩餘這個人。而且,相傳其他兩方勢力都與他有所關聯。」

這個人委實令人難以想像,我又問:「他究竟會是個怎樣的人?」

「有一個說法是,他是一個表面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披上最完美的偽裝,偏偏世上任何人都不能看穿他,因此他極有可能就在我們身旁。他有無數個身份,無數個社交圈子,而每個圈子彼此間卻並不知道各自的存在。曾經有人設想,假若世界所有人都列出一份認識的人的清單,那將會發現一個驚人的事實,唔掂叔正串聯著整個世界

「可能因為他的名氣太大,他不僅在小說、電影、漫畫裡出現——相傳凱撒‧索澤和佛地魔都是以他為藍本。就連網上也有不少以此為名活動的人。有人說,這些所有人都是唔掂叔的化身,他在每個網站都有極多分身,飾演完全不同的身份。這些身份做的事,說話的風格,乃至表現出的性格都完全不同。因此有人說,唔掂叔是世上最複雜的人。他沒有人格分裂,但比人格分裂者更複雜,像是千萬個人格,都塞進一個人格裡。

「這一刻,他可能在網上寫著一篇垃圾小說,但在下一刻,他會殺死一個冒他之名的人,再下一刻,他就扣下對準大國元首的板機。」

我屏息凝氣聽完這個奇異之人的介紹,問:「那你覺得他真的存在嗎?」

老頭展現慣常的冷笑,說:「他存不存在根本不重要,他疑真疑假的印象已經深印在人腦海裡,再也抹不走。你答我,特工教條五是甚麼?」

永遠作最壞的打算,切勿忽略任何可能性,更不能存有僥倖心理。」我不加思索便流暢說出。

他接著說:「所以當你遇上自稱唔掂叔的人,立即離開,因為但凡正常的特工,都不會以其名自稱。牽扯上唔掂叔,絕不會發生甚麼好事。三大勢力足以顛覆世界,碰上三大勢力,趕緊離開,這是特工教條三十七。」

就是這段回憶使我察覺到我的盲點。

他存不存在根本不重要,他疑真疑假的印象已經深印在人腦海裡,再也抹不走。

抹不走,但又何必抹走?


就連老頭這樣厲害的人,也都活在唔掂叔的陰影底下,那黑人們對阿拉特的想像必定遠超於此。

代入他們的角度去想。

這是我最大的過失。我為甚麼會忘記了特工教條十二:設身處地去想對方的行動。

我又為甚麼忘記了特工教條十三:不知所措時,換個角度,再換個角度。

這些我都記在腦海,但臨場時我就通統都拋諸腦後,愧對我承受過的痛苦。

經驗不足。

自視過高。

輕敵。


老頭知道,這些都是我的缺點,這次旅程起碼要我克服它們。

在發現到這個盲點後,我想到扮阿拉特的方法,但我當時並未決定採取這個方法。

我當時透過偷聽得知,黑人們會在晚上九時左右舉行食人獻祭,一時未會進來探視我和Ann。

於是,我打算和Ann悄無聲息的離開,只要相隔半小時,他們就不可能追上我們。那樣,我就能在這兩個月裡,跟一個大美女獨處。

怎知出現意外,被黑人發現,我立時想出一個辦法。

我打算把他們的火撲熄,爭取時間給Ann逃跑。我便在附近守候,靜待黑人重新整理,作好準備去追捕她。到得他們發出大量人手去進行搜索,我便在他們的大本營裡到處放火。出去追捕的黑人,見到這情況便無奈趕回來救火,我再去會合Ann,去過一段雙宿雙棲的夢想生活。

然而,在與Ann分手後,我的頭腦變得越來越清醒。

一股寒氣從心底湧上,我醒悟到老頭要我來這裡的用意,為甚麼要設立兩個月,又為甚麼一早就教我黑人的語言,又想起自己在非洲犯的各種錯誤。

我這一年來,這麼辛苦是為了甚麼?

為了殺死老頭,為了可以生存下去。

如果我選擇與Ann在一起度過夢幻的兩個月,那我這些日子以來的血和汗都是白流了。

世界沒有人可以想像到我這一年究竟有多痛苦。

我把這些痛苦都忍耐過去,把一切情緒都壓下。每天洗澡時,眼淚都不由自主地流下,我不能控制,如果連眼淚都不能流,我一定會崩潰。

我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老頭對我作出的諸多訓練,的而且確就是達成我目標的道路——絕對不是捷徑——而是唯一的路,艱辛難行,滿佈荊棘,明知會疼痛不已,血流不止,仍然不得不往前走。

色字頭上一把刀。

這個我犯的第一個錯誤,亦是最大的錯誤,為甚麼我仍不吸取教訓!

我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將我的未來斷送。

我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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