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Hazel幾乎是跳跳虎般,跳進睡房,然後精緻的五官就湊近我的臉,指着我的電腦:「快上高登看看!我們的笨作家現在有四個讀者了。開齋了!今晚Hazel妹妹要好好獎勵你!」
 
  久違了的天真語調。想不到她比我更興奮。為甚麼呢?她一直不贊成我寫這個故事,現在有四個讀者了,竟然開心得要獎勵我。
 
  到底會有甚麼獎勵呢?Hazel說要先保密,待到睡覺前再告訴我。於是,她就坐在床邊看我繼續寫這故事。寫到正男一邊聽着父親數算照片裏的內容,一邊看見Pamula從房裏出來。
 
  正男不是能說會道的人,面對父親的連珠炮發,本來已有口難言,而且也不知從何說起。現在Pamula突然從房裏出來,可能聽到父親的說話,正男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父親聽到「拍」的一聲,準備好的千字文立即通通吞回肚裏,可是他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會令這場面變得尷尬。
 




  Pamula同樣沒有說話。她輕輕放下成材,輕輕掩上房門,以正男從未見過的輕,輕輕的出現又離開,沒有聲響。
 
  正男和父親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正男在這短短幾秒間,看到一雙紅寶石似的眼,眼眶搖晃着晶瑩閃亮的好似是淚水。
 
  Pamula回到房裏,拋下門外一對父子呆頭呆腦。有些事情是可以做,但不能說的。儘管朋友間有兩三人早已知道這事,只要他們不說,誰也可以當沒發生過。現在正男的父親親口說出了事實,Pamula再也沒法忍住心裏的鬱悶,躲在被子裏哭,卻不能出聲。不能讓門外的兩父子聽到她的哭聲,不能示弱。
 
  從十歲起,Pamula就向自己起誓:再不能示弱。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Pamula沒有對人說過,她生於綜援家庭,母親未婚懷孕,父親是典型MK,Pamula出世後仍然四處拈花惹草,賺來的錢用來請少女喝酒和爆房,結果生活困乏。小學時,Pamula只用飛雪蒸餾水的瓶子當水樽,瓶側貼一張標籤,寫上「彭美娜」。這個塑膠瓶子一用就是五年,這張標籤也被同學嘲笑了五年:用飛雪水樽的窮妹Pamula。
 




  幸好,她母親在十年前改嫁。成功須後父幹,窮妹變成富家女只是一星期內發生的事,她與母親離開石硤尾邨,搬到九龍塘,又決意轉校到區內的名校,與從前的同學此生不再見。算是Pamula幸運,轉校之後,至今未再遇上五年級之前的同學。
 
  十年前第一次睡進九龍塘豪宅的晚上,Pamula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腦裏全是對未來日子的想像:傭人時刻在側侍候、出入有車接送、每月買很多很多裙子、穿上公主袍一般的睡衣、男生不敢再把泥抹在她臉上……
 
  那一晚,Pamula終於倦極睡着了。她一入睡就夢見好多好多怪物在背後追趕她,她看到黑暗中,遠處有一道金光,於是拼命跑上去,可是金光越來越遠。她發覺母親也在她身側一起逃亡,母親率先跳進了金光裏,她哀求母親不要走,不要走,不要遺下她,可是母親沒有聽到,或者是裝作聽不到,她哭了,跪在地上,任由怪物們的醜臉包圍她。突然四周靜了,她不再感到恐懼,輕易的抬起頭,原來天使在用羽毛擁着她,唱起不知名的安眠曲,天使的金光像棉花像羽毛,她也慢慢變成了一團金光。
 
  Pamula一覺睡到了第二天的中午,醒來發現後父也睡在床邊的地上。也許真的是天使的眷顧,Pamula沒有遇上獸父。
 
  回憶是幸福的。Pamula很久沒有夢到兒時的事,這幸福好像是遠古的事了。她獨自在房裏哭,哭得睡着了。醒來發現正男睡在旁邊,手抱着成材,而Pamula身上亦不知何時換上了新的乾淨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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