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爽和郭抒瑤忍不住一同「咦」了一聲,一同轉頭看那個坐在郭抒瑤身邊的女子,她的腿真幼長,輪廓精細分明。

女子稍略的轉過臉向梁爽和郭抒瑤那方向,她有一雙碧綠色的眼珠,梁爽明知那是有色的Color Con,但他仍感覺一陣眩暈。他真想喊:

「她誰啊?好驚豔啊!」但他記得這不是Dating,當然不敢問出口。

「剛才致悼詞的,叫霍品超?」郭抒瑤有興趣的問女子:「他該是仰光的好友吧?他說的話好感人哦!」

「兩人不單止是好友,更是同一類人。」





郭抒瑤追問:「哪一類?」

「如果用一個比喻,就是9V電池。」

就在這時候,本來一直專注在台上,不理會梁爽和郭抒瑤的任天堂,忽然湊過頭來,加入三人的話題。他神情恍似很驚訝,問了女子一句:

「9V電池?」

女子用極平淡的語氣說:「是的,所有的電池,就像2A、3A電池,正負極都會電池上下兩端。就只有9V電池,正負極都在同一邊,兩個介面更貼近在一起,它是最特殊的。」





「妳意思是,霍品超和仰光,都是那種人。」任天堂說。

「是的。」

任天堂呼了長長一口氣,蠻有感受的說了句:「我想,我明白妳的意思。」梁爽和郭抒瑤卻完全不明所以。

只有靜靜坐在任天堂身邊不說話的張寶珠,一直用紙巾輕輕印着眼淚,眼神始終停駐在仰光的棺木前,露出了戀戀不捨的神情。

任天堂拍拍她手背,給予她一點安慰,張寶珠抬起眼,向任天堂點一下頭,示意她沒事。她輕輕地說:





「我真像置身電影場景。」

任天堂想了一想,環視一下教堂四周,「這家教堂,拍過《家有囍事》。記得嗎,電影最後的一幕,關海山、吳君如、張國榮、星爺一同結婚,向觀眾們講恭喜發財那間教堂呢。」

「難怪。」張寶珠語帶哭音的失笑了。
 

2.

葬禮完結之後,超過有廿年沒見的四人,坐在中環碼頭的一家西餐廳內。

在靠近落地大玻璃的窗前,可遙望到壯闊的維多利亞港,但大家倒沒有什麼觀賞風景的心情,只留意到雨後天不晴的一片白濛濛。

梁爽心頭感慨,吐出了一句:





「真想不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啊。」

任天堂卻微笑一下,說了一句震驚在座三人的話:

「我們當然應該在這情況下再見。因為,把我們連結在一起的,就是生和死。」

郭抒瑤和張寶珠乍聽這話,皆用訝異的神色望向任天堂,彷彿不相信這些話會出自他口中,然後,兩人好像想到什麼關鍵的事,表情慢慢緩和下來。

梁爽也靜默半晌,然後,他也忽爾笑了,用豁然的聲音說:

「對啊,為什麼我沒想到這一點?你說得真對!」


2.





四人的相識,在十二歲以下的兒童加護病房內。

什麼叫加護病房?由梁爽有一次偷聽到護士們暗中稱之為的「一個死換一個生」深切治療集中營,就知屬於什麼性質。

病情不夠嚴重的小病人,根本沒資格被送進來。

可怕地說,躺着送出去的,比用雙腳走出去的還要多。

那時候,任天堂、仰光、梁爽、張寶珠和郭抒瑤,分別因不同的重症,給送了進來。就算大家口裏不敢說,心裏都有「下一個輪到誰死?」的可怖感。

由於有着這種生與死的不確定性,一群小病人,反而變得很團結同心。

除了幾個一直戴着氧氣罩,病重得不省人事的小童,小病人都成為朋友,然後,幾乎是馬上的,就會面對朋友的別離。

最後,在同一期間住在加護病房的十個小病人之中,有五人死去,有五個人活着出去。正好應驗了護士所說的「預言」,恍似用一個人的死亡,去延續另一個人的生存。





眾人出院的時候,就算依依不捨,最多只會依依不捨說再見。

可是,唯獨任天堂出院時,多做了一個動作,就是拿出了紙和筆,要求眾人寫下保持聯絡的方法。

這也促成了十多年後,「生」的人,因「死」而重聚。
 

七年後,任天堂相約了郭抒瑤、梁爽和張寶珠,替仰光慶祝廿五歲生忌。

這一次,四人約在銅鑼灣的牛角吃燒肉,郭抒瑤一如過往六年,繼續姍姍來遲。

穿了一條白色雪紡連身裙的她,到達店門前,接待的店員問她可有訂位?她拿出手機掃視WhatsApp群組的留言,讀出任天堂傳來的訊息:

「任性,五位!」





讀着這個訊息,她又忍不住笑。無時無刻,任天堂也總有辦法逗人笑啊。

店員帶她到一張大圓桌前,三人早已到了,正愉快地暢談。郭抒瑤坐下來說:「抱歉抱歉,我又遲到了一點點。」

「哎啊,妳為何不遲多一點點啊!」

任天堂慘叫了一聲,用雙手掩住了臉孔,再放下時,就拿出銀包,一臉無奈的從裏面掏出兩張五十元紙幣,分別遞給梁爽和張寶珠。

張寶珠笑着道謝,梁爽則向任天堂誇張地說:「多謝老闆!」他轉向郭抒瑤,「也感謝妳的協力幫忙!」

郭抒瑤恍然大悟,「你們在打賭我遲到多久啊?」

「不啊,正好相反,我賭妳會準時啊!」任天堂一臉灰暗,「我作了比電腦更精密的統計,妳這七年來,每次聚會也很準時地遲到半個小時以上,我才會跟大家打賭的啊!」

梁爽嘿嘿笑,「小任,這個故事教訓你,女人信不過啊!」

任天堂哼一聲:「我沒有相信女人啊,我信的是自己!」

郭抒瑤聽兩個男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她賭氣說:

「好,我下次保證會分秒不差的赴約!」

任天堂和梁爽聽到她這句話,彼此靜止了一秒鐘,任天堂問:「賭不賭?」

梁爽用求之不得的語氣說:「當然賭!」

一直靜靜不說話的張寶珠,忽然彈出一句:

「我也可加入嗎?」

配合郭抒瑤叫屈的臉,現場充滿喜劇效果,大家都爆笑了。

大家點了菜,叫飲品時,任天堂點了五杯。飲料端來,侍應問那杯青檸特飲是誰的,任天堂向預留給仰光的座位抬了抬下巴。

任天堂舉起玻璃杯,看看那個有一套整齊餐具的席位,用充滿感受的語氣說:

「仰光,祝你廿五歲生日快樂!」

就像屬於今晚的主人翁真正在座,聽得見大家的祝福。

各人向餐枱上那個反射着奇異光芒的高身玻璃杯舉杯,說了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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