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貳
醒來時我先看到有一團黑影飛過,然後便是老媽的面容。我習慣性地抄起手機,「幾點啦?我地到啦?」
「未呀。尋晚妳訓得咁冧,我咩同妳一齊留係叔叔屋企過夜囉。快啲起身啦!我地重要去祖屋架。」
「祖屋好遠咩?點解我地唔直接去個到?」我又打了個冷顫。
「唔係,訓住咁見祖宗唔係好好姐——快手啲去擦牙洗面啦。」媽媽轉身背著我收拾衣物。
祖屋並不遠;相反地,原來只有五分鐘路的距離。據聞我新田文氏自明末清初定居於此便十分興旺,這裡以前便是個圍村,親戚匯於方原百里。鼎盛時,幾乎整個新田都是文家人!不過這是以前的「威水史」,自從清末文家便不復從前之勢,雖說族中子弟仍非富即貴,但是也不再興旺如舊了。這些都是我從老爸那裡聽回來的,每當聽到這裡時我就會問:「老竇,你算係非富即貴咩?」
這時他就會既尷尬又神秘地「撻」我一句:「細路仔,識啲咩呀!」
話雖如此,這文氏宗祠/祖屋我還是第一次來。我來之前還特意google了一下,做做功課,怎料硬是找不出半點東西來。
想到此時我掏出手機一看,只有一格!真不愧為人都癲,接收訊號差得可以。
「到啦阿妹,咪玩手機啦,祖先唔鍾意架——」
我心想:祖先點會唔鍾意呀,佢地都唔知係乜鬼嘢嚟。想著想著,跨過門楣後,我馬上被迎面而來一股氣魄震懾,木在原地。
事後我回想起,才發覺那並不是甚麼妖氣或是正氣或是穢氣。那是一種我平生未見﹙雖然我那時只活了十四年﹚、銳不可擋的霸氣,超乎常人能有。我甫一進廟,便感到渾身似被汪洋沖刷、洗瀝般輕盈,自遠處隱隱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後便沒有了沉重感,頭也沒那麼暈了。我望著滿牆的神位:難道真是祖先保佑?直覺又告訴我,沒這麼簡單。
我看著手機上半格也無的訊號,皺著眉低聲咒罵一句「What the hack」。
※ ※ ※
文家宗祠是三進兩院式的府第*,看來這百年大族大有來頭在。我抬頭望了望天井,天色晦暗,顯然是個陰天。希望不會再下雨了吧!
「阿媽呀,屋頂上面雕個啲係咩嚟架?呢,個到個啲。」
她似是心情不錯,「你話樑架上面個啲?哦——個啲咩係龍嘅九個仔囉,重有啲神仙之類。」
「吓?乜我地之前咁架勢架咩?起呢間嘢個陣係清朝呀?應該有啲限制呀?」記憶中隱約浮現出中史堂學過的知識。
她卻避而不談,「嘢嘢聲咁難聽,祖宗唔開心架。」倒是一旁的叔叔看了我幾眼。
未進正廳,我已經聽到裡面人聲鼎沸,看來是方圓十里的親戚都齊聚一堂了。我實在不想跟那些不認得的「姨媽姑姐」耍太極,而一角的表弟似乎也正有此意,我們二人相視一笑,結伴溜出大廳。
姐姐正站在窗前,凝神聽一位頗有年紀的長輩說話。說來奇怪,我這位姐姐留洋已久,早已是「鬼妹性格」,還未曾看見她那麼傳統呢。正想著,身旁的表弟已大喊:「表姐!」
人人都知這在香港土生土長的表弟是個「二世祖」,身為獨生子受舅母寵溺下更是嬌生慣養。姐姐不好意思地跟那位嬸嬸賠笑,才說:「你地上樓上玩住先啦。」
我和表弟跑上二樓,發現走廊盡頭有一間房間特別光亮。我感到有些奇怪,便問表弟:「你嚟過呢到未呀?個間咩房嚟架?今日冇咩太陽都咁光?」
表弟搖搖頭,「未呀。表姐呀,呢到好奇怪架,我一入到前面個間好多牌嘅大房手機就壞左啦,話唔定係開太多燈整壞左呢。」
我們二人說著說著已經到了那間房間前,一看更覺驚奇。這房並不大,壁白地黑,除中心一顆圓潤生華的大珠、地上有些玩具和牆上掛著的一幅年畫便空無一物。我一入門,衣袋便傳來關機的聲音,難道是電源用光了?不可能啊?
表弟已經按捺不住,摸了摸那顆珠,再拾起那些玩具,「咦?表姐,呢啲咩嚟架?我未玩過嘅?」
「呢個係『挑竹籤』,我教你玩呀!咦,呢個七巧板同呢埋圈圈咁舊嘅?」但是看起來保存得非常好,摸起來光滑無垢。
我將注意轉到年畫身上,它畫的是一堆小孩在玩水。越看越覺得這七個小孩很像中國動畫片的《葫蘆娃》,七色衣服,圓髻赤腳,捨葫蘆娃其誰?看著他們似笑而非的神情,我突然覺得有點害怕。
我瞧表弟已經將七巧板拼好,便拉著他衝出房間,跑到最後已經是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 ※ ※
遠處烏雲壓頂,中有蛟龍翻騰,吼聲貫耳。地上有道士正設壇作法,持符結印,口中唸唸有詞。在他周遭三兩穿著清裝的人,男的都是光著頭。
我馬上邊跑邊大叫:「喂!!!你地知唔知發生咩事呀!???我係邊?有冇人可以話畀我聽呀?」
但那些人好像完全聽不到我一樣,一個婦人還流著淚攙扶著一位神色哀慟的老太太,嘴裡說著:「老夫人,咁樣就可以保我文氏百年興旺啦……」那老人只不斷地重覆號哭著「念兒啊」。
What the f*ck????「頂,你地做乜嘢啊!哇——!!!」突然雲靄處昇起兩位天兵,縛起那已化為「青色葫蘆娃」造型的螭龍。那道士大喝一聲,道符竟飛至半空,化為一道金光,鎮在龍上拖著它降落一座大院。那「葫蘆娃」面露痛苦之色,喊道:「你文家人竟敢逆天而行,害我龍子!一百五十年後便是你文氏絕子絕孫之時!!!!」
文氏?我回首望向那高門大院。青磚灰瓦,正是文氏祖宅!
一百五十年?我算了算,豈不正是今年?!我忍不住大叫:
「呀——!!!!!」
「哇——!!!!!」
我睜開眼,看見表弟狼狽地倒在地上,姐姐一臉擔心的看著我。我餘驚未定的看向被褥,忽然想起夢中情景,「一百五十年……絕子絕孫之時……」
「你發惡夢呀?」
「家姐,我話畀你聽呀……」我將夢的內容告訴她。
姐姐聽畢後神色凝重,沒有半分嘲笑;表弟更是誇張得全身發抖,反而讓我放鬆下來,忍笑問他:「你做咩咁驚呀,發夢咋嘛,重要係我發。」
他慢慢抬起頭,「我尋晚都發左夢……」
姐姐一聽,忙捉著他說:「咩夢呀?」我看表弟的樣子不得不拍拍姐姐,示意她放手。
表弟吞了口水,才徐徐啟口:「我尋晚都發夢見到好似表姐你講個個細路仔……唔些一個,有成七個啊……」
「我發夢見到我係一間好空好空嘅白色房入面,我重同個七個細路玩積木添。玩下玩下,黃色細路竟然笑住推冧哂我砌嘅屋,連周圍嘅屋都冧埋……」
平地一聲雷,「轟隆!」劈過半空。
我無措地望向姐姐。閃電照亮了她眼中的驚恐,和無盡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