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最後一課
(本章以單車的視點進行)

上課或上班是大部分人的日常活動,我當然不例外。雖然我喜愛追求學問,但我並不喜歡上學,因為學校的自由度有限,我不能隨心所欲地選擇課程,即使已貴為大學生,我們仍只能在既定的課程框架下作有限度的選修。我們美其名是獨立自主的大學生,但說穿了只不過是教育學府內的一隻又一隻的填鴨,為了畢業後投身就業市場,被逼生吞活剝規劃好的課程,倒模成一個有血有肉的機械人或沒有思想的活喪屍。

可是,我們無從選擇。雖說並非說只有升學一途,但不升讀專上學院,畢業後要怎麼辦呢?沒有好的學歷,將來找不到所謂好的工作,收入低下,及後人生的選擇就會進一步減少。為了有選擇的未來,只好接受沒有選擇的今日,說起來實在諷刺。「先苦後甜」,抑或「先甜後苦」,我們能夠選擇的,或許就只有這樣而已。然而到頭來會否變成「先苦後苦」,甘甜根本不會降臨,其實誰也無法預料。

因此,不少人渴望脫離每日營營役役的生活。話雖如此,但如果有一日,我們無法繼續上學上班,人生又會變成怎樣呢?已經習慣了刻板的生活的我們,日常節奏突然被打破,我們還有思考的能力,去作出正確的選擇,好好地生活下去嗎?抑或只會變得糜爛不堪,不知如何是好而虛耗光陰?

不過,這次我們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在無聲無息間,人們突然不用上班及上課了,應該說,即使想上也不能上了。世界突然變得混沌不堪,既有的權力結構瓦解,社會失去正常管治,秩序蕩然無存,生存變成每個人首要面對的問題,上班上學自然被拋諸腦後。我的人生中最後一堂課,亦在冷不防間突然降臨……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後,我其實只想過簡單一點的生活而已,在這個年頭,原來也是這麼困難……

***

星期六早上九時,香港科技大學。

教授說:「神話,是指人類和世界變遷有關的神聖故事,一般來自較原始的社會時期,當時人們的知識水平有限,只能通過想像及有限的智慧,對發生在周遭的事作出解釋……」

我正在Lecture Theatre A內上課。上午九時的課堂一向「不受歡迎」,除了出席率偏低外,即使學生賞面到場,不少人不是打瞌睡,就是吃着早餐,甚至乾脆再次倒頭大睡。今日的情況更加惡劣,因為是星期六,出席率只剩約兩成,空櫈比學生還要多,在座的亦不太專心,只想着課堂後到哪裏吃喝玩樂。





「神話顧名思義,通常都涉及神,祂們具有超越人類的力量。在世界各地的原始社會中,因為文化、風俗、生活模式等,流傳着風格及內容各異的神話,所以神話具有地域性,有時候即使出現相同的神祗,祂們所象徵的意義在各地也有分別……」

我正在上的課是「古代神話」,是今年新開的人文學選修課程。我本身主修物理,跟神話這種不科學的東西看似南轅北轍、格格不入,它卻偏偏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因為我明白,科學其實也有其局限,在科學家歸納或建構出正規理論之前,不少今日看似稀鬆平常的自然現象,也曾經被神鬼化,例如日食被說成是天狗食日、行星逆行被想像成不祥之兆等,所以神話依然有其存在價值。

特別在過去三年,我親身體驗了各種稀奇古怪又難以解釋的經歷後,及後每當我遇到所謂「不科學」的事物時,在找到確實證據推翻前,我也會盡量抱持開放態度,以平常心看待。可是我萬萬預料不到,接下來的遭遇竟比之前的更難以接受、更失去控制……

「在希臘神話中,克洛諾斯是天神烏拉諾斯及地神蓋亞所生最小的兒子。烏拉諾斯是當時眾神之首,統治整個宇宙。克洛諾斯不單推翻了父親的統治,更用鐮刀把祂的睪丸割下及掉到海中,克洛諾斯因此被認定為殘暴不仁和混沌的象徵……」

這堂課本來並不是星期六上的,只因為教授早幾天病倒了,他準備了的課程又相當豐富,於是提出補課。中學補課我就聽得多,大學補課倒是相當罕見。





「然而在羅馬神話中,克洛諾斯名為撒頓,祂是黃金時代的地上王者,被認定為農業之神,司掌農耕、節氣及時間。在祂的管治下,人民豐衣足食,因此撒頓受萬民景仰,更建有神殿供奉,跟希臘神話的可怕形象大相逕庭……」

說起來,其實我也有考慮過今日「走堂」的,不過不是出於懶惰,而是因為高健擔心我會有危險。

高健全名高永健,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由小學就相識。雖然現在分屬不同學系,但我們幾乎每天都會見面,尤其現在我們還是戰友,關係就更加密切。

前兩天,他得知我今日要補課而我又打算前往時,立刻一臉凝重地勸我:「單車,不如你不要去吧,因為那是星期六啊……」

的確,「他們」在最近的幾個星期六都有所行動,不難推斷這個星期六也會發生什麼事,但我又覺得,如果因為這樣就停止一切活動,也未免有點斬腳趾避沙蟲。我們總不可能每個星期六都放下手上的所有計劃來應付「他們」,我於是決定前來補課,而高健為了保護我則駐守在大學附近,有需要就立刻趕來。當然,事前我並沒有想過,「他們」今回的目標竟然是我,並已聚集在校園附近等候機會來襲。

「克洛諾斯,又或者撒頓,其對應的行星……」教授繼續在台上講課,然而說到這裏,他的話被無禮地打斷了。

「砰!」講台左側這時發出巨響,我回頭一看,發現原來講台旁邊的後門被人用力踢開了。一名穿着黑色長袍的人怒氣沖沖地擅闖演講廳,他站在大門前,以充血的雙眼逐一掃瞄出席學生的容貌。





我起初認不出來這個人,因為我是第一次親身遇上他,然而他的照片我早已看過不下十次,而且我已為應付這個人準備多時,所以不一會我已確定了他的身分,知道來者不善。這一日其實早晚都會來臨,只是比我想像中早了一點而已。

我繼續安坐着,看看他的葫蘆到底賣什麼藥之餘,同時拚命盯着他的嘴巴,避免錯過接下來他說的任何一句話。其他學生開始嘈吵起來,討論着這衣着突兀的怪人。

至於台上的教授,由於講課被打擾了,他皺着眉、不滿地質問該名男子:「我正在上課,你突然走進來,到底想怎樣?」

「這裏沒你的事,要命的就快點離開!」男子無禮而短促地回應。教授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就別過臉去,沒興趣跟不講道理的人繼續糾纏,直接走到一旁拿起演講廳內的電話,打算召喚警衛來驅逐他。

那名男子沒理會教授的行動,繼續望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學生們。不一會,他終於看到我了,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

他原本已充血的眼球,突然爆出更多的紅筋,暴怒地瞪着我,頸部的青筋同時乍現,緊握雙拳,大戰看來一觸即發。

果然,接下來他踏前一步,舉起右手,指着安坐在演講廳中央的我大喊:「單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序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