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回家的時候,我對媽媽說遇見一個穿球衣的伯伯,他曾經見過有流浪貓出沒,這當中可能有新奇士的下落。
我還說見到一個男人,他隔着鐵閘望着我和馬克很久。
媽媽對我的說話很有興趣,關上冰箱的門,然後問我:「那個男人是妳認識的?」我說不認識,連馬克也不認識。
她說:「妳在那裡見到他?」
我說:「松翠路。」
她說:「海迪,妳要小心點,知道嗎?下次由爸爸帶妳出去好嗎?」
我說:「今天爸爸應承我了,但他突然反口。」
她說:「爸爸不是反口……他有特別的事做,他的同事受傷了,他要去醫院。」
我說:「我和馬克可以繼續搜索嗎?」




她走到流理台邊,將椰菜放進漱盥盤,扭開了水龍頭,說:「不如由媽媽陪妳好嗎?明天開始,我陪妳找新奇士。」
我說好,然後進睡房,在衣櫃裡面一個放內衣的抽屜找出我的日記(我認為日記這種東西應該收藏得隱秘一點),我在第一天找尋新奇士開始,在在日記寫了一點線索,包括雲遜太太會幫我忙,也看見一隻貓在一間屋的圍牆上出現等等……我在日記寫下我已經搜索過的地方,像電視劇裡面的警察,他們會對可疑人落口供,然後寫在 一本小小的記事本上一樣。我首先畫出金絲雀路的地形,然後是松翠路,跟着是柏樹路,我標示出屋的號數,雖然有點歪斜與不合乎比例,但作為草圖是可以接受的。我在遇見雲遜太太與球衣伯伯的地方打上一個紅色的交叉,這令我覺得像建立起一個監察區,他們都會替我留意有沒有發現新奇士。
然後我拿起一支黃色螢光筆,在一間屋上畫了個小小的圓圈,那間屋有個男人發現我和馬克的搜索行動,而且他令媽媽覺得我們有危險。

我曾經問過爺爺,他經常在大海上工作危險嗎?他不害怕嗎?因為我看過一套叫「大白鯊」的電影後,覺得大海裡面隨時會一條大白鯊衝上來咬人,而且在晚上黑壓壓的很恐怖,阿紫說大海有水鬼,如果有人晚上在海中心游泳的話,水鬼會抓着他們的腳踝,然後拖他們往海底,直到他們淹死了好給水鬼投胎。我問阿紫既然一個人已經淹死了,也就會變成鬼,他會找那隻害他的水鬼算帳嗎?她說她也不知道,總之是有鬼就是了。
爺爺說他沒有見過水鬼,但深邃神秘的海洋的確淹死過很多人,因為他們小看大海,不尊重大自然,以為自己比大海強,所以大海會發怒、會翻浪、會捲起大船,那些輕視大海的人才會得到不幸的教訓。在大多數時間,大海卻善良如天使,它養活的生命,比陸地還要多。他很少見到鯊魚咬人,他見得最多的鯊魚,都是已經被漁民拖上岸,預備賣去市場給人食用的。而他最愛晚上望着無盡的大海,平靜而美麗的波濤像一匹給天神做衣裳的絲綢,聽着大浪拍打船身發出「哇啦……哇啦……..」的擊打聲,這令他覺得自己坐上的不是一艘殘舊的巴拿馬貨輪,而是一艘先進的太空船,正全速航行預備離開地球,往宇宙另一個星球駛去。
他說:「海迪,這世界的人比大海壞得多。」
我問:「就像譚鈞樂?」
他揚了一下眉毛,問:「是誰?」
我說:「我的鄰居,他很壞。」




他笑笑,說:「比他壞的人還很多。」

16.
爺爺在我七歲的時候死去,媽媽說爺爺年輕時吸煙,吸煙令他後來得了癌症,這病害他很慘,他經常會咳得很厲害,像要把整個肺都從喉嚨裡面吐出來才舒服。爺爺咳的時候,媽媽都會把我帶到另一邊,不讓我靠近爺爺,我知道病菌會傳染,我怕因此得到癌症,所以在學校裡看見同學咳嗽時,我會問他是不是得了癌症?後來老師說不可以再問這個問題,說這樣很無禮。
嫲嫲在我出世前已經過身了,是怎樣死的,我只知道個大概,媽媽說嫲嫲是病死的,那時候爺爺還是個海員,一年只有幾星期在家,其餘時間都不知道在世界那一個角落。嫲嫲死的時候,爸爸還很年輕,後事就靠幾個舅舅姑姑姑張羅處理,等到爺爺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從此爺爺就沒有再做海員,留在香港。
爺爺住在海員宿舍,他來我家時,愛帶我去譚新記買雪糕吃,有次他說菲律賓的芒果很香很好吃,問我有沒有吃過,我說沒有,他就給我買一支芒果味甜筒,他自己也給自己買一支,他吃了一口後說味道跟菲律賓芒果差很遠,遲些買個芒果給我吃。我問是去到菲律賓買嗎?他說他再不會去菲律賓了,我問為甚麼不去,他說他病了,已經不能去太遠的地方。
後來他躺在醫院,爸爸對我說:「海迪,爺爺將會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妳有說話跟爺爺說嗎?」
我問:「爺爺是要去菲律賓嗎?」
爸爸說:「不是,要去更遠的地方。」
我說:「爺爺說他不會去太遠的地方,他病了。」




爸爸說:「是,爺爺病了,所以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當時很迷惑,我問可以跟爺爺一齊去嗎?就像我們去新加坡那樣?爸爸說不可以,爺爺要一個人去。
我問:「就像爺爺說的坐船去?」
爸爸輕輕笑了一下,說:「是,坐船去。」
我說:「那爺爺一定已經去過吧!他說這地球已經沒有地方他沒有去過。」
後來我才明白那個很遠的地方,是爺爺自己也沒有去過的。
就像他說的,是宇宙另一個星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