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貓失蹤事件: 8
~23.
「唏,海迪!妳好嗎?」
「安菲姨姨妳好。」我想說近來有點麻煩,因為新奇士突然失蹤了,但她很快將注意力投向我弟弟海言身上。
自從一年多前他出世以後,這種情況經常出現。
「唉唷……給姨姨抱好嗎?」安菲姨姨伸手接過正伏在媽媽身上的海言,弟弟毫無反抗能力地被逼伏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安菲姨姨是波比叔叔的太太,他們沒有子女,兩個人與三隻金毛尋回犬住在鄉郊的一間小屋。
我知道沒有人會關心新奇士的事,便逕自推着輪椅往屋旁的花園,自從我發生意外要坐輪椅之後,爸媽在安排家庭日的去處時,都會考慮到我的輪椅是否方便。
已有人在花園,都是我認識的叔叔姨姨們,還有他們的孩子。我向他們打過招呼,雲莉(唐尼叔叔的九歲女兒)向我走來,問我要不要玩「化妝舞會」遊戲,我見到她的臉頰被一種玩具化妝品塗上一片紅,我說先等我上過洗手間好嗎?她點一下頭便回去跟其他小孩子一起。
「曲奇」(一隻五歲金毛尋回犬)走到我的輪椅前面,向已經不再存在的雙腿位置猛嗅,我摸摸這隻非常純良的可愛動物的頭頂,牠表現出很享受地咪起雙眼,然後又撲向我身後的爸爸身上。
「海迪妳肚子餓嗎?要不要先來點小香腸?」波比叔叔站在燒烤爐前面問我,有點禿頭的他,面上永遠掛着親切笑容。
我問:「可以不是黑胡椒味嗎?我怕吃辣。」
他點頭說:「我給妳蒜味的好嗎?只要妳喜歡。」
我說:「謝謝!」
我來過波比叔叔的家很多次,發生意外前已經來過,爸媽的所有朋友都很清楚我的事。如果波比叔叔知道我會來的話,他會細心地將家裡的擺設改動一下,好方便我的輪椅出入,我很感謝他的安排,這點令我有在家生活的感覺。
上過洗手間後,因為波比叔叔已經為我預備了蒜味香腸、牛扒、魚塊、肉丸和一杯蘋果汁,所以我沒有立即去花園參加雲莉的「化妝舞會」,我將輪椅推到餐桌旁邊,媽媽要我先吃點東西,我吃了一口蒜味香腸,那味道很濃烈,像爸爸踢完足球回家時,那件球衣上的汗味。
安菲姨姨從花園捧了一碟吃的進屋放在餐桌上,她問我想吃甚麼?我說有蝦春卷嗎?媽媽說這種東西怎會出現在燒烤爐上!她對安菲姨姨說我爸爸會替我們準備了,叫她別客氣。
我有時對成年人之間的對話很感到困惑,就正如安菲姨姨問我想吃甚麼?我很直接的就想到蝦春卷,但媽媽想到的是燒烤爐上會出現甚麼?這根本不是答案啦!安菲姨姨又沒有問:「海迪妳猜燒烤爐上有甚麼?」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難懂。
安菲姨姨按了一下電視的搖控器,問我想看卡通嗎?然後又說他們家沒有小孩子,所以沒有購買收費電視卡通頻道。
所以我說,成年人的說話很奇怪。
我說:「隨便可以了。」
她說:「唔……那妳自己選啦。」她將搖控器交給我,便推開玻璃門走回花園,雲莉走進來問我要玩嗎?這時她的臉已經有很多顏色。我不想我的臉被塗滿這種不知名的顏料,我對她說要先吃東西,她失望地轉身回去花園。
我按了電視搖控器,果然沒有卡通頻道,就停在新聞台。
「今晨發生一宗交通意外,警員懷疑司機酒後駕駛……」
「中東局勢持續緊張,美國考慮撤出使館人員……」
「油價不穩,股市波動未止……」
「消防員出動,拯救被困小貓……」
我放下已被媽媽切成一小片的牛扒,將視線轉向電視機,畫面正播放幾個消防員團團圍住一輛有點舊的紅色小汽車。
這輛車,很眼熟!
然後看見有消防員從車底下慢慢爬出來,手上好像抱着一樣東西……
「報案人雲遜先生指,今晨預備用車時,聽到車頭有貓的叫聲……」
鏡頭轉向一位外籍男人,他旁邊也站在一位外籍女人。
我幾乎要大叫!
是雲遜先生與電遜太太!
雲遜先生對着鏡頭,用不純正的中文說:「因為已有幾天沒用車,所以也不知道牠躲在車底幾天了?」
鏡頭轉向消防員,見到他手上抱着一隻骯髒瘦削,可憐兮兮的三色小貓咪。
我差點從輪椅上跌下來,我指着電視大叫:「是新奇士!」
海言被我突如其來的大叫嚇得「哇哇」大哭。
24.
如果發生意外那天,我是和阿紫一起回家的話,我或者不會被那輛車撞倒。
那天是星期五,因為有美術課,所以我用那個畫有Mickey Mouse圖案的布袋帶了畫板與美勞工具回學校。
麥老師是美術老師,她給我們的功課是「大海」,她要我們畫上心中的大海模樣,我立即想到爺爺口中那艘駛向宇宙的太空船。
我打開水彩盒時方發現那支藍色水彩膏已經變得乾癟枯槁,皺紋滿身地橫躺在裡面,原來我一直特別偏愛使用藍色,其他顏色如粉紅和黃色都仍然飽滿充實,只獨獨是藍色被我揑得不似「膏」形!
沒有藍色,我怎樣畫上大海?
我第一時間想到阿紫,她的水彩盒或者還有藍色水彩可以借我,但現在的阿紫還會借東西給我嗎?
我望過去阿紫的座位,見她已開始在畫紙上塗畫了,我不想跟她開口借,但其他同學也一樣要用上藍色水彩,我望着白色一片的畫紙幾乎要哭出來。
麥老師來到我身邊,問:「海迪,妳的大海是怎樣的?」
我強忍一泡眼淚說:「我可以回家才畫嗎?」
麥老師問為甚麼?我說我的大海要藍色,但水彩用光了。
她溫柔地說:「妳可以先用鉛筆畫上草圖,功課明天才交。」
我點一下頭,一滴淚水隨即滑下落在畫紙上,那一刻我真希望有一艘太空船可以帶我離開這個班房,直駛往宇宙。
下課鐘一響起,我飛奔離開班房。我肩上的Mickey Mouse美勞袋被我拋得左搖右擺,裡面的木畫板撞到了幾個人,有人「唉吔」一聲,有人嘀咕幾句,但我全都沒有理會,我知道他們一定在笑話我,說我是阿紫口中的自私鬼,說我連一支藍色水彩膏也沒有,我只想快點離開學校。
我跑出校門,然後沿在上學的路回家,我經過譚新記時,看見門口的扭蛋機已轉了另一款玩具,有幾個學生團團圍在那裡看那一個玩具最吸引,其中一款玩具是一艘海盜船。
我突然想起我要畫的大海,我要一盒新的水彩顏料,我知道這附近有間文具店,就在馬路對面。
媽媽跟我說過很多次,橫過馬路要看清楚交通。
但當時我腦海只想到水彩的事,只想快點去到文具店,於是以直衝的方式橫過那條交通並不算繁忙的馬路。
我只記得一下很猛烈的撞擊,從我右邊向我的腿撞來。
然後我頭暈轉向,像坐上樂園的團團轉咖啡杯裡面一樣,胸口一陣鬱悶想吐。
我的美勞袋不知去向,整個人躺在馬路中央,臉朝那污黑的柏油路面,嗅到一股濃濃的混凝土氣味。
看到很多人的腳與鞋在我眼前走過,有人伏在路上叫我,全都是陌生的臉,我很想媽媽,但我叫不出聲,也不能站起身。
我覺得自己像我房中那個Cookie Monster毛公仔一樣,混身軟綿綿的,使不出一點氣力,但我不是藍色。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