朘神安靜地坐下,花了數分鐘欣賞這個水簇館般的奇幻景緻。

他跟貨車一起沉到懸崖邊的海底,車前兩盞大燈,奇蹟地仍然亮著。朘神連人帶車掉下來時,翻起海底的污泥,所以能見度很低,眼前都像是是灰灰綠綠般的迷霧。幾條好奇的小魚被燈光吸引,游了過來盤旋。

朘神雙腳被沾濕,駕駛倉內浸泡了幾公分的海水,他不禁讚歎日本車的超凡品質。幸好擋風玻璃沒破,否則他早己窒息而死了。

朘神笑了笑,正為他失憶前後竟然想到同一樣的計劃,覺得很有趣。他打開身邊座位上的大布袋,拿出一套潛水器材。

朘神就是想憑著這方法金蟬脫殻:先製造一場交通意外,連人帶車栽到大海中!就算打撈人員沒發現他屍首,也只會當成遺體被海流沖走,又或是給魚兒吃掉了。這樣張衡就會死掉,他可以重新以張家洛的身份,繼續和子悠小悅一起活下去!





朘神再三檢查身上儀器,緊張地整裝待發。他無法估算這裡深度,車門一打開,海水湧進來,他就有可能給水壓壓破耳膜,甚至叫他窒息而死。

三、二、一!打開車門吧!

朘神保持著呼吸,用力一推,車門卻紋風不動!他再三使勁向外推,他只感覺到車子左右搖晃了一下,車門仍是關得死死的。

糟糕...朘神心知不妙...他沒想到自己犯下這麼大的錯誤。車門可能是掉到水裡時,變形壞掉了;但更大機會是車外水壓太大,將車門緊緊壓實!

朘神透不過氣,除下口中的氧氣罩。海底的氣溫比岸上暖多了,他頸背卻豎起一陣雞皮疙瘩。





他媽的...這個深度,日本警察有辦法把他打撈上來前,他早就花光氧氣,焗死在這裡!沒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竟然在這骨節眼失算...

他左顧右盼,想找些可以打碎檔風玻璃的東西。

車匙...這貨車是黑仔偷回來的,沒車匙;
氣缸...拿氣缸擲破玻璃時,沒一秒就給湧進來的海水淹死了;
氣槍嗎...這把槍是射BB彈的,弱到連汽水罐也射不穿。如果黑仔肯聽自己說,偷運把真槍過來就好了...

朘神無計可施,發脾氣似的丟開手中氣槍,擲回潛水衣大布袋中,傳來咯一聲硬物的碰撞聲。朘神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啡色公文袋,上面寫著黑仔的字跡...





「你要的真貨,小心。
P.S. 我還加了滅聲器」

「小喇叭!」朘神咧咀而笑,打開紙袋,拿出一支曲尺手槍,「這麼細心,難怪還未結婚就泡多件二奶!」

朘神穿起浮潛眼罩、裝好口中變壓氣管、再三檢查鉛塊和紮好氣缸。他穿好安全帶,以防被海水卷走,雙腳撐實儀錶板...

嗖...嘭!!!

****************************************************************************************

兩天後。綜合磐城共立病院。

馬琳坐在病床上,望著窗外煩人的秋雨。黑仔打開門,走了進來,左手包著三角巾。





「他們說已經在附近海灘找回王先生,」黑仔坐下,神情凝重,「不過情況很不樂觀,腦部缺氧太久...」

「最壞情況是甚麼,」馬局長在差館看慣風浪,卻接受不了自己的男人出事。

「我已經叫了一個我相熟的腦外科醫生、秋山教授過來,他說王生性命沒大礙;」黑仔續道,「不過會不會醒、甚麼時候醒,他也說不準。」

馬琳閉上眼,好幾分鐘沒說過一句話。如果王百萬沒跟朘神求情,說要放走馬琳自己,她的內疚可能會小一點。是她趕狗入窮巷,朘神發難,自己也要負責。

「有朘神和肥牛消息嗎?」馬琳續問道。

「那懸崖下水流很急,日本警視廳仍未能打撈起那輛貨車;不過蛙人說車子擋風玻璃破了,裡面啥也沒有,統統給亂流卷走...肥牛掉下水時應該在貨斗,不過也沒找到他踪影...」黑仔嘆一口氣,別過臉,「警視廳專家說,他們兩個生存機會很渺茫。」

馬琳站起來,行到窗邊。

「你後天上我辦公室,我應承過你的事,不會食言。」馬琳突然說。





「對不起,我想在這裡多留兩三天,」黑仔說,「朘神太太和女兒明天會過來日本,跟朘神辦喪事,我想陪一陪她們...」

「好吧...」馬琳多疑地望一望黑仔,「我也想去參拜一下。」

****************************************************************************************

兩天後。

這是個偌大的西式墓園,圓圓的小丘披上泛黃的小草,跟今天陰晴不定的天氣很搭配。一幅朘神的的黑白相片,放在靈柩上邊。大家都知道這是個空的棺木,但子悠有種感覺,一旦這東西埋葬在地下,她永遠再也見不到朘神一面。她專程帶來了十幾年前,朘神寫給自己的一百封情信,放到棺木裡。她覺得這樣至少可以令自己死心,徹徹底底放下這個人。

除了一個主持儀式的神父外,參加喪禮的人屈指可數。墓園安排了幾十張塑膠椅子,空蕩蕩的排在靈柩前方。

子悠穿起一身全黑套裝,抱著睡著了的小悅,坐在最前排。馬局長和黑仔站到老遠,沒過來搭話。工作人員將空的棺木放下,子悠拾起一把泥土,握在手中,遲遲不捨得撒在靈柩上。





遠處一個身材略畔的西裝男人,陪同另一個穿戴時髦的鬈髮女郎,慢慢走過來。那男人脫下太陽眼鏡...

「...肥牛!?」

馬琳正想上前,黑仔阻止了她,「先等一會。」他立刻打電話給馬琳秘書,想先確定些東西,但他在電話裡頭隱約聽到些尖叫聲...

肥牛和那女人都往靈柩上撒下一把泥土,二人坐到子悠旁邊。

「子悠,沒想到會再這裡再碰見妳,」女郎將太陽眼鏡掛在頭頂,這是Katie,「妳還好吧?」

「還可以...」子悠口不對心,精神差到極點。

「我之前給妳那張支票,已經超過半年,兌現不了,」Katie拿出另一張支票,「妳一定要收下這個,這是朘神的人壽保險賠償,算是妳代小悅收的,可以嗎?」

子悠正在猶豫,沒有接下。





「小悅已經失去了爸爸,如果妳還要為生計出去工作,她就連媽媽都失去了。」Katie一語擊中子悠死穴,「這筆錢足夠把小悅養大,妳就算是幫小悅暫時保管吧。」

子悠說Katie不過,望一望睡著的小悅,收下了支票。

「謝謝。」

「不用多謝我,多謝朘神吧。」Katie拿起手袋,正欲和肥牛離開。

這時黑仔站出來,擋住肥牛去路。

肥牛雙眼充滿怒意,「你這仆街仔!又想怎麼樣?」

馬琳也走過來,「肥牛,沒想到你也大難不死,還夠膽出來露面。」

「原來妳這八婆也未死,」肥牛反唇相稭,「早知我就在貨斗上來場夫目前姦,滅一滅妳氣焰。」
 
三個日本警員,這時從老遠跑過來肥牛身邊,正想遞捕他。肥牛懶洋洋的從口袋拿出一本護照。

「我想你們找錯人了,我今早才到埗日本,不信的話你們可以翻查我出入境紀錄,」肥牛緊緊盯住馬琳,「之前我一直都在香港,怎樣能綁架局長妳?」

一個懂中文的警員接過肥牛護照,跑到一邊跟總部通話。

「別裝蒜,」馬琳冷冷的說,「我知你可以偷偷混進入境處系統,偷看出入境紀錄,那他有可以修改資料庫吧。」

黑仔電話這時嚮起,他走到一旁接聽。

黑仔回到馬琳身邊,輕聲在耳邊道,「我剛才打電話給伙記,翻查肥牛其他資料。發覺他連續三天,在香港都有給人捉到亂拋垃圾的紀錄,包括他掉落水前三十分鐘!」

「亂拋垃圾的會是替身嗎?」馬琳思路清晰的問。

黑仔倒抽一口涼氣,驚訝馬局長原來把他們查得這麼徹底。肥牛聽到二人對話,插話道,「我替身還在湖南,也有時間證人,妳想找他印證一下嗎?」

馬琳再次上下打量肥牛,她一直以為他只會當朘神黑仔跟班,沒料到被他擺了一道。

「你這幾天有不在場證據,最多免你一條綁架罪,」馬琳雙眼眯成一條細線,額角青筋暴現,「回到香港,你等收律師信控告你不誠實使用電腦吧。」

「警方效率幾時變得這樣低?」肥牛戴回太陽鏡,咀角冷冷的笑,「妳伙記還未告訴妳,警察總部喪屍大爆發嗎?」

「甚麼?」

「看來妳部下想將妳蒙在鼓裡,」肥牛露齒假笑一下,轉身撞開黑仔肩膀,徑自離去,「快打個電話回香港,看看有誰電腦還未收到 Killerjo,我私人送他一個實物原大的!」

黑仔馬琳呆呆的站住,眼巴巴任由肥牛離開。那邊箱棺木已經入土,子悠抱起小悅,仍舊站在墳前。

「對不起,阿嫂...」黑仔走到子悠背後,拍拍她肩膀。子悠轉個身,通紅的雙眼死盯著黑仔...

啪!

子悠狠狠一巴掌,摑在黑仔臉上。黑仔不閃不避,臉上留下了一個熱燙燙的掌印,還被戒指劃破了一塊皮。子悠手上還戴著朘神的求婚鑽戒,上面沾了黑仔的血漬。

「肥牛統跟我說了...」子悠眼神欲哭無淚,簡直對黑仔恨之入骨。

馬琳見到子悠反應,不想再看下去,「黑仔,先走吧。」

黑仔也在地上拾一把乾土,放到朘神墳土上,不敢再望子悠一眼,跟馬琳一塊兒離開。

「哇...」小悅這時候醒來,放聲大哭。子悠把她抱得緊緊的,把臉貼緊女兒,一塊兒哭。

****************************************************************************************

同日夜晚。

這是六本木最具名氣酒店餐廳私人包箱,從落地玻璃望過去,可以望到紅白相間的東京鐵塔,映照著橙黃色的璀璨射燈。

肥牛還穿著剛才出席喪禮的全黑恤衫西裝,他比約定時間早了半個小時到埗。一坐下來,就定睛望著手提電話。

大門打開,黑仔慢動作似的走進來,一件中褸飄逸得像Mark哥,坐在長枱另一端。

「馬琳走了,」黑仔倚在椅背,「我跟她說,我先去秋教授處先打點一下,要遲三天才回去。」

肥牛放下電話,「OpenRoom顯示她二十五分鐘前剛進入香港境內。如無意外,我們安全了。」

侍應生拿來了一支餐前香檳,給二人倒酒。

「主角在那裡?」黑仔問。

「買酒,」大門嚮起朘神聲音,「我特地破費來一支Chateau Mouton,Premier Cru Classe,1964年。我是看見它上面的畫才買的。」

酒樽招紙上有一副小小的名畫,是Chateau Mouton的招牌特色。畫中有三對小手,像舉行某種宗教儀式似的,各捧著一只金色酒杯。

「還記得對上一次,我們一起喝紅酒是哪時嗎?」肥牛一口氣喝下香檳,「那晚我們在東莞,畫下朘押!」

黑仔笑道,「對,三條朘、一條心。」

「對,而且我沒猜錯,肥牛你那晚破處了,」朘神咯咯淫笑,望著肥牛。

「哈哈,你終於有東西猜錯了。那晚我甚麼也沒做,倒頭就睡到天光,」肥牛打一下飽嗝,「我那隻豬,還是去了Debra那裡!」

「不是吧!」黑仔朘神二口同聲驚呼。

侍應帶來精緻的頭盤,朘神吃了幾口,問黑仔,「王百萬情況怎麼樣?」

「好得不得了,剛才我去探他,整天就坐在陸嬌旁邊。」黑仔答,「他只是後腦頭皮有點擦傷,我打他那拳,反而在肚皮留下一個斗大的瘀痕!」

「你幹麼打他?」肥牛不像是關心王百萬,倒似是八掛好奇。

「假戲真做嘛。說起來,他頭皮擦傷,可能也是我弄的,」黑仔眼珠望向天花板,「那時我還未丟馬琳下車,王百萬仍戴著豬八戒面具,充當肥牛你。他演戲演得投入,好像真的想衝過來,所以我就輕輕推倒他囉。」

朘神開懷的笑了笑,王百萬噸位沒差肥牛多少,黑仔口中的輕輕力,已足夠將他彈飛幾丈遠了。在秋山教授串通底下,馬琳真的以為王百萬陷入昏迷狀態,而且他人遠在東京,王百萬想陪伴陸嬌多久,就陪多久。
 
「馬琳始終沒察覺,我一直沒出現過嗎?」肥牛問。

「沒有,」黑仔答,「車倉很黑,馬琳大部份時間都被包在麻包袋。而且王百萬穿起兩件風褸,身型跟你真的很像。」

朘神補充,「我倒覺得王百萬很有演戲天份,他來來回回躲進麻包袋、又載上豬八戒面具,成功一人分飾兩角。」

「所以你才叫我前幾天,特地去隨地亂拋垃圾,那樣我就有完美不在場證據。」肥牛舔掉碟內最後一滴醬汁,「黑仔你現在復職,還連跳幾級,是高級警司耶;朘神你終於也自殺成功,一瞬間就成了千萬富翁...」

「對,子悠她怎麼樣?」朘神緊張的問。

「哭得死去活來,而且她恨死我了,」黑仔指一指面上傷痕,「不過,我猜就是她的真感情,才叫馬琳確信你真的死了。」

「子悠是住在我說那間酒店房間嗎?」朘神問肥牛。

「嗯...是...」肥牛答得口齒不清,叉起另大塊牛扒放進口裡,「嗯...為甚麼一定要她住在那裡。」

「你們還記得我車禍之前,來過日本一次嗎?那次我就是住在這裡,在房間門鎖下了些手腳,令到我可以隨時自出自入,」朘神呷一下手中陳年佳釀,「我老早就計劃好,找個香港以外的地方,跟子悠再碰面。只是沒想到,一等就遲了半年。」

「那你今晚就跟她解釋嗎?」黑仔問。

「不,我怕馬琳仍會盯著子悠不放,我不會太快露面。」朘神望著窗外夜景,「不過,至少我會通知子悠一聲,不要為我白白難過。」

「喔,那你今晚會回去酒店嘛,」肥牛擦一擦鼻子上肉汁,難掩失望神情,「我還安排了個十二人群交『感謝祭』去興功!黑仔,你不會丟下我一個吧?」

「P女今晚過來東京,我晚一點就去接機。我太久沒陪過她了,是時候盡些丈夫責任。」黑仔暗笑,「而且她知道我升職了,一定會樂翻天。」

「唉,還說甚麼兄弟,上戰場就留下我一個...」肥牛道,「我精盡人亡的話,記得燒兩箱偉哥給我陪葬!」

****************************************************************************************

翌日清晨。

子悠拉開窗簾,讓秋日陽光灑到酒店房間內。她一夜睡得不好,發了幾個關於朘神的怪夢。她忍住淚水,叮囑自己不可以再哭,為了小悅,她要堅強的活下去。

她走過去小悅的嬰兒床,發覺蓋在她身上的毛氊不翼而飛。而小悅的小手上,握著一封聖誕咭大小的粉紅色信封。

子悠打開信封,裡面有兩張十二月三十一日、香港過來東京的單程機票,上面印著子悠和小悅的名字,還有一張東京迪士尼明年一月一日的入場卷。

一張純白色便條,從信封中飄下來。子悠拾起它,來來回回讀了上百次,深怕自己淚水模糊了視線,讀錯了任何一個字。

「這是第一百零一封情信。
我會回來跟小悅過生日,等我!」

小悅這時也睡醒了,自己坐起身子,傻傻的望著子悠,叫了第一聲...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