脧神一晚睡得不好,不單是因為小悅哭醒了兩次,而且媽媽子悠隔兩個小時就開燈檢查一下小女兒,睡得甜不甜。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朝一早,天還未光透,又給子悠吵醒。

「脧神,早晨,」子悠站在下格床沿,上半身倚著脧神床邊,「小悅要吃奶,麻煩你可不可以進入廁所等一等?」

他們住的這間劏房有間很小的獨立廁所,房間地方淺窄,只夠放一個衣櫃一道雙格床。如果子悠要餵奶,脧神不想躲入廁所,便要離開房間一會。

「甚麼!?」脧神在擦眼睛,「不是吧,今天是星期日...現在幾點?」

「八時。」





「麻煩妳行行好心,不要吵醒我。我躲在這裡,保證不偷看妳,讓我多睡幾小時,」脧神一個翻身,將臉埋在牆邊幾包尿片中。

「怎可以呢!」子悠嚷著,「麻煩你幫幫忙,廁所很髒,不可以在裡面餵,唯有請你屈就屈就。」她說罷一邊搖一邊哀求,死纏不放。

「呀...我前世欠了妳兩母女甚麼!」經過十五分鐘掙扎,脧神睡意全消。眼看敵子悠不過,唯有死死氣躲進廁所。

「謝謝你!」子悠拈著小悅的小手,教她揮手,「多謝丫,小悅學講多謝丫。」

脧神坐在馬桶上,呆等了半個鐘,迷迷糊又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被一陣吵架聲弄醒。
 




「妳跟我回去吧!」一把男聲響起,「我在太古城有個單位在放租,我叫租客搬走,妳隨時可以住進去。」

脧神彎下身,頭下腳上,透過趟門底的縫隙中偷看。子悠已經穿回衣服,雙手抱在胸前;脧神看不見小悅,應該被放了在床上。一個五六十歲,光頭的胖男人正站在子悠面前。他的肚腩撐得白色裇衫飽飽滿滿,穿著那種大肥佬專用的皮帶。

脧神再彎低一點,發覺肥佬的五官跟小悅有點像樣,莫非這位就是小孩的爸爸?

「我不需要你幫,」子悠嘟起咀,倔強的說,「我就是不想跟你住得太近,免得碰上你那個所謂老婆。」

「但是,這裡怎能住人呢!?你不為自己,也為孩子想想。」肥佬瞄一瞄四周環境,面上露出不屑的咀臉。





「你還好意思跟我提到小悅,」子悠別個臉,「當初你叫我打掉她!小悅是我的女兒,你怎麼忍心可以殺了她。」

「我不是這個意思,」肥佬想解釋,不過子悠硬性子,甚麼都聽不進耳內。

「妳打算一直住在這兒嗎?」肥佬又問,「照顧著這小孩,妳連糊口的收入都沒有。一兩年後她還要上學,衣食住行都是錢,妳總得有個計劃吧。」

「我會搞定,不需你操心。」子悠一副對話到此為止的語氣,肥佬多說幾句,自討沒趣,拿起手提包離開,「這裡有幾千塊,給孩子買點新衣服,小悅衫褲都不合身了。妳也不想她病倒吧。」

子悠扭擰了一會,最後都收下了錢。脧神眼利,那疊一千紙幣何止幾千塊。肥佬出手倒闊綽,子悠應該就是靠這個有婦之夫救濟,才養得起這小孩。

肥佬離開沒多久,脧神才敢走出廁所。看見子悠一臉委屈,伏在床上哭個不停。

「妳...妳還可以吧,」脧神坐在床邊,不知可以說甚麼,「我有東西可以幫手嗎?」

「我沒事...不用你裝好心。」





小悅也給她媽媽的哭聲弄醒,子悠擦乾眼淚,抱起孩子離開房間,臨別前怒目瞪了脧神一眼。

脧神無原無故被遷怒,心裡不是味兒,爬回上格床竄進被窩,卻怎樣都再睡不著。
 
脧神午餐過後就回到辦工室,肥牛和黑仔罕有地星期日大白天都留在公司。他們嚴陣以待的坐在會議室,望著長枱上面一封香檳金色的正方形信封,就像信封裡裝滿碳蛆菌一般。

「肥牛,幹甚麼?」脧神好奇的問。

「我今朝在媽媽家的信箱發現這封信,」肥牛雙眼沒離開過那封信,「封面的字跡,是Debra寫的。」

脧神懶理肥牛緊張的舉動,一手拿起信封打開了。這是封請帖,封面印有Debra 和一個中年男人的婚照。

「噢,Debra 和這個大陸肥仔下個月尾結婚,」脧神揭開內頁,放到肥牛面前,「她還有臉請你去飲喜酒。」





「你們說我應不應該去?」牛肥扁起咀、露出很可憐的樣子。

「不應該,我怕你去到喝醉酒會鬧事,」黑仔以事論事,「而且我包準你會哭得死去活來、丟人現眼。」

黑仔和脧神不打擾正在內心爭扎的肥牛,二人到別的房間談正事。

「完成了秦伯伯的案子,公司總算掙到未來一年的營運資金,足夠交租和重建肥牛的電腦數據庫開支,」黑仔張開一本舊式數簿。他辦事沒脧神有創意,不過很有條理、事事細心,「接下來我們三人吃粥吃飯,就要看接下來的生意。」

「還有客人打來查詢嗎?」脧神問。

「小貓三兩隻,打電話來駡我們的師奶倒不少。」黑仔打開一個紙皮箱,內裡全都是文件,「如果想賺大錢,可以考慮這宗案子。這是導致我偵探社結業的案子,桃色糾紛、反跟蹤案。委託人王百萬先生非常肯花錢,不過帶點危險性。我舊老闆就是被王先生老婆迫到要潛逃的,幸好我還未正式接手,避過一劫。脧神你會想接這類案子嗎?」

脧神聽到『危險性』三個字,反而激發了他興趣,「你舊老闆開價多少?」

「六十五萬,」黑仔指著帳目表,「任務只有一個:『阻止委託人妻子所有監聽設備』。」





「給我打電話給這個王百萬,安排我們見個面吧!」脧神咬著原子筆,「給他開價一百萬。」

「一百萬!」黑仔瞪大了眼睛,「你瘋了嗎?」

「我沒瘋。一百萬,而且是美金。」
 
********************************************************************************************
 
同日晚上,中環,國金二期高層私人會所。

因為是星期天的關係,會所咖啡廳的客人屈指可數。脧神坐在靠窗的黑色真皮梳化上,心裡緊張得不得了。他試水式開出天價一百萬美金,客人還肯出來見面,證明這宗任務非比尋常。

「你好,你就是張先生吧。」一個身穿條子西裝的中年男人說,坐到脧神對面,「我就是王百萬。」





「王先生,叫我脧神就可以了,」脧神呷一口三十年Highland Park,望著維港夜景說,「聽聞閣下肯出重金,找人幫您解決些問題。」

「你同事黑仔跟我初步提過些條件,您胃口不小嘛。」王生同樣點了杯酒,上下打量脧神,「黑仔的舊老闆,任務未開始已經失手,害我也吃了不少苦頭。我沒空慢慢用自己來當實驗品。錢,我不介意付多付少;但如果任務失敗,我會叫你和你同事都不好過。」

「連準備工夫都沒做好,是黑仔舊老闆失敗的主因,」脧神望著王生身上的衣物,盡是名牌貨,「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天公地道。大家不如開門見山,講一下閣下的要求吧。」

「你想必早知到我背景吧?」王生伸出左手,把玩枱上的威士忌,雙眼卻盯著脧神不放。

「瞭如指掌,」脧神抬高鼻子,他知道王生在測試自己,「王生三十年前開始靠製衣業起家,身家合計超過六億美金。第一任妻子陸嬌,和王先生識於微時,九零年離婚,她現在定居廣東省佛山巿。現任妻子是警界一姐馬琳馬局長,未來保安局局長大熱人選。」

脧神嚥下一口辛辣的威士忌,傾前上身道,「王先生你想避過警界一姐耳目,去找青梅竹馬的第一任妻子陸嬌,想必是不可能的任務。但是得罪一姐,離婚的話,你的代價是一半身家,折合三億美金!」

「嗯...」王百萬眼睛骨碌骨碌轉,但是沒站起來離開,脧神知道第一關他是過定了。

「王夫人精神還好吧?」脧神繼續進迫。

「我老婆?她還在警署開會。」王百萬還拿著枱面上的杯,不過再沒呷過一口。

「我不是說馬局長,」脧神緊緊盯住對方雙眼,「我說的是陸嬌。她半年前確診心臟病和輕微中風,不是你的資金支持,聘請了國內名醫出手,性命早已不保了。」

脧神口裡說得輕鬆,假裝準備充足,但其實是這半天翻閱黑仔的舊檔案,推敲得出的結論。而且剛好肥牛的OpenRoom搶修完畢,翻查出陸嬌國內的病歷,才這麼快找得到王百萬的痛腳。

王百萬不發一言,似在盤算甚麼。

正當一切順利進行,脧神電話嚮了一下,肥件傳來了一個短訊:王百萬五分鐘前在澳門乘直升機離境,現在還在大海上空,你面前是個冒牌貨!
 
脧神假裝鎮定,心臟卻砰砰亂跳!究竟面前這個冒牌貨是誰?

如果是王百萬的人,那就是王先生在懷疑他斤兩未夠,用替身來測試他;又或者王百萬自身難保,不放便露面。最壞情況,就是面前這個冒牌貨是王太馬局長的人,那脧神三人很快便要步黑仔舊老闆後塵,被迫遠走高飛了。

電話再嚮起,這次是黑仔傳來的短訊:左右手袖口鈕大小不同,左手有古怪!可能是偷聽器!

脧神簡單短訊回覆一句:Plan B!

一名侍應生拿著另一瓶伏牡加和燭光小擺設過來。侍應不小心踏著王百萬腳面,一個失足,將大半杯酒倒在王生褲子上。侍應急忙拿著白抹布,不過沒幫王先生清理,反倒像按著他不讓他站起來。侍應和王百萬打個照面,這是黑仔!

伏特加浸透到內褲子,冰冷得出奇,一陣刺鼻臭氣湧上來。這個冒牌王百萬心知不妙,這不是烈酒,而是工業用酒精!

脧神拿起蠟燭,另一隻手按住冒牌王生左手手腕,緊緊蓋住䄂口的偷聽器。他表情在忽明忽暗的燭光旁份外駭人,「先生,告訴我誰人指示你過來。三秒內不答,就和你老二說再見吧,這半瓶乙醇足夠把你老二和屁股燒個稀巴爛!」

「王百萬!」冒牌貨差點嚇得尿了出來,咀唇還在震抖,「是王百萬先生指示我來的。我是他替身,老闆身上有偷聽器,不方便露面,他現在剛從澳門回來。」

「他講大話!黑仔動手。」脧神狠狠的說。

冒牌貨求饒地叫道,「我沒說謊!我沒說謊!」黑仔一手接過蠟燭,倒在冒牌貨私處!冒牌貨下體感到一陣焦熱,嚇得尿了褲子!不過出奇地酒精沒點起火焰,冒牌貨西褲拉鍊上結了一片蠟印。

脧神對著䄂口鈕上的偷聽器說,「王先生,這就是我們反偷聽技術的水平,不知道閣下滿不滿意呢?」
 
冒牌貨西裝袋內的電話嚮起,黑仔拿出來給脧神接聽。

「您好,我是脧神,」

「Impressive! 」電話中傳來正版王百萬的聲音,脧神也想不到他開口第一句,竟然是嘉許,「他是我的人,是我慣用的替身,不要為難他。」

脧神使個眼色,黑仔放開冒牌貨,叫他到洗手間先清理一下。冒牌貨如釋重負,夾著尾巴速速逃走。

「脧神先生,我的背景相信你也知道得七七八八,我也沒料到你連我前妻陸嬌的病情都查得到出來,」王百萬的聲線不單沒有怪責意味,反倒帶點興奮,「醫生說她最多只有一年半壽命,我欠她太多了...我的要求很簡單,我想人間蒸發一年,然後待在她身邊!」

「甚麼時候開始?」

「我知道這個任務不容易,我給你半年時間,」王百萬道,「今天是六月三十日,我要在明年一月一日之前失踪。事成之後,我會給你三倍酬勞;不過,如果任務失敗了,我要你跟阿嬌一起上路!」

「成交!」脧神吞嚥一下口水,「一言為定!」
 
脧神和黑仔怱怱的走到樓下,肥牛駕著黑仔的七人車疾馳過來。他們二人立刻跳上車子,極速前往上環。

黑仔在車上換過侍應制服,穿回便裝。肥牛一邊超速駕駛,一邊從口袋中拿出一部諾基亞8810 ,交給脧神,「這個交給王百萬!」

「嘩,這部8810我以前也有!」脧神滿心歡喜的接過手提電話,問肥牛,「你改裝了甚麼地方?」

「內裡全部零件,除了外殼,」雖然已經是夜晚,肥牛帶著一副銀色太陽眼鏡,路面的燈光在鏡面上飛閃,「外殼的構造經已太完美,堪稱無堅不摧。」

車子不到五分鐘已經駛進信德中心停車場,肥牛單手扭軚掉頭,大有亡命小巴司機的氣魄。

「脧神,二樓殘廁等,」黑仔尙未等車子停定,已經跳了下車,「待會兒見。」

脧神走到殘廁廁格,反鎖自己在裡面,等待黑仔帶王百萬過來。不到三分鐘,脧神收到黑仔電話,「黃花魚正在游向魚網,準備魚餌。十五秒後到。」

脧神看著手錶計時倒數,打開門鎖,廁格門同時間打開,一個跟冒牌王百萬一模一樣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正牌貨眼神很幹練、多了點風霜,連髮型也梳得一絲不苟。顯然他也沒想到脧神行動這麼神速,他一下直升機,便有人在恭候他。

脧神將諾基亞交給王百萬,然後拿出一支筆,在廁紙上寫著:我們以後用這個溝通。

王百萬做出OK的手勢,跟脧神重重的握一下手,開門離去。

脧神在馬桶沖掉手上的廁紙,再回去車子會合二人。黑仔肥牛已經坐在前座,等他回來。
 
「一切順利,」脧神終於放鬆下來,大字型倒臥在車子正中間,「這是個好開始!」

黑仔也疲憊不堪,「幸好我們發現那是個冒牌貨,不然這美金一百萬生意就白白流走!七百多萬港紙耶,要我當二十年差才掙得到!」

「喔,我忘了說,」脧神躬前身子,拍一拍前座二人膊頭,「剛才王老闆跟我談好,事成以後,我們可以得到三百萬,美金!」

「甚麼!」肥牛失控的錯踏油門,差點欄腰撞上一部電車,「我沒聽錯嗎?我一輩子也沒可能掙得到這個數目!」

黑仔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鼓舞,笑得像賣牙膏廣告。

脧神刻意不說王百萬對他人身恐嚇那部分,免得破壞這刻的好氣氛。

「今晚我們實在狗屁般好運。我剛才還在猜,以為冒牌貨是王百萬老婆馬琳的人,差點誤了大事,」脧神轉過去問黑仔,「對了,Plan B 明明是拿乙醇倒在冒牌貨上,怎麼那些東西燒不著?」

「噢,我就是怕殺錯良民,真的燒了他祠堂。所以倒下冒牌貨身上去那杯,只是普通伏特加;那些火酒味是從那條白抹布傳來的,」黑仔仍是笑不攏咀,「我想事事安全一點,不致於誤了事吧。」

「不,這實在太好了...」脧神心裡興幸,有黑仔這種穩陣的隊友,平衡一下他莽撞進取的性格。他望著肥牛,忽爾沉寂下來,別有所思。

「肥牛,你不如去參加Debra 的婚禮吧!或許...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