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15


又一個慵懶的早上。昨晚睡前我忘了關上窗簾,澄澈的陽光早早把我喚醒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不願起床。大學生活像上下倒轉的沙漏,時間在孔洞流過,愈臨近畢業,就流得愈快。不知是否早上性慾旺盛,竟使我少有地好想上課,去看看那牛仔熱褲短至「西平線」的小師妹沙貝,那個連電話都不肯給我的奇怪少女。姨媽辛苦供書教學,視我如己出,若她看到這裡,必定把去皮的橙統統給表哥一人獨霸,以示懲戒。


我一如既往翹了課,在床上漫無目的地用電話上網,咀嚼別人在Facebook和Instagram的生活殘渣,浪費時間在與生活毫無交集的「朋友」之上。有時我很想把Facebook刪除,但畢竟我是個靠Facebook生存的網絡作家,沒有賈子,我什麼都不是。我興之所至,在網上大筆一揮,那篇用廣東話寫成的小說竟頗受歡迎。我像《人間失格》的葉藏,戴著網絡作家的面具,在網上插科打諢,人們竟覺得我寫的東西很可笑。我把現實虛怯的人格收藏,用第一人稱寫法,構築了一個六尺高六舊腹肌玄鐵重劍陰西神功賈寶玉七分俊俏的完美浪子,再賦予他「大多時候是好人,偶爾有點壞」的性格;我像媽媽一樣,非常懂得說謊,書中主角當然大受歡迎,哪怕他淫傭人、搞學生、嫖私鐘,一腳搭兩船,只要我將他寫得饒有苦衷,讀者看倌都不覺是一回事。


書中主角漸漸膨脹,自我卻日愈縮細,甚或完書之後,總覺自己淡而無味,把假借的靈魂傾注進主角之中。我隨便寫寫,就能寫到這個程度 ---- 我想,只要我認真寫作,超越村上春樹應該不難。






我寫作之時,佐藤經常來我房間消磨時間。我無法深究他是否要報復我常鑿牆,他總在我寫到緊急關頭時到來,播著節拍強勁的搖滾音樂。我富音樂感,佐藤又懂得挑音樂,使我不自覺常隨節拍搖曳。有一晚,他很夜才回到宿舍,我打開門,他解下恤衫,睡眼惺忪道:「今晚不想回房間睡,就借你的房間過夜吧。」說罷,便在電話播放Oasis的Champagne Supernova, 在我床上一弄腦兒的睡去。


佐藤的睡相很好看,露出扎實的胸肌和一大撮濃郁的胸毛,微翹的乳頭旁,竟赤紅了一大遍。究竟他出了甚麼事,我全然無法得知,只覺心頭一熱,好想找些東西發洩。那時我正寫到小說的緊急關頭,好似楊過與小龍女躲在花叢練玉女心經,一經不識相的歐陽鋒打擾,便走火入魔。


佐藤在我慣常鑿牆的位置睡覺,使我不能砌牆,於是我拿了毛巾房間對面的洗手間淋浴。我很大力關上洗手間的門,嚇了在刷牙的大陸交流生小軍一跳。他的眼睛生得很小,不知那個河南大媽把他生得鼠頭獐目,我既可憐又極端討厭他,把早幾日在雪櫃無端失蹤的百佳壽司和廁所板上的拖鞋印屎痕,統統算在他頭上。但我又不如佐藤勇武,只能憋著氣往廁格淋浴。






熱水嘩啦嘩啦的滾到我頭上,流過我的胸肌和屁股。我沖了很久很久,像用熱水浸得太久的合味道杯麵,坐在花灑下的一隅洩了氣。熱水淋在我的頭上,我忽爾靈光一閃,想到絕妙的報復方法。


我要書中的好友永遠消失,就像我媽媽一樣無聲告別。於是我從書櫃找來一本新買的《大亨小傳》,和前女友借我的,但未及還書就分手的《寂寞的十七歲》,再打開Youtube,逐格定格「古惑仔一」陳浩南和山雞爭女伴的片段,揉合三者情節,寫成了《七不》的其中一章,不惜犧牲那個可憐的女主角,狠心讓書中的主角的好友和女角搭上,再讓他們永遠消失,反正我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喜歡上書中女角。


「陳納邦,二十三歲,香港大學文學士…….」






我對著《寂寞的十七歲》,看著佐藤身上的吻痕,竟連照著抄寫的力氣也沒有,想起那個當年背叛我的前女友(「我沒有一腳踏兩船,只是你們同時出現而已」),我從櫃檯拿出用來鑿牆的原子筆,到廁所把那本丟人現眼的《寂寞的十七歲》鑿得破破爛爛,書屑沾滿小軍遺留下來的大便。


我回到2414門前,才驚覺自己沒帶鑰匙,木門自動反鎖,不論我如何拍門,佐藤總像死了一樣。我又不想穿著孖煙囱向多咀的女看更求救,花二十元求她幫我開門,於是我就在房門前坐著,一直坐到天亮。


宿舍冷清,好像除了小軍之外沒有活人,走廊燈火通明,我倦極入睡,不知東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