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賓客杯觥交錯,我看到很多賓客都圍著那男子祝賀⋯ 就好像說他真有眼光,娶了一個大美人做老婆之類。 Tracy整晚都保持著微笑,很優雅、很端莊的完成了這一頓晚餐,這跟我們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很不一樣⋯ 這個不是真正的她。

「喂⋯ 差不多十一點喇⋯ 你睇咗成晚浪費咗好多時間喇⋯」
白無常說

「冇⋯ 我覺得好值得⋯⋯」
我雙眼一直沒有離開過她

晚飯後,有些賓客離開了,而那一群男人則開始走到客廳續攤: 威士忌、啤酒、啤牌、麻雀、香煙、卡拉ok⋯⋯ 在偌大的客廳內,已經由一場宴會轉化為夜店一樣⋯





而那個男人剛才跟Tracy的親密互動也一下子就消失了⋯ 整群男人就這樣圍在一起飲酒作樂,而她則面無表情的慢慢走進房間⋯

我們跳過了兩顆樹再清楚一點的觀看著她的房間⋯

她一關上房門,便再也忍不住嚎哭起來了。她走到床邊用棉被蓋著頭大哭⋯ 隔了十分鐘,她從棉被中出來了,她一邊整理那亂成一片的頭髮,一邊深呼吸穩定自己的情緒。

她左右回望了一下,又檢查了房門是否鎖住⋯ 就在衣櫃的深處拿出了一個小小的紅色盒子⋯ 小心翼翼的打開盒子,把那隻看起來很普通的戒指珍而重之的凝視著⋯⋯

那是我送給她的戒指





那隻讓狼狗被辭退,又讓我知道她已婚的戒指⋯

她慢慢的把戒指套在右手的無名指上,之後就一直把右手貼在自己的臉上⋯ 我看見她的臉上一線淚光滑落⋯

而我卻早就哭得滿臉模糊⋯

「阿白⋯ 個女人好似女楊過⋯」
黑無常細聲的跟白無常說

「嗯⋯ 真係有啲似⋯」




白無常有點黯然

我聽得很清楚,雖然我哭得一塌糊塗,但是也意識到 - 「女楊過」這個名字不會是一個好的形容詞

「咩叫⋯女楊過?」
我回頭望著他們說

黑無常聽到我突然這樣問,結結巴巴的說著
「都⋯ 呃⋯ 其實都⋯ 個女仔⋯ 呃⋯」

白無常見狀便說
「總之係一個好長既故事,遲啲返落去先介紹你識⋯ 不過,而家你起碼睇到個女仔仲有情有義都應該安心啦! 不如我地離開呢度先再講⋯」

我無奈的跟著他們離開,在飛上空中的一刻,我回頭望著Tracy,暗暗立誓⋯⋯





我一定會回來!一定!


「到喇! 」
他們把我帶到客廳的窗外

「入去啦⋯」

「咪住!」
我忽然想起,我家是有一座神檯的⋯ 如果我就這樣走進去,那我豈不是馬上灰飛煙滅?

我跟他們說了狀況,他倆就使個眼色穿了牆壁看了一看⋯

黑無常回過頭來
「放心!你可以入去⋯」





我於是探身內進,發現他們把神檯的燈關了,而且還用布把神檯遮蓋住⋯

我一踏在地上,便發覺他們把白米鋪滿了地板,每一步走過,地上都出現了我的腳印⋯

「呢個係傳統⋯ 等家人知道你返過黎⋯」
他們兩個早就雙腳離地的飄在我兩旁

喀喇⋯⋯喀喇⋯⋯

我的每一步都發出聲響,如果我這樣做會否把他們嚇怕了?

這麼熟悉的環境,現在已經有點陌生了⋯ 我望著這個大廳,佈滿灰塵剝落的牆壁、舊式的木製飯枱、老爸的那個煙灰缸⋯ 全部都好像跟以前一樣,彷彿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當然,我也希望這是事實





我走近飯枱,上面擺滿了我喜歡的餸菜。 我終於明白「回家吃飯」的真正意義⋯

但是現實就是如此無奈,我望著那些碗筷,那些還是微暖的飯菜⋯ 我根本就沒辦法品嚐!

「你拎唔起佢啫⋯⋯你可以試下伸個頭埋去⋯」
黑無常接近說出口的暗示

我如言照做,頭慢慢接近飯菜,我竟然好像感受到食物的溫度,嗅得出它的香味。雖然確定了我是吃不下肚,但這樣已經很足夠⋯⋯

已經足夠了

已經足夠我閉上眼睛回憶以前明明在廚房炒著菜,老爸看著電視播映著那些沒營養的電視劇。 開飯了!明明的三餸一湯我通常都是半嚥半啖的草草完成⋯ 那裡有認真的去吃過? 還記得她總是把好的餸菜先夾給老爸,再半強迫我去吃下⋯ 就像我媽年輕時一樣。

我張開眼睛走到房間,她是刻意不關房門的。走進去,我看到她背著床沿裝睡,那一抽一縮的肩膀我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 還是她已經知道我回來了。






我知道這天晚上阿月會回來的

所以我特意準備了他喜歡的食物,希望他可以再吃吃我煮的餸菜⋯ 雖然他一直以來都沒有說過喜歡,但是我還是知道他喜歡這味道,因為老爸說過我的飯菜很像奶奶做的。

我等老爸進了房間之後便著手把神檯封好,又在街市問了香燭店婆婆有關頭七的事情⋯ 我把那些香燭點好,佈置了一個供奉桌子,之後就慢慢把白米灑滿整個地上,人家說,如果先人曾經回來過的話,地上就會見到他的足印⋯ 阿月,我真的很想你!

佈置妥當,我便轉身入房上床,香燭店婆婆說,就算你知道先人回來了,也只可以裝睡,不可以跟他接觸⋯ 因為人的陽氣太盛,會傷害鬼魂的。

整晚都想著阿月

想起我們當初相識,我們怎樣在這幢大廈相遇⋯ 好像我們的一切都圍繞著這幢大廈。他以前很愛笑,很愛捉弄我,但是我知道,他的心地是很善良的⋯ 直到不知道那一天,他開始不再對我笑⋯ 而是向著電話笑⋯

我知道是另一個她

就算我從都蓉兒口中得悉我也還不願意相信,阿月總會放下那些引誘回到我身邊,因為我相信我認識的阿月是一個本性善良的好男人。 所以當初就算我有了孩子也沒有告訴他,我不想他因為孩子,因為責任才跟我一起⋯ 我要的不是責任,而是他愛我。

現在我們已經是夫妻,我知道他的心還在那邊⋯ 不過不要緊了,他都已經不在了,但是他的精神、他的血脈卻還在,我一定會好好教育他⋯

喀嚓!

是我錯覺嗎? 怎麼我好像聽到什麼踏在白米上?

喀嚓!

聲音又近了一點? 是老爸起床了到廁所吧! 這情境實在太瘋狂!有點像周星馳電影中才會出現的啼笑皆非⋯ 當我以為是先人回魂,卻原來是活人路過⋯ 我倒希望真的是老爸走過,因為我已經緊張得有點冒汗了。

我偷偷的望著房間門外,在香火的光線下我看到客廳事物的倒影有如黑色的波浪在跳動⋯ 它們時明時暗,一時放大一時縮小⋯

忽然, 我感覺到有點異樣⋯ 好像有些「人」進入屋了⋯ 他們在客廳好像觀看著還是搜索著的⋯ 我再看看那些倒影⋯ 沒有其他的黑影,但是客廳物件的倒影卻突然好像被透明的什麼遮蓋了⋯ 那些原本成形的倒影就像被侵蝕了一片一樣。

而且,那些「喀嚓喀嚓」的腳步聲也好像很熟悉的在外面走來走去⋯ 真的是阿月嗎?

不一會,白米被壓碎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嚇得馬上轉身臉向牆壁⋯ 從背脊傳來的不安感就好像一道寒流般穿過我的整個背部⋯ 那是陰魂到來的先兆,還是自我感覺的問題?

不行! 我的肩膀震得不受控制⋯ 怎麼了? 他可是我的丈夫啊!我一心一意的對他,幹嘛我還是會害怕⋯ 難道他會化作厲鬼回魂? 還是他已經變了另一個樣子⋯ 忽然,我感到肩膀的震動好像停了下來,漸漸地還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是阿月?!


我看見明明好像很害怕,於是我回頭向黑白無常示意: 我可以接觸她嗎?

「可以⋯ 只係你唔可以同佢講野⋯」
黑無常說

「放心!我地講野佢係聽唔到既,不過你就唔可以出聲⋯」
白無常補充說

我點了點頭,把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 說也奇怪,雖然我沒辦法確切的觸摸她,但是我也有一種接觸的感覺。我嘗試捉緊她的肩膀讓她冷靜下來⋯ 沒多久,她的肌肉也開始放鬆了,跟著,她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把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這動作反過來讓我吃了一驚! 她按著自己的肩膀,但我卻感覺到她像是在搭著我的手⋯

「阿月⋯ 係咪你返咗黎?」
她背著我說出了這一句

我很想回答她,但是黑白無常也實在太注視我的一舉一動⋯

「阿月⋯ 我知道係你⋯ 你開聲答我啦好冇?嗦⋯ 嗦嗦⋯」
我就算不用看也知道,明明背著我在飲泣著

我忽然想到一個方法

「阿月⋯ 你真係唔肯答我?」
我聽到她又再問我,於是我用手指在她肩膀上彈了一下

「嗯!? 真係你?你返咗黎?」
她馬上轉身過來向著我

我在黑暗中看著她,她的臉容很疲倦,眼眶的深淺色告訴我她承受了許多⋯ 懷著身孕還這麼操勞,是我不好。

「你而家變成點? 現身被我睇下你⋯ 唔駛驚嚇親我⋯ 我唔怕⋯」
我在她肩上彈了兩下,她立刻意會我的意思

「嗯⋯⋯咁⋯ 你有冇試過我煮既飯餸? 我為你整架⋯」
如果是以前,我想我早就覺得她很嘮叨,很麻煩,馬上就會轉身走開。但是這一刻,我覺得她這樣說很好聽⋯

輕輕的在她肩膀彈了一下

「咁好唔好食?」

我流著淚又彈了一下

這一次,輪到她也哭了⋯

「老公⋯ 你第一次讚我煮飯好食⋯⋯」
她掩著臉說
「我好開心⋯ 但係⋯⋯ 嗚嗚~~」

這時候,黑白無常開口說話了⋯

「喂!你打擾到親人哭哭啼啼會驚動其他亡魂架⋯ 差不多要走喇!你有咩要親人幫手好快手啲」
白無常說的是細錢

我還沒有想到怎樣形容就已經差不多要離開⋯ 如果她不知道的話我跟媽媽只能在陰間虛渡,每天都是在等⋯ 等待決算日的來臨。

「最後喇! 走喇!」

我情急之下,用拇指和食指捏成一個圓圈形狀印在明明的手心上⋯⋯

「阿月,咩黎?」

她問題還沒有讓我聽見,我就已經被他們拉起飛往天上去了⋯

「月⋯ 我知道你心願未了,但生死相隔⋯ 放下我執,我地返去喇⋯」

我又再一次重回這條灰色的道路上⋯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