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會選月老來當的。」一個半邊臉被薰黑、右手無力垂下的女鬼說。

她是見我專注地看著<<地獄規範手冊>>土地公說明時,忽然從我身後冒出來。

「月老?怎麼你會這樣認為的?」

「女生嘛。」她聳聳肩沒有傷的左肩。「就是很自然對愛情的事有興趣。」

我看著她,半邊煙薰黑的臉令她原本應該姣好的甜美樣子完全殞滅,再看看對方的右臂,根本不難想像,死前右肩準是被硬物重挫報廢了。





對方見我直盯她的右肩看,難為情地解釋道﹕「我是在火場窒息致死的,為了救我鄰居的兒子,救不成人反而命喪黃泉。」

「那鄰居的兒子在不在這兒?」

鄰家孩子在的話,即是都是在該火場死了,他不在的話,大有可能仍活在世上。

女生帶著笑意地搖搖頭,說慶幸,是因為鄰家孩子仍然生存機率蠻高的﹔說苦笑,也對,是因為自己救不成人,反而白白為此犧牲。

「那你呢?看你完整無缺,像個活人一樣,是怎樣死?」對方此時上下打量我,邊問道。





我最不想面對的事發生了,要說實話嗎?我很難面對連鬼都恥笑我,我會有甚麼反應。

「嚇死的。」我避重就輕地說,希望對方滿足這個答覆。

「怎樣嚇死?見鬼?」

我搖頭,腦子還努力思考有甚麼被嚇死會比蟑螂來得更能守護那該死的自尊心。

半邊臉煙薰黑的女鬼盯著我好一回,見我遲遲未有回應放棄追問,抬頭看著大房子的天花說﹕「不想說也罷,大概是看甚麼恐怖片在戲院嚇死吧?」





「是因為太丟人了。」

半邊臉女鬼覺得好笑,同時帶點哀傷地說﹕「臉能夠丟到哪兒啊﹗我們不再是人了,即使我還是希望自己仍然活著,但是我們不是應該重新收拾心情,過命運給我們安排好的路來嗎?」

「話說中一半。」之前有過對話那個沒有眼珠的人不知何時走到我跟半邊臉的女鬼中間。

對方一身樸素的便衣,除了沒有眼珠外,身體其他部分還完好的,可是光看沒有眼珠的鬼臉,以及身上發出的怨氣,我不禁慶幸對方不能看見我的反應﹕別過頭去。

沒有眼珠男鬼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過命運給我們安排的路來走之前,我會當死神,就算我不再是人,都無法重新收拾心情,我要那些奪走我雙目的混蛋,親手以死神的身份制裁他們。」

半邊臉的女鬼同情道﹕「真可憐﹗那些惡歹不僅奪去你雙目,還要了你的命。」

「你們生前有甚麼仇恨的人好讓我當死神以後一併處理啊?我會幫你們的。」

我及半邊臉的女鬼一致搖頭。





「那你們怎麼會死掉的?」

「我是救不成人,反而命赴黃泉的。」

「我是被曱甴嚇死的。」

「甚麼?」沒有眼珠鬼及半邊臉的女鬼一下子朝我的方向望。

嘴巴都來不及掩住,話就一下子脫口而出。

看著半邊臉女鬼錯愕的反應,我無耐地接著解釋,反正都說了出來,說白了又何妨﹕「那一天我因為遲到上班抄了捷徑上班,怎麼料遇到路障,大路被它擋去,唯有走進後巷,以為可以通去路障對面,豈料碰壁,想走回大街時見腳下全部都是會飛的曱甴,尤其最大三隻大蟑螂在小巷盡頭,對峙了都不知多久,其中兩隻步步逼近,我愈看愈怕,忽然就來眼前一黑,來到這兒。」

「你死得挺可笑的﹗」沒有眼珠鬼一副覺得莫名其妙,卻沒有笑。





「你的親友現在一定很傷心的,如果沒有路障,你就不會走進後巷而死。」半邊臉女鬼說。

「我都萬想不到那後巷是自己的葬身地,但願我的屍首沒有落單得太久,畢竟那道是後巷轉角處,從大街方向看去是看不到的。」

「那你想當甚麼?該不是死神吧?」沒眼珠鬼問。

「我想當土地公。」我回答說。

沒眼珠鬼賊賊笑地道﹕「為甚麼?是因為悔不當初走錯路而想對道路有更多認識嗎?」

「不好笑。」

「別笑她吧﹗大家都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

「我比她死得轟烈很多。哈哈哈哈。」





我跟半邊臉女鬼無耐地雙目對望。

「不提她了,那你呢?」無眼珠的得臉向半邊臉鬼問。

「我想當月老。」

難怪半邊臉女鬼一開始其他職權不提,好奇我不是當月老的選擇。

「為甚麼?」無眼珠的鬼問。

「為了幫一個人。」半邊臉被煙燻的女鬼心思看起來飄到很遠的地方去。

「男朋友?」無眼珠得問。





「對﹗」女鬼直言,心思又好像飄回來,坦然面向無眼珠鬼。「我知道如果我當上月老,我會幫他繫上跟他最相配的女人。」

我就不能像女鬼一樣直視無眼珠鬼,即使臉已轉回一半過來,可是視線還是不敢跟他對上。

「親手將自己心愛的人送給別人?真偉大﹗」無眼珠鬼發出讚嘆。「那祝你成功當上月老。」

「而你。」無眼珠得臉向我。「做了土地公就別再亂鑽進後巷了,要不然,再碰上死神就得再死一次,哈哈……」

爛笑話,我心想。

我不憤氣地回嘴﹕「真不巧,我可能會想再碰碰你。」

「放心,要是你碰上我是不會死的。」說畢,無眼鬼就發出陰森的可怕笑聲。

聽見那樣笑法,我原本轉回無眼鬼方向的臉,再次瞧別方看去。

半邊臉被煙燻的女鬼有見及此,連忙轉移話題﹕「你就別嚇她吧,其實你真的那麼想當死神嗎?當了可不能『辭職』的,你考慮清楚了沒?」
「比你要當月老的心還要堅定。」無眼鬼咬牙切齒地說,我和半邊臉被煙燻的女鬼再次相對而望。

我不確定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是否跟我一樣,就我來說,即使不明白無眼鬼是怎麼被害死,可有一剎還是有種同理心,近乎明白將人要置諸死地的想法,即使我前生對任何人沒有怨恨過如斯填地。

「你是怎麼死?」我又再次趕不及掩著嘴巴,話就那樣不經大腦地問出來。

無眼鬼似乎不在乎回憶起痛苦不堪的死前狀況,相比起剛才的咬牙切齒,平靜地回憶可怕死亡的情況。
 
一個記者發現一個雜技團埋藏不可告人的秘密,記者為揭發真相,跟縱及擅自潛入雜技團在森林的秘密基地,後來被雜技團的人發現,為了懲治擅自闖入後台記者,他們將記者抓去後台很多刑具的一個地方,說要訓練他成一級的表演者,先挖起他雙目,再打算灌天拿水到他的喉嚨毒啞。
 
天啊﹗天底下還真的有那種事,說實話我聽到此已嚇著了。

無眼鬼自顧自地接著說﹕「可是他們用的哥羅芳敵不過我挖去雙目的痛楚,未灌下那可怕的液體前,我掙脫開來我聽見他們盯著我這隻驚弓鳥在籠裡在房間亂衝亂撞,他們一直看著笑著,幸運地我意外碰到門閘,開了,我不管雙眼的痛,一直跑,我聽見他們在後面追,一直跑就那樣愈跑愈無力,沿途沒撞上甚麼,我只知道自己走在草地上,雙眼很痛,跑到沒力,跪下來,然後躺下來……」

我真的很後悔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那樣經歷光聽就已經令人難耐,看著他掏空的雙眼,真的莫名地悲傷起來。

「他們那種人慣了將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為了平衡自己扭曲的心理,太過份了﹗」半邊臉被煙燻的女鬼正色地說。

「不要緊,我一定會為此報復的,就像地獄講師說,就算是鬼魂,生前惡報終究得要嘗,我要親手制裁他們。」無眼鬼說。

「你一定會成功的。」我說。

「看你總算望我的臉份上,我相信你是真心說的。」無眼鬼奸笑道。

我及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嚇了一跳,我瞪大地望向沒有眼珠的眼睛,他陰陰地笑﹕「你以為我看不見你一直別過頭去跟我說話嗎?」

事實上我是如此想的沒錯。

「放心,我是不會放在心上,我還滿喜歡你這個朋友,其實不同職權的人會找上其他神仙幫忙,哪一天我需要土地公幫忙,你會幫我吧?」
哈﹗跟死神做朋友?究竟是不是一種好事還真的不知道。

「義不容辭﹗」我說。

聽我這回答後,無眼鬼又發出那可怕的陰森笑聲,剛才的輕鬆感覺立即殞滅,由於我現在知道對方是「看」見得到,於是勉強迫自己瞪大眼強恃慎定看著無眼鬼,頂著別回過頭去衝動,即使自尊心已經不是鬼魂該有的心理,我此刻還是明確地感覺得到。

「而你大概不用月老的幫忙了。」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說。

一天的考慮期很快過去,命運本來就應該按照原本的劇本那樣走,可是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主宰,有的人——該說鬼魂,成功走上自己的路,有些鬼魂最後卻被拉了下來,我會那樣感慨,是因為最後我竟然沒有當得成土地公,那一個抉擇來得草率而倉促,而且是沒有轉寰的餘地,一切都在一念之間,就在接下來決定輪迴、職權方向的那一天。

我們三隻新鬼跟幾百隻新鬼回到城隍那間大房子去,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看見一個城隍兵激動萬分,原來是最疼愛她的外婆在死後,竟然選擇了當上城隍兵,看見她一個孤伶伶的守在神職殿外,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欲哭無淚地問外婆為甚麼不去輪迴,原來外婆在生前有件心願未了,而選擇當上城隍兵,她未了的心願只是一件很簡單卻很多人都未必能完成得到的事,就是死前看見自己的家人最後一面,而只有當上城隍兵,新鬼是不能不通過這兒而輪迴或其他神職,所以她決定了,只要有機會看見家人的機會,情願等上一百年才輪迴。

看著聽著,看見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表情愈來愈不安。

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說外婆逝世來得突然,一家人無法趕上看見外母最後一面,她及家人都一直覺得遺憾,我看著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面對敬愛的前生長輩生前死後都孤伶伶的傷心,長輩又心疼自己前生最鐘愛的外孫女那麼年輕就殞命,更別說看著她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及的右肩傷。

此情此景,真的,要是放心不下,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很難忍心丟下孤伶伶的外婆,在幫前生情人牽紅線。

「你還想當月老嗎?」我不確定地開口。

「月老?乖孫妳想當月老?那太好,你一定會很稱職的﹗」外婆破涕為笑。

「可是我——」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惻隱地望著外婆欲言又止。

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不想外婆孤伶伶一個守在城隍殿外。

「你是有甚麼主意才開口問她嗎?」無眼鬼若有所指地問我。

「當然。」我說。「一個鬼魂當然不可能擔任兩個神職,但兩隻鬼就可以分別擔任一個神職,她需要一隻閒鬼幫她分擔一個工作,反正都是積功德,可能我這個德行不用一百年就再以輪迴一個比較好的下一生。」

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最後選擇當城隍兵不讓外婆再孤伶伶,又或者將我這個陌生的鬼魂充當城隍兵陪她外婆老人家。

而我,就帶著被煙燻黑了半邊臉的女鬼給我的訊息,臨時決定不做土地公,改了要當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