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漏走,我卻毫無進展。

      活該的,試問如何在3分鐘內,突破此等困局?即使是錢傲軒這種鬼才,亦無法於數分鐘內,撕開空間的破綻吧?

      如此下去,我只許永遠被困輪迴之中,任由芊琴於盡頭重傷而死。

      剩下的,只有永無止境的驚悚,萬劫不復的絕望。

      「唔好啊……」我焦躁的敲打鐵軌,發出的「噹噹」響聲,就是對殘酷命運的宣洩。





      「唔好……」我瞧著左手的紅藍色髮髻,疲憊的眼眸再度染淚。

      那是小穎的髮髻,我特意取來的。

      我懼怕回到現實後,小穎會喪失「存在」,被所有人遺忘……為證明她曾存在於世上,我定必要取一樣屬於她的物事……至少,是盡了作為「翔哥哥」的責任。

      哈哈,翔哥哥,多麼噁心的稱呼。

      一個只懂搞爛gag,連妹妹也守護不了的懦弱者,憑什麼被稱為「哥哥」。





      「對唔住……」我淚如雨下,我清楚小穎犧牲自己,是為了拯救我和芊琴,可我實在束手無策了──

      「條手帶……送俾我既?」

      「當係結他學費囉,你要教我彈首《擁抱》架,教唔識既要還翻俾我架。」

      「小琴……點會教唔識!教唔識做咩都得!」

      「咁肯定?如果真係教唔識,係咪錫我一啖?」





      「天翔……你正一變態!好討厭!」

      「其實呢,姐姐俾D幽默感好冇……

      「點會教唔識,除非你死咗!哼,就咁話啦……

      在思緒混亂之際,忽然憶起與芊琴,於電車站許下的約定。

      「小琴,你係邊啊……我好掛住你……」我將髮髻擁在懷裏,好讓自己感覺抱著誰,眼淚不爭氣的墜下──

      「天……翔……」

      我徹底一怔,抬頭凝望遙遠的前方,身軀微微顫抖。

      芊琴的聲音,從隧道前方傳來,聲線薄弱不已。





      「小琴!」我瞬間振作起來,拭抹著眼角的淚花,往前方疾跑。 直覺告訴我,她就在前方,不遠的前方,可觸及的前方!

      我呼叫著芊琴的名字,前方卻再無傳來聲音。

      芊琴到底身處哪裏……她理應在附近的……不要告訴我,我們身處不同的平行空間……

      一往無前的跑著,越過的137號電車一輛又一輛,卻不見芊琴的蹤影……我漸漸抵不過疲勞,雙腿近乎抽筋──

      被鐵軌絆倒,狠狠跌到地上。

      「小……琴……」我緩緩抬頭,左腿痛得如被刀割,視線模糊得看不清前路──

      不是,是剛才沒看清而已。





      那是……做夢都不可能目睹的畫面。

      大概十米的前方,路軌中央躺著一名女孩。

      而她的身後十米,撇除萬般漆黑,就是一個微亮的圓點。

      那好像叫作「出口」。

      通往堅尼地城吉席街的出口,這一場血腥噩夢的救贖。儘管看不清圓點外的情況,那卻很明顯是隧道的盡頭。

      所以說,我突破了輪迴法則,來到隧道盡頭了嗎,是怎樣做到的……

      這一切,是神施以的憐憫……抑或只是迴光返照的幻象……

      「小……小琴……」我如夢初醒的拐步走向少女,她披著大碼的黑色冷衫,內裏是粉紅襯衫,下身則是灰裙和滿佈瘀痕的大腿。





      那白皙的臉孔,那水汪汪的雙眸,即使沾染多少公升的淚,還是那麼的漂亮可愛。

      「你唔好再亂咁走喇……白痴!」我把芊琴擁在懷裏,她卻喊出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天翔,你後面……後面啊!」

      電筒掉在地上,照亮了夢魘。

      我費盡全力將芊琴推開,秒速一個轉身──

      「哈哈哈哈!」咸爺一手將我撲倒地上,一把刀對準我的心臟位置,猛力戳下來!

      渾身鑽滿絕頂的悚然──咸爺不是被燒盲了嗎?

      「嗯……」我雙手緊抓他提刀的手臂,力阻刀鋒灌進胸口。





      「哈哈,你以為果支蠟燭仔可以燒盲本大爺?」咸爺睜大血紅的左眼,火竟只是燒爛了眼皮,「無論你地去到幾遠,我都會殺曬你地!Bravo Bravo Bravo!」

      咸爺定必是跟蹤我,進入隧道後放輕腳步,趁我鬆懈時予以偷襲。

      咸爺如魔鬼般嘶叫著,將刀鋒猛往下移,插進半公分的皮肉。

      「嗯……可惡……」我痛苦的呻吟著,儘管半公分暫不致命,痛楚卻使我雙手痲痹,這樣下去必然被殺──

      芊琴撲過來,將冷衫當麻繩般套在咸爺頸上,將他往後拉跌!

      我回過神來,情況卻已無法挽回。

      「賤女人!咁急想死?Bravo Bravo Bravo!」咸爺咧嘴而笑,將冷衫丟擲至遠處,扯起芊琴的弱軀,將她大力擲到牆邊。

      「啊……」芊琴的臉迎面撞倒牆上,身體一軟倒臥地上。

      「小琴!」我欲撲往咸爺,他卻將芊琴挾持,刀鋒隨時可於她胸口挖個名為「死亡」的洞。

      「你行一步,我就挖佢心臟出黎,Bravo Bravo Bravo!」咸爺歪著頭,露出亢奮的病笑,就如小孩千辛萬苦奪回玩具般。

      Game Over。

      情況瞬間逆轉,救贖好不容易降臨,卻瞬間被撲滅。

      「你想點……」我緊握雙拳,不論我多麼小心,出手不可能及咸爺出刀快──

      「走啦!」芊琴喘氣,悲傷的對我呼喊著,「冇時間喇……再唔走就離開唔到隧道架喇!」

      我不禁一怔,偷瞄一眼手錶,手心冒出更多冷汗。

      23:59:21。

      剩下的時間,甚至不足40秒。

      「只要手握萬字夾鍊,跨出隧道出口,就可以離開架喇!」芊琴微微顫抖,眼眸瞬間染成淚海。

      芊琴……要我捨她而去……怎麼可以?

      此時此刻,要我放棄什麼也可以……為何偏偏是芊琴?

      23:59:28。

      「睇住你出賣同伴,其實又幾有趣。」咸爺將刀子捅進芊琴右手臂,血水如泉地飆出。

      「啊……」芊琴痛得咬緊下唇,淚水滂沱而下,「天……天翔……求你走……」

      「可惡……」我的內心充斥憤怒,淚花於眼角掙扎──

      視線卡在隧道出口,十米外的出口。

      23:59:35。

      「走啊!你唔走……就對唔住小琴!」芊琴淚如雨下,竭力進行說服,「至少,都有一個人翻到去!」

      聽罷,緊握的拳頭逐漸鬆開,臉容不再繃緊。

      小琴……說得沒錯……

      放棄逃走的唯一機會,豈不是辜負了芊琴和小穎的心血嗎,這才是最自私可恥的行為。

      「我明白喇……」我別過頭,向出口踏出第一步,「小琴……對唔住。」

      沒錯,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回去。

      「變得咁快……」咸爺稍為錯愕,卻轉瞬失聲大笑起來,嘲笑著我的無能。

      「對唔住……」我掏出萬字夾鍊,沒有回頭的勇氣,只怕目睹芊琴的哭狀。我撿起黑色冷衫,將之擁在懷裏,感受著芊琴的餘溫,身上的香味。

      最後最後,還是要離芊琴而去……千般不甘,卻又可怎樣……

      「再……見喇。」

      芊琴溫柔甜美的聲線,催下我的一滴淚,淚滴墜下,如花散開。

      是女孩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煞停腳步,鍊字仍緊握在手,前方數米便是隧道的出口,儘管看不清外面是什麼。

      我終究有勇氣轉身,對芊琴說出道別的話。

      「再見。」

      沒錯,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回去。

      因為,我喜歡你。

      23:59:41。

      我轉過身,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雙腿以駭人之速奔向咸爺。

      23:59:42。

      咸爺對我展露微笑,一副豁然的樣子,芊琴則驚懼的呼喊著。我將芊琴的冷衫撥向他,儼如不自量力的白痴。

      23:59:43

      咸爺笑容依舊,我祝願他永遠這樣笑著。

      他的咽喉處,是無比鮮豔的紅色。

      咸爺定必檢查過小路的物事,他定必知道我遺下了所有武器,他定必以為我現在手無寸鐵。

      他又怎會想到,小穎在被拔舌時,從他口袋得到了界刀。

      他又怎會想到,我藏起了界刀,並將之秒速綁在芊琴的冷衫上。

      他又怎會想到,我掌握了最準確的時機,將冷衫撥來時,界刀的刀鋒剛好落在他的脖子處。

      其實,他最想不到的,是我為何突然回頭。

      因為他遺忘了愛。

      在此情況下,可能只有一人可逃出絕境。

      所以,那個人就是小琴。

      沒錯,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回去。

      就讓我豁出一切,與這頭魔鬼同歸於盡,換取芊琴回去的機會。

      23:59:44。

      我猛然推開咸爺,將鐵鍊拋向倒地的芊琴。

      「我愛你。」

      23:59:45。

      咸爺狂怒的揮刀斬向芊琴,我飛身伸手抵擋,鮮血從手臂的缺口飆出。

      23:59:46。

      我握住咸爺脖子上的界刀,將刀鋒往他的咽喉深處戳。同時,他將刀狠割向我的背脊。

      23:59:47。

      我早一步了。

      咸爺竭斯底里地慘叫,是終結的悲鳴。他倒下之際,我拔出背部的菜刀,鮮血源源不絕的淌下。

      只插進一公分而已……沒傷及內臟……

      我本以為,為了拯救芊琴,會與咸爺同歸於盡。

      23:59:48。

      我回眸盯著一臉哀淚的芊琴,她恍然若失的凝望著我。

      她選擇留下來,是為了我吧?

      我猶疑了千分一秒,拉著她的手,奔向隧道盡頭的曙光。

      只剩下10秒了。

      「全速跑!」我竭力維持平衡,忍著渾身的劇痛,拉著芊琴往前奔走。

      一定要逃出去……

      5秒。

      「翔……」背後傳來芊琴的哭號,我不知她為何而哭,也不必知道。

      4秒。

      我取過芊琴手中的萬字夾鍊,緊緊握在手中,那是與命運抗衡的籌碼。

      3秒。

      我將芊琴的小手握得更緊,因我怕不小心甩掉,因我已沒有其他會怕的事情了。

      我只剩下芊琴可以守護了。

      2秒。

      這半天以來的記憶,以光速竄進思緒,讓眼角再度失守。

      我會記住你們的,一定會……

      1秒。

      世界終結前的最後一秒。

      我拉著芊琴,踏出了隧道的範圍,疾速的衝了出去。

      隧道外是盡是黯淡的夜光,被濃霧佔據的未知。

      一定要是吉席街,一定要是堅尼地城,一定要是現實世界!

      我倆瞬間被霧海包圍,強風暴雨撲面而來,就如神的擁抱。

      就讓我,來終結這一切吧!

      我最後一遍呼喊,左手緊握著鐵鍊,右手拖緊女孩的手。

      00:00:00,0 Le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