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大概是所有學生最討厭的日子。
 
  「司機大哥,麻煩到溫那街的麥田學院。」
 
  我坐進了計程車。
 
  「喔?妳是麥田學院的學生?」司機跟我搭訕。
 
  「是啊。」
 




  「麥田學院是很有名氣的學校,那妳的成績一定很好。聽說名校生都能考上大學,真厲害!」他滔滔不絕地說。
 
  我承認麥田學院在教育界的名聲不錯,但老實說,它絕對不是好學校。名校生的成績很優秀,原因不是他們在名校讀書,而是他們本身就很優秀。與其說麥田學院是一間學校,倒不如說它是一間專門製造考試機械人的工廠,把大量公式和理論輸入學生的腦袋,然後送上考場。
 
  「小姐,到了。」
 
  付錢後,我慢條斯理地下車,抬頭看一下校舍上那金光閃閃的校徽。馬校長曾跟我們說過,金色校徽是學校尊貴地位的象徵。在我看來,簡直是個笑話。
 
  校工華叔正在關上閘門,我趕緊跑上前跟他打招呼。
 




  「早安,華叔!」
 
  「快進來吧,校門要關了!為什麼妳這麼遲?」華叔氣急敗壞地問。
 
  華叔年約五、六十歲,眼睛周圍有深深的眼紋,可是每次見他都是一副龍精虎猛的樣子,半點老態也沒有。
 
  「路上出了點意外。」我信口開河。
 
  「意外?妳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醫護室?」
 




  「沒事沒事,只是小問題!」我連忙擺擺手。看到華叔臉上擔憂的表情,我心裡有些愧疚。
 
  「妳平安沒事就行了,快點上去吧!」
 
  華叔是我在麥田學院最喜歡的職員,因為他會用真心來對待學生。如果你生病了,華叔會叫你回家好好休息,而老師只會關心你交了功課沒有。
 
  剛走沒兩步,我就看見我們班的學霸──何家星。他筆直地站在樓梯前,胸前掛著風紀的徽章,神情冷酷得就像一座冰山。在我的印象中,好像從來沒見過他笑。
 
  「蘇雪言,現在幾點了?」他厲聲道。
 
  「你沒有手錶嗎?」
 
  「八點零五分。妳知道自己遲到了五分鐘嗎?」
 
  「路上塞車嘛。」




 
  何家星揚起眉毛,臉色冷峻地說︰「開學第一天就遲到,妳真是破了所有人的記錄。」
 
  「謝謝讚賞。」我故意跟他唱反調。
 
  「妳應該很清楚這句話並不是讚美,請跟我到學務處記名。」
 
  何家星不是凡夫俗子,智商和情商都非常高,跟馬子豪完全是兩個層次的人。他是麥田學院少數的真正天才,每年考試都是第一名,班上唯一能夠跟他匹敵的就只有第二名的高志恆。
 
  在學務處被記名後,我正想回到教室,何家星卻說︰「今年的開學典禮提早開始了,我們要去禮堂觀禮。」
 
  「反正我都遲到了,不看也罷。」
 
  「不行,所有學生都要參與。」何家星立場堅定地說。
 




  我跟隨何家星走進禮堂,心中不停咒罵他。大部分學生已經整整齊齊地坐好,還有一小部分人排隊準備入坐。我在黑壓壓的人頭中看到了葉嘉琳和高志恆,正想走過去找他們一起坐,誰知何家星一手拉著我。
 
  「遲到的人不能坐,妳站在後方觀禮吧。」
 
  「你在針對我嗎?」我瞪著他。
 
  何家星不看我一眼,冷冷道︰「座位是留給守時的人。」
 
  開學典禮開始了,先是校長致辭。馬校長又在說金色校徽的意義,我不留情面地打了個大哈欠,被何家星以厭惡的眼神盯著看。
 
  「金色是代表高貴至尊的顏色,我們的校徽之所以用金色,就是為了彰顯學校的名譽和地位。我希望你們時常謹記自己的身份,你們是麥田學院的學生,是社會未來的棟樑。學校會提供最好的資源,給你們最好的學習環境,務必將你們培養成最優秀的人材。將來你們畢業了,邁進成功人生的時候,千萬不要忘記母校的栽培。」
 
  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給了馬校長很大的面子。
 
  我實在受不住這種枯燥沉悶的氣氛,於是躡手躡腳地走出禮堂,不料有人尾隨在後。




 
  「妳想去哪裡?」何家星問道。
 
  「我要上廁所,是不是也要你的批准?」
 
  「那我在外面等妳,以防妳借機溜走。」何家星看穿了我的詭計。遇上聰明的對手真麻煩,什麼都逃不過他的雙眼。
 
  我躲在廁所裡玩手遊,消磨一下難熬的時間。如果有高志恆和葉嘉琳在身邊,我也不至於這麼鬱悶。可是今年實在糟透了,不但要站著觀禮,還要跟這個不言苛笑的傢伙在一起。
 
  玩了幾場遊戲後,我開始覺得有些無聊,因為這個時段都沒有玩家上線,無法組隊闖關。
 
  當我走出廁所時,何家星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走廊,喜怒不形於色。
 
  「妳在裡面沉思人生嗎?」何家星低頭看了看手錶。
 




  「我肚子痛。」我編了個藉口。
 
  「趕快回去禮堂,我們已經錯過了很多儀式。」何家星催促道。
 
  被迫觀看整個開學典禮後,我們終於回到教室處理班務。班中職位選舉、座位表安排,都是開學日的重頭戲。我們這班基本上分成三個派系︰學術派、才藝派和麻瓜派。
 
  學術派是指重視學業、成績卓越的學生,班中大部分要職都是由他們擔任。
 
  才藝派是指在藝術或運動方面有傑出表現的學生,地位僅次於學術派。
 
  麻瓜派是指學業平庸,沒有特別才能的學生,在班中根本沒有地位可言。
 
  麥田學院有一個該死的班級計分制,評分準則包括學業成績、比賽獎項和個人操行。凡在考試中取得高分,或在比賽中得獎,皆可為自己班加分。遲到、蹺課、犯校規等行為,則會令自己班減分。學年結束時,總分數最高的班級就會獲得「傑出班級獎」。老實說,我完全不知道這個獎有什麼屁用,可是全校師生都十分重視,視為諾貝爾獎一樣。
 
  這個計分制的存在,奠定了學術派和才藝派在班中的地位。相對地,麻瓜派不但沒有加分的貢獻,還帶來減分的危機,因此讓班裡的人極為鄙視和羞愧。
 
  我來自麻瓜派,高志恆來自學術派,葉嘉琳來自才藝派。我們三人的友誼一直讓所有同學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他們通常只會跟自己派系的人打交道。
 
  新的座位表出爐了,我的同桌是麻瓜派的朱紫芬。她看起來有些點像傻大姐,身材勻稱卻整天嚷著要減肥,平時最愛看星座運程。
 
  「完美的四十五度角!」朱紫芬用手指框成一個相架,如痴如醉地說。
 
  「妳說什麼?」
 
  「完美的四十五度角!」朱紫芬重覆道。
 
  我順著她的手指相架看過去,看到的人是高志恆,差點忘了朱紫芬是他的忠實迷戀者之一。
 
  「蘇瘋子,妳有沒有聽說過?用四十五度角去看一個人,就會看到那個人最完美的一面。」
 
  「都四年了,妳還沒有放棄他嗎?」我笑道。
 
  「只要他一天還未交往,我仍有機會做他的女朋友!」
 
  「妳哪來的自信?」我哭笑不得。
 
  「電影中的男主角不是都會喜歡一些像我這樣單純、不做作的女生嗎?」
 
  「妳確定自己沒有用錯形容詞?」
 
  「完美的四十五度角……」看來朱紫芬完全沉醉於自己的世界裡。
 
  班務處理完畢後,這天的開學日也結束了。
 
  我正想離開教室時,卻在門口被何家星擋住去路。
 
  「蘇雪言,妳知道妳的遲到令我們班變成負分嗎?」
 
  「那又怎樣?」我不在乎地問。
 
  對於我的輕浮態度,何家星終於露出一點怒氣。「作為一個學生,成績差也罷了,現在就連最基本的態度也沒有。麥田學院的學位給了妳這種人,真是浪費。」
 
  「說話別這樣過份,何家星。」高志恆走過來擋在我倆之間。
 
  「我只是實話實說。」何家星看向高志恆的眼神總是帶著幾分殺氣,大概是因為宿敵的緣故。
 
  「如果她沒有……」我連忙用力跺了高志恆一腳,提醒他閉嘴。
 
  「如果她沒有什麼?」何家星揚起眉毛問道。
 
  「他想說,如果我沒有遲到,你就不會這樣針對我!」我答道。
 
  何家星的目光在我和高志恆二人身上巡梭,彷彿想找出一絲破綻來質疑我們。
 
  「明天不要再遲到,我可不想我們班再被扣分。」何家星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我和高志恆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走吧,去秘密花園。」他說道。
 
  麥田學院有一個小溫室,平時由華叔打理。我、葉嘉琳和高志恆是溫室的常客,經常幫忙澆花。我們三個稱這裡為秘密花園,因為其他學生很少來,變相成為我們聚會的小天地。
 
  「華叔,你好!」我們熟絡地跟華叔打招呼。
 
  「你們來了,暑假少了你們在吵吵鬧鬧,這裡一點生氣也沒有。」華叔笑逐顏開地說。
 
  我們三個分頭行事,我去掃地,葉嘉琳去裝水澆花,高志恆去拔雜草。完成任務後,我們一起坐在小圓桌前休息,吃著華叔送來的曲奇餅。
 
  「還是秘密花園最好!連空氣也特別清新!」我伸了個大懶腰。
 
  「雪言,早上的開學典禮妳去了哪裡?我都見不到妳。」葉嘉琳好奇地問。
 
  「我跟何家星那個死變態在一起,全程都被他監視著,比坐牢更慘!」
 
  「誰叫妳遲到!」高志恆揶揄道,換來我用中指問候他。
 
  「何家星好像會退出風紀隊。」葉嘉琳忽然說道。
 
  「為什麼?」我問道。
 
  「我聽少進說,何家星打算參選今年的學生會會長。」
 
  關少進來自音樂世家,擅長彈鋼琴,是音樂社的明日之星,葉嘉琳跟他有不錯的交情。
 
  對於何家星參選這個消息,我一點都不意外。這傢伙一向循規蹈矩,視校規為至高無上的法則,深得老師的寵愛,更在校內形成了一股勢力。雖然他沒有刻意拉攏,但很多學生都視他為優等生的典範。
 
  「學生會會長?這也符合他好勝的個性。」高志恆若有所思地說。
 
  「我一定不會投票給他。沒錯,這是個人針對!」我生氣地拍了一下桌子。
 
  高志恆和葉嘉琳見狀都笑了。
 
  我們在秘密花園談天說地,時間也過得特別快,直到吃光了華叔的曲奇餅,我們才捨得離開。
 
  「好了,快回家吧,別讓家人擔心你們!」
 
  「明天見,華叔!」我們齊聲道。
 
  新學年又開始了,只是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想到,如此赫赫有名的麥田學院將會掀起一場翻天覆地的巨浪。在尊貴和輝煌的背後,是始料未及的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