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學院的東翼地下大堂有一個壁報板,名為「麥田圈」,作用類似大學的民主牆,供學生自由發表意見,由學生會全權管理。
 
  這天,學生會的選舉結果出爐了,張貼在麥田圈上。會長是何家星,副會長是湯思雅。
 
  湯思雅是我們班的班花,長相甜美,裙下之臣無數。她擁有一副輕柔的嗓音,卻不願意加入合唱團,反而參加了田徑社。
 
  「選舉結果是意料之中的事,試問有哪個候選人比得上我們班的何家星和湯思雅?」
 
  一大清早,就聽到這些假惺惺的說話,真是令人作嘔。
 




  「還以為是哪條狗在亂吠,原來是馬子豪你!」我不屑地說。
 
  馬子豪瞇起雙眼,反擊道︰「還以為是哪隻鸚鵡在學人說話,原來是蘇雪言妳!」
 
  「嘉琳,妳還記得某人被狗拖著跑的洋相嗎?」我向葉嘉琳使了個眼色。
 
  「當然記得,太好笑了!」
 
  馬子豪氣得滿臉通紅,大聲罵道︰「卑鄙!無恥!下流!」
 




  「你不是叫我記住的嗎?怎麼你現在又不滿意了?」我眨眨眼睛,假裝無辜地問。
 
  「妳……」
 
  何家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拍拍馬子豪的肩膀。「別跟無謂人動氣。」
 
  這時,不遠處出現一陣騷動,有些學生興奮地圍成一團。我們循聲望去,兩個自帶光環的身影從人群中走出來。
 
  英俊的王子扶著美麗的公主,正走向醫護室。
 




  「妳的腳沒事吧?」王子溫柔地問。
 
  「腳踝有點痛。志恆,這次真是麻煩你了。」公主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身上帶著一陣清新的茉莉花香。
 
  「是湯思雅……」馬子豪唸著,眼睛被她深深吸引著。
 
  不過令我驚訝的是,何家星眼裡竟然閃過一絲失落。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後,很快便回復了冷酷的神情,並走向那些在醫護室外湊熱鬧的學生們。
 
  「沒事的人趕快離開,不要擾亂秩序!」他厲聲道。
 
  少年少女的心事,總是不經意從眼神中流露出來。很多人之所以喜歡上對方,只因為當時多看了對方一眼。
  
 
  ***
  




 
  小休時,我們三個在秘密花園聚會。華叔在外面幹活,沒察覺到我們的異樣。
 
  我和葉嘉琳一言不發,一直盯著高志恆看,弄得他很沒趣。
 
  「你們吃了啞藥嗎?」
 
  「我們看到你早上扶著湯思雅去醫護室。」葉嘉琳開口說。
 
  「所以呢?」高志恆不解地問。
 
  「你到底是不是想跟人家交往?是的話就說一聲嘛!我和嘉琳會識趣的,免得你的未來女朋友妒忌我們老是出現在你身邊。」我不滿地抱著雙臂。
 
  「你們想到哪裡去了?我和思雅只是剛好碰到,而她的腳不小心扭傷,我幫忙送她去醫護室而已。」高志恆解釋道。
 




  「真的這麼剛好?」葉嘉琳婉轉地問。
 
  「對啊,就是這樣。」
 
  「到底你是真的看不出,還是湯思雅裝得太好?」我直接開門見山。
 
  「妳這是什麼意思?」高志恆有些不悅地盯著我。
 
  「她根本沒有扭傷,只是想借故親近你!開學以來,你們幾乎每天都剛好碰到、同步回校,難道你不知道湯思雅是存心讓人誤會你們的關係嗎?為什麼你沒有澄清或避嫌,還心甘情願地被她利用?」我的語氣開始過火了。
 
  「夠了,妳是我的朋友,思雅也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妳這樣說她。」高志恆的臉色陰沉下來。
 
  「可是她想當的不只是你的朋友。難道你從沒想過,她是為了你才加入田徑社?」我質問道。
 
  「妳的想像力這麼豐富,有沒有考慮去當小說家?」高志恆也不甘示弱。




 
  「你們在吵什麼?我在外面也聽到了。」華叔拿著掃帚走進來。
 
  「沒什麼。」我和高志恆異口同聲。
 
  華叔感覺到我們之間的氣氛不太對勁,於是開解道:「我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我覺得友情就像這裡的花花草草一樣,需要定期澆水、施肥和修剪,才會長得健康、開得燦爛。」
 
  我們三個沉默不語。
 
  「會生氣,是因為在乎對方,對吧?」
 
  上課的鐘聲剛好響起,我拉著葉嘉琳站起來,跟華叔說︰「華叔,謝謝你的關心!」
 
  回到教室後,高志恆一直望過來,但我故意別過臉、不對上他的視線。朱紫芬不停向他熱情揮手,但他沒有理會她。
 




  「蘇瘋子,你們吵架了嗎?」
 
  「沒有。」
 
  「那妳為什麼不理睬高志恆?」
 
  「經期來了,心情不好。」我隨便編了個藉口。
  
 
  ***
  
 
  下一堂是化學課,我們在實驗室上課。老師把我們分成二人一組,而我的組員竟然是該死的何家星。化學老師首先講解原理,再慢慢解說實驗步驟,聽得我差不多要睡著了。
 
  「待會妳不用動手,這個實驗我一個人做便可以了。」何家星一來就表明立場。
 
  「放心吧,我絕對相信你的能力。」我不在乎地說。
 
  「剛才老師講解時,妳都沒有認真聽,我只是不想被妳拖累。更何況,就算妳有在聽,也幫不了我什麼。」他這個人倒是非常坦白。
 
  我在他背後扮了個鬼臉。
 
  實驗開始後,我坐在一旁,偷偷在何家星的課本上塗鴉。
 
  高志恆跟關少進一組,他們有條不紊地分工合作。葉嘉琳跟朱紫芬一組,整個實驗由葉嘉琳主導,朱紫芬偶爾湊上前看看什麼情況。湯思雅跟馬子豪一組,他們有說有笑,惹得何家星不停看向他們。
 
  「思雅,妳的頭髮很香,是什麼牌子的洗髮水?」馬子豪借機搭訕。
 
  湯思雅自滿地微笑,順便撥一下頭髮。「這是法國的品牌,很多明星都在用。」
 
  「難怪香味這麼特別!對了,我早上看到妳去醫護室,沒什麼大礙吧?」馬子豪關切地慰問。
 
  「現在沒事了,我放學還要去田徑社。」
 
  我就說她在裝模作樣,可以隨時受傷,也可以隨時康復,真厲害。
 
  化學老師剛好巡視到我們這組,我心血來潮地把碳酸鈉加到混合物裡,嚇得何家星幾乎魂飛魄散。他正想發火責怪我在搞破壞時,突然聽到化學老師說︰「非常好!」
 
  何家星一時想不通,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各位同學請過來,我走遍了全班,只有這組懂得加入碳酸鈉當作催化劑,加快化學反應!」化學老師讚不絕口地說。「何家星、蘇雪言,你們做得非常好!」
 
  同學們讚賞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全部落在何家星的身上。
 
  只有高志恆,默默地注視著我。
 
  下課後,何家星要我留在實驗室,說有事要問我。等其他同學離開後,他才試探性地開口︰「妳怎麼知道要加碳酸鈉?」
 
  「我不知道。」
 
  「那妳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看到老師走過來,當然要假裝做實驗,所以隨意加點東西。」
 
  「妳真的只是隨意?」何家星半信半疑地盯著我。
 
  「當然了!你身為全級第一名,連你也不知道的事,難道我這個麻瓜會懂得嗎?我今天只是運氣好,沒什麼好奇怪的。」我一派輕鬆自在地說。「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那我先走了,學生會會長。」
 
  我一踏出實驗室門口,就看見高志恆的身影。
 
  「終於忍不住要出手了?」
 
  「才沒有。」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他不是笨蛋,總有一天會察覺到。」高志恆用眼神示意實驗室裡面的人。
 
  「那你又不是笨蛋,為什麼就是察覺不到湯思雅的心計?」
 
  高志恆沒有即時回話。
 
  我們並肩走了一段路,最後他說︰「我知道妳在擔心什麼,如果我跟思雅一直曖昧不明的話,別人自然就會把妳和和嘉琳牽扯進來。我當然不希望你們被閒話攻擊,但我也不想因此做錯決定。以妳這麼聰明的腦袋,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我故意唱反調。
  
 
  ***
  
 
  放學後,我去音樂室看葉嘉琳練小提琴。下個月舉辦的班際音樂比賽,她和關少進已經報名參賽。
 
  麥田學院的音樂室位於西翼二樓,環境寬敞,設備齊全,古今中外的樂譜也一應俱存。對熱愛音樂的學生來說,這裡真是聖地。
 
  「高大少爺要練跑,妳要練小提琴,看來我是最空閒的人。」
 
  「那妳也去參加社團活動吧。」葉嘉琳提議道。
 
  「不,我不喜歡。」
 
  葉嘉琳拉起一首樂曲,沉醉在音樂世界裡。
 
  我靠坐在窗邊,看到在操場跑道上的高志恆,還有他身後的湯思雅。每次他練跑時,她都會在場,緊緊追著他奔跑的身影。
 
  我相信高志恆心裡對湯思雅存有好感,只是還未喜歡到要交往的階段。如果因朋輩壓力而接受或拒絕對方,的確很不明智,因為朋輩又不需要為你的決定負責,所有後果都是由你自己來承擔。
 
  人際關係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其中的男女關係是最複雜、最難處理的。如果用植物來形容,愛情好比蘭花,講究氣候、環境和養分,種得好就漂漂亮亮,種得不好就會死掉。
 
  「我又拉錯了這段!」葉嘉琳喊道。
 
  「有嗎?我完全聽不出來。」我說實話。
 
  「現在幾點了?」
 
  我看看手機。「五點半。」
 
  「我該走了,要去菜市場買菜!」她匆忙收起小提琴和樂譜。
 
  「我陪妳去吧。」
 
  我們一起離開學校,坐車來到鬧區的菜市場。她不喜歡去超級市場,她說那兒的菜又貴又不新鮮。對於食材的價格,葉嘉琳可謂瞭如指掌,不像我這些不愁三餐溫飽的溫室小花。
 
  到菜市場走一趟,你就會見識到真正的數學達人。他們不懂微積分,卻擁有超強的心算能力。十元可以買到三個蘋果,那八個蘋果要多少錢?學生也許要用計算機,但菜販卻在短短幾秒之內算出正確答案。
 
  葉嘉琳很快便買完菜,準備回家照顧她的弟妹。
 
  「告訴嘉麗和嘉俊,雪言姐姐下次帶他們去玩!」
 
  「妳可別教壞他們呢!」
 
  「我哪有?」我一臉無辜地說。
 
  「好啦,明天見!」葉嘉琳溫柔地笑著。
 
  看著葉嘉琳轉身走進老舊大廈的鐵閘門,我心裡感到一陣難過。她明明跟我同年,但身上卻背負了更多、更沉重的東西,買菜、做家務、照顧弟妹。她對於家中的重擔沒有半點怨言,甚至依靠自己的本事申請獎學金來麥田學院讀書。
 
  我突然想起了馬子豪拉著金毛犬悠閒散步的畫面,以及湯思雅一邊撥頭髮一邊炫耀名牌洗髮水的畫面。
 
  我回過神來,輕輕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