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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以前,我哋都係中學生嘅時候,每一次都要等佢媽媽唔喺屋企,我先會上佢屋企。因為嗰時仲係中學生,其實咩都唔會做,最多係一齊睇吓戲。
 
張文靜打開佢屋企嘅鐵閘,連拉開鐵閘嘅聲都無變。
 
佢嘅媽媽,係個三十尾、四十頭嘅女人,如果以依種年紀嚟講應該係話保養得好好,比四年前,只眼袋深咗一啲,好似無變過一樣,睇落好似只係大張文靜少少咁。佢紥住馬尾,著住件白T-恤,一條短褲,踢住對拖鞋。以前聽阿靜講過,佢媽媽好早就生咗佢出嚟,所以,佢好討厭我。
 
「佢係我一個中學師兄嚟嫁,」張文靜同佢媽媽解釋,「上嚟教我。」
 


「哦...」
 
「伯母。」我向嗰一個女人微微點個頭,打咗個招呼。
 
佢靜靜咁答咗我一句,「Hello.」
 
比起佢媽媽,變得多啲嘅應該係我。四年前後我嘅分別係今日我戴咗頂Cap帽、換咗副金屬半框眼鏡、留咗鬚...與其話留鬚其實我只係懶得剃。希望佢會唔記得我,以前嗰個著住校服,幾條瀏海散喺額前,戴住副黑色粗框眼鏡,喺佢眼中要食咗佢個女嘅人。
 
「打搞晒。」我禮貌笑一笑。
 


伯母佢問我「飲唔飲嘢」,「有檸檬茶、菊花茶...」
 
「唔洗喇,唔該晒。」
 
「唔洗客氣喎。」
 
「Err..」我答,「唔洗喇。」
 
佢轉身,最後決定點都要畀包嘢我飲。然後佢行到一半,「吖,阿女...」佢就煞有介事咁問阿靜,「你又會搵到個師兄返嚟教你都有嘅,哈哈。」我拎住包嘢飲,佢又未放手。
 


「哈哈哈哈哈。」佢一直故作不經意地笑。
 
就咁聽都覺得佢笑得刻意。
 
「哈哈哈哈,」我摸摸後腦,「係啊。」我話,「係中學啲計劃嚟,」跟住隨便解釋咗一陣,「校友會搵返我哋呢啲師兄師姐返嚟,幫佢哋補習吖嘛。」
 
「都幾好喎。」伯母好滿意咁話。
 
我十分贊同佢嘅講法,「係啊,係幾好嫁。」
 
「你讀緊書啊?」佢問我。
 
「嗯。」我答。
 
「讀邊到啊?」


 
我講咗我間大學嘅名出嚟。
 
佢聽到係大學,「咁叻仔啊?」佢話。
 
雖然有啲高不成低不就,但無論如何都算係大學?可能佢心入面咁樣諗緊:既然係大學咁應該有返咁上下啩?我之所以受人欣賞,應該係因為有其他讀過大學而又活得出色嘅人,唔係因為我。
 
「唔係,我嗰間好普通嫁咋...」我解釋。
 
「都好叻嫁喇。」
 
無諗過四年之後會撞返依個人,而且可以不帶憎恨地,彷彿記憶都抺殺開去。當年佢嘅女為咗嗰件事喊咗好多個晚上,佢當年對我講嘅每一句說話有如詛咒,至今不過四年光景,我哋就可以從未見過一樣。
 
「阿女,又未聽你講過學校有個咁嘅計劃嘅?」
 


張文靜答,「咁嗰陣未知有無人會嚟家嘛。」
 
「係啊,」我附和,「我都係早兩日先知。」
 
伯母微微向我點點頭,「唔該晒你啊真係。」
 
「唔洗客氣。」
 
我哋坐喺客廳窗前面嘅一張飯枱到,灰暗陽光照到佢嘅書本上,無開燈都睇得到書。佢本書隔離有一本筆記簿,上面寫住滿滿嘅Notes,用唔同顏色嘅筆,畫住唔同嘅畫。
 
伯母問我,「我係咪以前見過你?」
 
張文靜停低寫嘢嘅手,用力握住筆記簿。耷低頭,更專心咁望住佢嘅課本。
 
「吓?」我熟練地微笑,「同一間學校,我諗唔多唔少都見過吓嘅。」


 
笑得太習慣,習慣到有時連我自己都怕咗自己。
 
「哈哈,又係嘅。」伯母佢望住我個樣,好仔細咁望。
 
好似認得,又好似唔認得。
 
跟住佢無再理我,佢去咗熄電視,然後走入廚房裏面。佢一走我哋就見唔到佢,個廳得返我哋兩個喺到,熄埋電視我哋好似去咗靜音模式咁。連外面雀仔輕叫一聲以及輕鐵突然剎車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唔知道伯母最後到底認唔認得我。
 
「好啦,咁你哋慢慢啦。」佢同我哋講,「我做埋啲嘢先。」
 
我同張文靜無再傾偈,佢繼續專心咁溫書,我拎咗部電腦出嚟做我嘅功課。有時佢會問我一兩個問題,有啲我識嘅我就直接答佢啦,或者會做畀佢睇;有啲我唔識嘅,我就用部電腦上網搵。咁樣嘅時間大約維持咗一個鐘到。成個鐘伯母都無再出過嚟。
 


阿靜顎高頭,佢用氣聲,細細聲咁問我,「你估阿媽佢係咪真係唔認得你吖嗱?」
 
「唔知呢。」我隨口答咗句,指住佢面前嘅書,叫佢「專心啲。」
 
佢鼓起泡腮,「唓,問吓你啫......」
 
我鬆鬆肩,我答佢「唔知。」
 
佢繼續講落去,「望望吓。」佢兩隻眼嘅視線一直停喺我臉上無離開過。我避開咗佢,我好怕畀人望,我對眼唔,大個樣又唔係好睇,輪廓可以話係痴埋一嚿,所以我好怕人哋望住我。「其實同你以前嘅分別都係咁大啫。」
 
「只係戴多咗頂帽,頭髮長咗啲、啲鬚多咗啲,換咗副眼鏡。」佢仔細觀察我臉上每處,我望向窗外面,睇住輕鐵一架一架咁走,窗微微打開微微吹嚟嘅風。又係窗、又係風,一切重重覆覆。佢繼續望住我個樣嚟數,「個樣好似比以前惡咗,又好似殘咗...」
 
佢好惋惜咁話,「你同中學嘅你唔同咗好多...雖樣個樣仲係一樣嘅...但真係唔同咗好多。」
 
「係咩?」我隨口答。
 
「嗯。」佢答。
 
「有咩分別啊?」
 
悠長嘅沉默。難以忍受長期畀佢望住,唯有重新專注喺我嘅作業上,但點都好,佢一日望住我,都感覺佢嘅目光似十足一把刀,一直對住我,有種莫名嘅壓迫感。
 
「好似無咩精神...」佢講完個答案出嚟,講完就猶疑,「依啲係咪叫精神呢...」
 
咁樣來來回回重覆咗幾次,「好似無咩靈魂...」聽到佢咁講我噗一聲咁笑咗笑,「靈魂啊...」佢見我笑佢,佢就收返佢嘅說話,「話靈魂又好似太誇張啊可?哈哈。」
 
「咁應該係衝勁。」又係咁,講到嘴邊,又覺得講得唔準,「啊...唔係...話你有衝勁又太積極喇...」
 
的確畀人話做「無衝勁」的話,對我嚟講真係有啲格格不入,「無啲衝勁」只可以用嚟話一啲本身可以有衝勁嘅人。
 
佢側住頭望實我,佢問我,「咁你依啲係咩呢?」
 
長長嘅沉思。佢對於應該用一個點嘅形容詞嚟形容我依家嘅狀態,異常地執著。
 
「溫書先啦,諗埋咁多無謂嘢,」我話佢,叫佢「專心啲。」
 
我伸出手,將佢本書推到佢嘅眼前,然後我就專注返喺我部電腦上面。我嗰時做緊我嘅honor project, 主要仲係睇緊書、睇吓啲理論、整理吓啲史料嘅階段。雙手放喺鍵盤上面,一路喺電腦上面搵資料,喺一行又一行字中間緩慢而仔細地睇,無再留意張文靜喺到同我亂嗡廿四啲乜。直到佢同我講咗一句好奇怪嘅說話。
 
「你應該似一部用晒雪種嘅冷氣機多啲。」佢話。
 
「用晒雪種添啊?」我重覆一次佢講嘅嘢,我諗我無聽錯啊應該,「用晒雪種...」越講我越忍唔住笑,「做乜鳩。」講完個鳩字先發覺自己喺張文靜屋企,佢媽媽仲喺廚房做緊嘢,想收返都收唔切。
 
「部冷氣機無問題,裏面啲零件都無事,只係雪種用完?」講完之後,佢又撓撓頭,「我諗。」
 
***
 
唔知幾時開始雪種就用晒,明明想製冷,但點噴出嚟嘅都係熱風。一部咁樣嘅冷氣機,肯定係個悲劇。好可悲啊。
 
入黑前嘅六點正,我可以喺到做到嘅功課已經做晒,佢話佢溫書溫到好攰。本來行入廚房,剩係諗住斟杯水嚟飲吓,點知就見到伯母坐喺張圓櫈到,伏咗喺到瞓覺。依啲時間,如果一嘈醒佢,佢應該瞓唔返,只可以繼續做嘢。
 
我哋兩個人,靜靜咁企喺廚房門口,肩並肩咁企。
 
佢問我,「其實依幾年...你過成點?」
 
「我過得好好啊。」我瞇起眼,拉橫嘴巴,用一個好似笑容嘅表情回答。
 
「你認真啲答我啦!」
 
我講笑咁話,「哈哈,咩我個樣好霉咩?」
 
「唔係,」而佢,就講得吞吞吐吐咁,「總覺得,依幾年你好似發生咗好多事。」
 
教我一時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