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大家都在地裡幹活,媽讓我提前回來做飯。剛踏進前院,我就聽到屋裡很熱鬧,好像有人在屋裡又說又笑,再看看屋門,明明是鎖著的。
 
我兩步三步走去開了門,一進屋,聲音沒有了,同時,我感到渾身的雞皮疙瘩直冒。小妹妹的臉上還帶著剛剛大笑後意猶未盡的神色,我問她在跟誰說話,她也不回答我,只是說他們不讓我說。
 
日復一日,這樣的情況接連發生,好多次我偷偷的半路回家,隔著門就能聽到她在屋裡跟一些人在說話,我總覺得不對勁。跟媽說了幾次,勸她還是將小妹妹寄在鄰居那裡,不要讓她單獨鎖在家中,可是媽不想欠人情,一直就這樣將她鎖在屋裡。可是,我知道,這樣可能要出問題的。
 
 
 
「大姐!」小妹妹叫我,我從外面進來,一眼看見她臉色蠟黃,看起來和平日的她判若兩人。
 




「什麼事?」我問。
 
「我餓了,想吃餑餑(註:方言,是一種用玉米粉做成的饅頭)。」此時已是下午四、五點鐘光景,再過一會兒就要做晚飯了,我想讓她再忍忍,可是她說了句莫名其妙卻教人心裡一緊的話,「來不及了,讓我吃一口吧,我要走了。」
 
什麼她來不及了?什麼她要走了?小小四歲的孩子,怎麼會說出這般的話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是說:「好吧,我燒火給你熱熱。餑餑都給凍硬了。」
 
她搖搖頭說:「不用了,我放在炕頭焐一會兒就行。」於是我用刀背砸下一小塊遞給她,她蓋著被子,將那塊餑餑攥在手心裡放進被子,化一點,就啃一點。
 
一小塊餑餑沒吃完,她又說:「大姐,你能不能叫媽媽進來,我想看看她。」她說話時的表情就如將要訣別一樣的不捨,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趕忙走出去喊媽,媽在外面推磨,聽到我說,頭也不回喝了我一句:「沒看我在忙嗎?這麼多張嘴要吃飯,不來幫忙,看什麼看?又不是要死了。」
 
我再回屋去,告訴她媽媽在忙著,等會就進來。可是她祈求著我,叫我一定快讓媽媽進來,再看看她,再抱抱她。我只能再出去,「媽呀,你就進來一下吧,妹妹看樣子像是不行了。」
 
說完這話,她才不耐煩的停下手中的活,罵罵叨叨地進屋了。剛進屋,小妹妹就撲進她的懷裡,眼淚成串地流下來,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像在做今生的離別。媽也看出她的不好,讓我快叫鄰居找爸去。
 
我隔著牆喊鄰居家的大哥,請他快些找我爸跟大夫來。
 
 
 




 
 
 
 
不一會兒,大夫來了,爸讓二妹妹到後院去找大伯,大伯是我們家的英雄人物,會些武功,行走江湖多年。
 
在他來之前,大夫只是說小妹妹得了傷寒,打一針就沒事了,於是拿出針管來給她打了一針。媽想把她放在炕上,可是她就是摟著媽的脖子不放手,臉色變得更差。
 
後門一響,大伯來了,一掀簾子,眉頭就緊緊皺起來,他聲音很洪亮,這一急,說話的聲音如同打雷,倒讓大家更加害怕。他讓我快快點火,越快越好,又讓媽抱緊孩子。
 
但怪事來了,整整一盒火柴我一根根劃,沒有一根能劃得著,工作隊的人也聞訊前來,圍著她喊她的名字,她只是對她們笑著說,「我要走了,再給你們唱首歌吧。」說完用她清脆稚嫩的聲音唱著她最喜歡的歌,在場所有的人眼眶都紅了。
 
她也剛剛唱了兩句,突然眼睛瞪得老大,張著嘴拼命地想呼吸,可是只是「啊啊…」地勉強出聲,頭就向後扭去,我撲到她面前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大伯急了,奪過火柴就劃,可是還是一樣也劃不著,小妹妹的頭幾乎要轉到背後去了,她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最後一秒,她吐出一大口氣,頭轉過來,軟軟地靠在媽的肩上,閉上眼睛,而大伯手裡的那根救命火柴這時候也點燃了。所有的人都哭了,媽緊緊抱著她不准任何人動她,說她只是睡著了,一會兒就醒。
 
大伯跳上灶台,一把拉起灶上的大鍋,翻過來扣在地上,我清楚地看見鍋底厚厚黑黑的灶灰上一排小腳印,大伯說那是孩子的魂順著煙囪走了。
 
就這樣,小妹妹死了。
 
家裡再也聽不到她唱歌的聲音,也再也聽不到她叫我大姐,每每望著她木櫃上放的碗,就忍不住泣不成聲。我只是怪自己為什麼她說餓的時候沒有點著火給她熱熱那冰冷的餑餑,也許,她就不會死了。
 
 
 
村裡規矩,孩子死了不能埋,村頭有個小山坡,凡是死了的孩子都用蓆子捲著扔上山坡,不出一個時辰,就會被狼啊、烏鴉或其它動物吃掉,越早被吃光的越好,表示能早日投胎為人。
 
於是,妹妹也被破蓆子一捲,大伯跟爸一起將她送走了。
 




下午送去的,等到傍晚再去看,妹妹一點損傷都沒有,身上摸著還是溫的,也沒有僵硬的跡象,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只是蓆子開了。爸把蓆子重新綁好,和大伯回家,說起來,都覺得奇怪,也覺得可憐。
 
第二天再去看,還是完整的,只是向著天空的臉卻轉向家的方向,蓆子還是開的。爸再繫好。
 
 
 
晚上,十二點剛過,因為沒有人能睡得著,關了燈,爸只是抽著悶煙。這時,全家人都聽到一陣腳步聲,那聲音細碎,一聽就知道是小妹妹,我們機靈一翻起身,媽示意我們別出聲,我們全趴在炕上,一聲也不敢出,細細聽著。
 
那聲音由遠而近,進院子了,然後是進屋的聲音,那聲音經過裡屋門前,卻看不見任何東西,接著聽到小板凳的動靜,最後就是小勺「吱吱」的刮碗聲,想必她是餓了,回來找飯吃。
 
等她吃完,腳步聲才由原路離開,消失在寂靜的夜色中。
 
轉頭看,媽臉上已是淚流滿面了。接連三天都這樣,白天,媽不捨,總去看,每次去,都說她好好的,身體還是軟軟的,小臉也紅樸樸的,一點也不像死了,只是像睡了,總想將她抱回來,也許還能活,說著淚就下來了。
 
再去看她,媽老遠就有了害怕的感覺,背後發冷,不為別的,只是遠遠就能看見那蓆子張開著,正好的頭又轉向家的方向,媽不敢再向前,只是遠遠坐著掉眼淚。想來已經五、六天了,換了別的死孩子早就被吃光了,可是她還是好好的,這怎麼不讓人害怕?




 
 
 
白天,大伯來了,聽了這些發生的事,斬釘截鐵地決定要將妹妹火化了,不然這樣怕會傷及家裡的其他孩子。用爐灰在門四周圍了一圈。
 
第二天,大伯與爸跟弟弟一起去了,媽媽害怕不敢去,只是遠遠地看著,爸架個柴堆,大伯將妹妹放上去,然後點著了,妹妹的屍體被火一燒,立即跳起來,坐下,翻身,反復折騰,看得媽心驚膽顫。
 
事情結束了,妹妹已經完全化成飛灰,再也不存在了,晚上,也再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一時間我們都感覺嚴重的失落。
 
第七天的上午,另一家的一個九歲的男孩死了。這似乎成了一種規律,村子裡,每當有一個女孩子死,必會有男孩子死,或而反之,大人,老人都一樣。
 
這小男孩家裡極苦,窮得穿不上衣服、鞋子,大冬天的,穿著破鞋,腳都痛得紅紫,他媽媽急給他納了一雙新鞋,一隻上了梆,另一個還沒有上,孩子就死了。
 
男孩子的媽媽整日捧著沒做好的鞋,站在門外喊著小兒的名字,喊他回來,喊他來穿鞋,可是茫茫四際,卻哪裡喊得回愛子的人影?只有那一聲聲淒慘慘的聲音喚出行行的苦淚。
 




 
 
妹妹一死,爸媽才毅然決然地搬家,大隊又給我們找了別的房子,而死了兒子的那家人也搬了,空下來的房子被推倒了幾面牆,重新修整修整,蓋成小學校,找了一位老大爺看門。
 
老大爺就住在我們曾住過的那間房子裡,修整過的房子也發生怪事。他每天晚上好好的睡著,早上卻都是在院子裡醒來。三天之後,他被發現渾身纏滿了納鞋底用的麻線,大家疑問那些麻線從哪來的呢?
 
有一戶人家的老太太會納鞋底,會搓麻線,做好麻線和鞋底賣了掙錢。就一夜之間,搓好的一小籃子麻線都不見了,他家與小學校相距四、五里地遠,那些線豈會自己飛來?
 
後來,大隊決定把那間房子徹底拆了重建,等挖開後,才發現地下有兩具棺材,棺材裡有兩具屍骨,兩具屍骨身上穿著的竟然跟我半夜看見的那兩個女人一模一樣。
 
據說,這宅子本是一個財主的,這兩個女人應該是財主的小妾,在棺材裡還發現一個小罐。按農村的習俗,凡是埋人都必需在棺材裡放一個小罐,裡面盛半罐米,再用紅紙封了罐口,一同埋入棺中。
 
可是,當人們拿出這罐子時,紅紙是封好的,只是埋了許多年,紙見風就化了,大家發現,裡面的米沒了,卻多了一隻蟾蜍,那東西,雙眼忽紅忽綠,從罐子裡跳出來蹦蹦的跑了,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進去的。
 
 
 
只是鄰村開始不斷地鬧,說有人看見半夜有孩子在路上走,一忽兒變成巨人,一忽兒又變成矮子,如此反復不斷,後來還是請了一個道士將它驅逐走了。
 
從此,那學校裡才平靜下來,再無怪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