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檯頭的結算文件堆,我重重地嘆了口氣,然後抬頭四顧,昏暗的公事房只餘下我,和數隻囚禁在籠裡的光蟲。
這已經是第幾個加班的夜晚了?
自從新大陸的第五調查團出發後,這些新的結算文件就像雪花般飄到我面前,那些傢伙的探索效率也太高了吧?
然後,就傳來了一陣轟鳴。
啊,肚子餓了…好吧,先去吃個宵夜,然後再回來繼續吧。
於是我就離開了結算所,來到街上覓食,由於夜已深,仍然營業的店沒幾間,除了街角的便餐店,就只有巷子裡的那間小麪檔。
因為想喝口熱湯,所以我來到巷子裡。沒想到,又遇到她了。
她是一個獵人打扮的馬尾少女,近幾晚都在這巷口找人搭訕,而且還是男女不區,真是多元化的服務呢…
然而今日街上有點冷清,這時的街上,就只有我和她了。
該怎麼辦?我好像突然想吃便餐了。正當我想轉身離開,就被少女發現了,她果然沒有放過我,馬上跑了過來。




「大哥!有沒有興趣——」少女滿懷期待地說。
「抱歉,我沒錢。」我斬釘截鐵地回覆。
「沒錢?那就對了!」她反而更興奮了,卻讓我一頭冒水。
少女故弄玄虛地擺了個姿勢,然後清了清喉嚨,像在賣廣告般宣告:「你!是否已經厭倦了營營役役的人生?是否對這個索然無味的世界感到不滿?心底裡是否渴求著冒險和刺激呢?」
「喔,原來是傳銷的啊…」
於是我就乾脆地無視她,回頭便走,然而,卻被她一把拉住了。
「等、等等啊,大哥!才不是傳銷呢,而且起碼也先聽我說話吧?這可是禮貌啊!」少女鼓紅了腮,微慍地抱怨著。
禮貌?哈哈,那是什麼?在這急躁的城市住久了,都真的快要忘記禮貌是什麼了。所以我露出了個非常疑惑的表情。
少女可能誤會了我這表情的意思,竟然羞澀了,身子都縮了起來,頭也垂低了不少。
「…好了好了,我不廢話,直接說正題好了——。」連聲線也低了。「其實…我報了名參加探索新大陸的第五調查團的補充班,可是卻找不到拍檔,所以…」




瘋了吧這丫頭?竟然是想找我去做獵人?我可是在公事房裡虛耗了五、六年,這些日子裡拿起過最重的東西就是一箱箱的獸皮紙,這樣的我能拿起那比人還高的大劍麼?
「可是…你看,我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做獵人啊?」
這次換她露出了個非常疑惑的表情。
「…大哥,你誤會了,我就是獵人了啊。所以我要找的是做受付娘的拍檔!」
「受付娘?」我問。
她點點頭。
「我?」我再問。
她再點點頭。
瘋了,瘋了,真的瘋了。
「我可是男的啊!?」




「我知道啊?」
「那你還找我做受付娘?」她那無辜的眼神,搞得好像我才是瘋了的那個似的。
「那只是稱呼罷了,反正就是接待員嘛,是個人就可以的了!」
我氣得回頭再走,卻沒想到,這次她不單單是拉著我的手,而是整個人撲了過來,雖然有點痛,卻也有點幸福…
「拜託你嘛大哥,若我找不到拍檔的話,就會白白錯過這難得的機會了啊!」她哭著說。
她哭的樣子,是有幾分可憐,也有幾分可愛的,若沒有連鼻涕也流了出來的話。
而且受到她的施壓,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她好了。
但是,我可是個資深的打工仔,當然知道這世界除了答應和拒絕外,還有第三個選項,就是——拖。
「那…讓我想想吧…」
「真的!?」少女馬上破涕為笑。
「那你可真的要好好想想啊?那可是未知的新世界,有著未知的冒險和未知的相遇啊!補充班的船會在三天後的早上開出,只有這三天時間去考慮啊?等你想通了後,就記得馬上來這裡找我,約定了啊?」
「好好好,我會好好想想的了。」
我終於可以離開了,而她也用力地揮手向我道別。
「我等你啊,再見!」
應該,不會再見了吧。




畢竟,我對獵人從來就沒有憧憬,在那些蠻荒的世界,揮舞著沉重的武器去對抗那些恐怖得不行的魔物,只有瘋子才會嚮往吧?啊,不對,她找的是受付娘呢…
但,你說我怎可能放棄這文明又舒適的都城,雖然環境是有點吵鬧,又有點狹窄…但還有平穩又安定的生活啊?雖然換個角度就是枯燥和死板…但,不還是有緊張刺激的人事關係…嗎?
想著想著,我竟然有點猶疑。怕是累了吧…?
待我填飽了肚子,再回到公事房後,天都就要亮了,可是工作的進展實在不太順利,我唯有連灌兩瓶大營養劑,硬撐著去工作了。
晨光曬在臉上好一會,才熱醒了我。
「醒來了嗎?先喝杯熱飲吧?」負責打掃的艾露貓紫薯——我們一般都叫她紫姨——把熱飲放到我面上。
「又熬通宵了嗎?真辛苦呢。」她邊打掃邊說道。
「嗚,已經早上了嗎…」我打了一個驚人的呵欠,才總算回過神來,並回道:「沒辦法,這陣子新大陸的調查進展實在太誇張了,比過往四十年加起來都多呢…」
「哇,真厲害呢,可是就苦了你們啊。」
「就是啊,不過是工作嘛,沒辦法。」
寒暄過後,我們就繼續投入各自的工作。或許這只是段簡單的對話,卻已經是這結算所裡最有人情味的時光了,在這裡,同事間的話題永遠只有工作進度以及是非,不過我也已經習慣了。
「紫姨,給我進來!」
上司的聲音響徹公事房,但卻沒有哪個同事敢抬頭去迎接他的這股怒氣,據說獵人被魔物的吼叫聲震懾時也是這個樣子,若真是如此,那不知道耳栓有沒有作用?
被點名紫姨卻避無可避,唯有戰戰兢兢地,弓起腰走去上司的房裡。門關上,卻擋不住上司的喝罵聲。似乎是這陣子光蟲的消耗超出了預算的樣子,那豈不是也有我的責任嗎?那,是否…
不不不,我在想什麼呢?即使在那罵聲中,還夾雜了些像是飲泣的聲音,但他人的過失,與我有什麼關係?所以說,我的腳,為什麼擅自站起來了?




有時候,人會去做一些平常不會做的事,不是因為心態轉變了,而是因為一直累積的東西,像不滿或憤怒等,被觸發了。
這刻的我,就不知道是被什麼觸發,是連續十一天加班的疲累?是那段旅程的召喚?是對橫蠻無理的上司看不過眼?還是對這過於冷漠的都城的不滿?
反正,我魯莽地走上前,打開了上司的房門,但也只不過是,想為這幾天裡,唯一關心過我的紫姨,說兩句好話。
上司和紫姨似乎也被我這意外的行動嚇倒了,於是我就趁這空檔,說道:「抱歉…光蟲的事,我也有責任,請你別這樣怪責她…」
結果換來的,是沉重的拍案聲和喝罵,不過我自動開啟了被訓話模式,反正上司罵人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過濾掉就沒問題,凡事好好放低就行了嘛。
然而那連番的老套喝罵攻擊當中,卻有兩句攻破了我的防禦,而且還形成了會心攻擊。
「——你真係蠢X過隻豬,竟然還為這長舌的老貓說話?你都不知道牠平日如何向我打你的小報告,說你工作時不是發呆就是自言自語,還總是去廁所,工作效率低,浪費資源!你還為牠說話?沒見過這麼蠢的人——」
什麼啊,枉我以為這世界上還是有人情味的,最起碼艾路貓會不一樣,但沒想到不過又是一具虛偽的假面具,或許是因為環境的影響吧?反正,每個人都是這樣,表面說一套,內裡卻是一套。
啊,好像連我自己也是這樣呢…
我以為經歷了幾年的洗禮,我早已習慣,甚至是熟悉了都城的這一套,但原來只是被我自己強行抑壓了下來而已。
「去你的,我不幹了。」
爆發,可以是轟轟烈烈,也可以是乾脆俐落,我似乎是後者呢。
摔下狠話後,我頭也不回,就來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細軟。沒想到做了這麼多年,這桌上屬於我自己的東西卻不多,只有幾隻因為帥而買下來的古龍擺設,還有喝剩的幾支的營養劑,所以我很快就執拾好。
這期間,上司的吼叫一直在背後響著,但我都劈炮了,誰還管你那些嘴裡放出來的狗屁?
我走向結算所的大門,然後轉了轉身,向一直尾隨我的上司和紫姨,以及整間結算所,舉出了中指。




「吔屎啦!」
於是,我就這樣離開了。
「唉…」
「現在想想,為什麼我這麼衝動啊,以後的日子怎麼辦啊?現在環境不好,工作難找…」
我很擅長說謊,尤其是欺騙自己,雖然我口裡是在抱怨,但我雙腿卻走得很爽快,向著那個相遇的小巷,嘿,都城的景氣不好與我何干?
但,新大陸那邊又如何呢?危險嗎?受付娘的收入穩定嗎?衛生環境不知道如何…我又開始有點擔心了。
我無意識地抬頭一望,啊…是萬里無雲的大晴天。
或許這只是意氣用事,或許只是一時衝動,或許只是想逃避這讓人難以喘氣的都城,或許我很快就會後悔,但,不管了。
新大陸,魔物獵人的世界,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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