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娟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
 
我的背部和右腰劇痛。
 
「你終於……回來了嗎?」我忍痛問。
 
曼娟手上端著一盤食物。
 
她把食物放在桌上後,走過來拉開床簾。
 


「你去哪裡來了?為什麼……這麼骯髒?」我發現她身上滿是灰塵,還有一陣汗味。
 
「剛才除了羅莎,還有什麼人來過?」她望著我床邊的椅子問。
 
「剛才虎伯也來過,不過他們都很怪。」
 
「怪?」她笑了,「你知道嗎?現在全尼恩城,最輕鬆自在的人是你。」
 
她的樣子,並不像在說笑。
 


「什麼意思?」我問。
 
「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不,你昏了多少天?」
 
「一天?」我痛著說,慢慢坐起來。。
 
「四天了。」她脫去我的上衣,解開我身上的白布。
 
「你昏倒當日,我把你背了回來。」曼娟打開牆邊的大衣櫃。
 


「辛苦你了。」我望著木製的衣櫃。「這衣櫃?」
 
「前天送來的。」她拿出藥物和新的白布。
 
 
「唉。」曼娟嘆氣,過來替我敷藥。
 
「怎麼了?」
 
「情況很複雜。嗯……這樣說吧。當晚還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是你回來後不久。費比烏斯 ‧ 努斯帶一千裝甲步兵包圍莊園,要求海維隆 ‧ 虎伯把女兒嫁給他。」
 
「結果呢?」我心急了。
 


「虎伯跟對方吵得很厲害,但無奈對方人多勢眾。最後,虎伯說需要時間考慮,努斯便給他五天時間,五天後……即明天,會再次造訪。」
 
「還說了『希望會得到滿意的答覆,否則後果自負』之類。」曼娟把藥敷在我的背上,然後包上白布。
 
「後果自負是什麼意思?」我問。
 
「最嚴重的情況是,海維隆家族滅亡。」
 
「怪不得……怪不得虎伯問我想不想跟他的女兒結婚,又突然說不想把女兒嫁給我。原來背後有這種考慮。」我恍然大悟。
 
「第二件事呢?」我漸漸明白事態的嚴重性。
 
「南區的奴隸起義了,與被壓迫的平民一起,反抗羅馬貴族的統治。」
 
我目瞪口呆。


 
「他們都被一位人民領袖所吸引。」
 
「誰?」
 
「你。」她把藥一下子敷到我的腰間。
 
「為什麼?」我問。
 
「你記得你昏之前幹了什麼嗎?」曼娟跪在床上問。
 
「我……幹了什麼?」頭有點痛。「也許是睡得太久,我記憶……有點模糊。」
 
「當日你為了救人,打敗了胖領主的手下。」
 


「我……為什麼會去救人?」我雙手按著發痛的腦袋。
 
「啊!小鬼怎麼了?」我終於記起。
 
「那個小孩……未死,你放心。」
 
「我要去見他!」我想落床。
 
「你別亂動!」她喝住我,然後替我包上白布。
 
「受傷了就給我好好休息!」
 
今天的曼娟好像比平日兇了一點。
 
 


「當日你昏倒之後,他的爸爸趕到,把他抱走了。第二天我見過他,也帶了醫師過去,他死不了的。」
 
「太好了!」我由衷地笑了出來。
 
「包好。」她說。
 
「你繼續說當日的事情吧。」我說。
 
「你跟一個很瘦的人戰鬥時,好像變了第二個人似的。雖然很強,但有點恐怖。」
 
「是嗎?但我……沒什麼印象。然後呢?」
 
「你打贏的時候,胖領主已經離開。不過逃走中的領主,很快就被他的奴隸押回來。然後,你要求他釋放奴隸和歸還土地。」
 
「他……有照做嗎?」
 
「我第二天才知道,他照做了。」曼娟的神色一直緊繃。
 
「那挺好的,不是嗎?」
 
「你要知道,南區的領主並不只有一個。」曼娟坐在床上,認真地說。
 
「胖領主的奴隸被釋放後,消息傳遍整個南區,然後整個南區的奴隸都紛紛脫離主人的控制。」
 
「有趣的是,領主們,即是土地的主人,反而被趕走了。一部分人帶同家屬、財富,逃到東區。有些則直接逃出城外。」
 
「有趣的事還有很多,例如逃走時兒子把父親殺掉,丟低家人,再帶走所有金錢離開。」
 
「他們沒有人性?」我問。
 
「早就沒有了。你肚餓嗎?」曼娟忽然問。
 
「早就肚餓了。」我準備落床。
 
「你別動,我去把桌子拉過來。」曼娟說。
 
「麻煩你了。」
 
「現在南區的情況如何?」我問。
 
「跟費比烏斯的軍隊對峙中。」
 
「對峙?怎樣對峙?」
 
「第二天,東區派出軍隊鎮壓,但遭到頑抗。你知道嗎?奴隸們絕對不會輕易交出自由的機會。」曼娟說這話時,語帶激憤。
 
這時候,我才想起她原本也是奴隸。
 
「之後呢?」
 
「之後奴隸們衝入各間大宅中,把家具、雜物之類統統搬出來,在各個街道設置路障。」
 
「路障用來阻擋軍隊的進入?」
 
「對。拉……不動!」她用力拉桌子,但桌子卻像釘死在地板似的。
 
「我還是端過來吧。」她說。
 
 
 
「想不到,我才出一出去,就引發這麼多事。」我感嘆。
 
「那天廣場的事,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奴隸和人民,其實已經忍耐很久,只是欠一個站出來的人而已。」
 
「現在有一個劍奴走出來反抗,他們當然會把握機會。」曼娟說。
 
「劍奴?他們以為我是奴隸?」
 
「你那天的裝扮,用的劍。怎麼看都是奴隸啊。」她把盤子放在床上。
 
「嘩,很豐富!但……只有魚嗎?」
 
眼前是一生一熟,生的是魚片,熟的是半條大魚。
 
「因為你失血過多,醫師建議你多吃點魚。」
 
「有關係嗎?」我問。
 
「他說有幫助。」
 
「這是同一條魚,一邊切成魚生,一邊加醬油再煮成熟食。你喜歡哪邊?」她介紹。
 
我指指魚生。
 
曼娟用叉扎起一片魚生,點點旁邊的醬汁,放到我的嘴邊。
 
「我自己來吧,你也吃點。」我接過叉,放入嘴裡,有點酸。
 
「我猜……由你進入莊園開始,就已經引發事端了。」她也吃了一片魚生,點的是另一種醬汁。
 
「為什麼?」我咀嚼地問。
 
「你不是說在森林裡遭到傭兵襲擊嗎?恐怕是費比烏斯家族的所為,他們肯定以為你死了,所以著緊向海維隆家族提親。」
 
「結果我竟然來了。」我苦笑。
 
「對啊,誰也沒猜到你會成功到達,打亂了費比烏斯的預算。」
 
「事實上,真正的賢德已經死了。只不過是他死前遇見了我。」我再感嘆。
 
「可能這是上天的安排呢。可能上天刻意要你來到這裡,破壞他們的計劃。」她說。
 
「其實他們已掌握大勢,為什麼還要跟羅莎結婚?」
 
「因為這是最正當的做法啊!」
 
「貴族雖然在暗地裡做很多事,但影響局勢的大事,他們都希望做得正正當當的,那怕純粹是『表面上』的。」
 
「這關乎他們的榮譽。要是強行奪走總督的位置,必會招人話柄,令家族蒙羞,為家族歷史留下污點。」曼娟一口氣把話說完。
 
「貴族真麻煩。」我說,然後叉起熟的那邊。
 
「貴族的事,常人是難以理解的。」
 
「唉,我覺得自己當了貴族,也沒有什麼用。」我說,把叉子移近嘴邊。
 
「小心醬汁滴到床上!」她警告。
 
真險!我剛好用口接住。
 
「沒辦法啊,馬塞盧斯家族在尼恩城根本沒有勢力。」她說,「不過,你至少有一座行宮,有華衣美食,受傷了也有公主探望。」
 
「只有這點用途嗎?」我有點沮喪。
 
「你別沮喪了,我們的生活已經改善很多。至少不用逼在小石屋中。」曼娟安慰我。
 
「對了,你晚上睡在哪裡?你身子這麼骯髒,要到哪裡洗澡?」
 
「你看見那邊的小屋嗎?」她指出窗外。
 
「我見到,我知那是廚房。」
 
「沒錯,後面還有一間小木屋。那是奴隸用的房子,裡面可以睡覺、洗澡。」
 
「奴隸的房子?沒有侍從用的房子嗎?」
 
「沒什麼分別。本來服侍主人的,多數是奴隸啊。現在我獨佔一間木屋,算是不錯了。」她又催促地說,「你快點吃吧,我想早點休息。」
 
「好好。」接著我大口大口地把生的熟的都吞進食道。
 
「今天,你去了哪裡?」我問。因為她還未答我。
 
「南區。」
 
我點點頭,沒有再問下去。
 
她肯定去幫忙抗戰,畢竟曾經當過奴隸。
 
 
曼娟收拾好後,替我拉上床簾。
 
「明天,如果你可以走動,我帶你去南區吧。小鬼父子都在南區。」她走的時候說。
 
「好,你快點洗澡,然後早點休息。」
 
「嗯,晚安。」說完,她把四周的蠟燭弄熄。
 
 
四周突然昏暗,只有微微的月光。
 
「晚安。」
 
在昏暗的行宮中,只剩下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