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話:《灰色回憶的自白之肆》
 

      槍聲不絕,背後的殺戮,我不清楚,也絲毫沒有在意。

      堅仔一腳踢跌一個持槍的灰色背心男,阿毛殺出重圍,帶領Ashley及我離開5樓,跑上樓梯。

      我完全沒有回眸的勇氣,不欲目睹堅仔被亂槍掃射的一幕。

      當過量的哀傷於心扉積聚,多餘的終究要從眼眸的位置溢出。

      流淌哀傷的我隨著同伴的步伐,很快離開了5樓,開始了緊湊的逃亡。





      朦朧的月光從身旁經過的通風窗滲進,一副安寧的景象。

      完全襯托出後樓梯內的殺戮與我心裏的鬱悶。

      窗外,應該沒有下雨吧?

      每當窗外灰濛濛,窗內困住無盡鬱悶之時,總會想起楊宗緯的歌。

      「盤底的洋蔥像我,永遠是調味品,偷偷的看著你,偷偷的隱藏著自己」。





      有種人,從來都不受別人注目,不受別人重視。即使是花盡心思,抑或歷盡滄桑,在別人眼中仍僅僅是盤底的洋蔥。

      那一天,我鼓起了勇氣,在留堂的時候找了她。

      由於長期欠交功課的關係,放學後被逼留在6B班房抄寫詞語已淪為我的日常習慣,而小玲剛好總會在旁邊。作為模範生、每天準時遞交功課的她當然不是被罰留堂,她只是留下來收拾全班同學的功課。

      忘了一提,她亦是6B班班長。

      由於6B班的學生都出類拔萃,精益求精,很少出現欠交功課的情況,因此近乎每次留堂時分都是我跟班長兩人渡過。





      或許這樣說,對父母對社會不負責任,然而我實在頗為享受留堂的時刻。有時候,我甚至會刻意欠交功課,換來一次跟她獨處的機會。

      每天放學相遇的時光,為我暗淡的高小生活予以小小的慰藉。

      那天,剛好班主任沒空看留堂,班主任又吩咐了小玲代替重任。

      小玲也在忙自己的功課,在旁計算著份數。

      不知怎麼的,小學班房的燈光總是暗淡的昏黃,頭頂上懸吊著的風扇徐徐轉動,伴著小玲與寂寞的我。

      窗外天陰陰,四時多的陽光也慢慢開始移向地平線。

      心中的衝動慢慢的積聚,我根本沒有在意欠交的功課,由坐下開始到現在,作業的第一頁還是空空如也。





      「小玲……」

      她轉過頭來,一臉茫然的凝望著我。

      時間以凝固的狀態環繞班房的我倆。風扇的轉動好像緩慢了一點,心跳卻是如斯急促。

      兩秒如三秋般徐徐逝去,小玲才睜大眼睛:「做……咩啊?」

      「我……上次數學……小測……進步咗11分。」

      凝固的時間遲緩的流淌著,如焚的心急不及待。

      她終究「哦」了一聲,報以禮貌的粲然一笑:「咁未好囉。」

      班房內再次回復了大概半分鐘的寂靜,也許只是又一個兩秒。





      小玲別過頭,又聚精會神的投入了自己的功課,那好像是後個星期才要遞交的數學功課。

      「小……小玲……」心跳加速的我咬字開始變得模糊,小玲又再次轉過頭來,「嗯」了一聲,等待我說話。

      「多……多……謝你鼓勵……我。」含羞答答的我臉蛋感到了一陣燙熱,「你係第……一個願意認同我……既人。」

      「傻啦,幫助同學應該架嘛。」小玲菀爾的微笑著,卻沒有再補上一句。

      「送……送比……你。」

      「吓?」

      小玲疑惑的再次轉身,接過了毛毛公仔鎖匙扣。





      「毛……毛毛?」小玲的反應充滿著猶疑的色澤。

      什麼?

      心跳不能再急促,然而我也想不到任何回應。

      「你……點解會送隻怪獸比我……啊?」

      「吓?怪獸……唔好咩?」

      捧腹大笑的聲音,久久未能平復。

      那不是來自小玲的,而是門外的另一個女孩,一個剛好經過的,小玲的摯友。

      我卻不聲不吭的,只懂得呆呆的注視著走進班房的女生。





      「邊有人會送怪獸比女仔架……真係笑死我……哈哈……」

      小玲沒有伴隨她大笑,然而卻不聲不響,似乎對於我的禮物感到了無比的尷尬。

      怪獸……有什麼問題?

      「口吃騰,唔好做癩蛤蟆啦,學下點溝女先啦……」

      「一日口吃,一世口吃……」

      門外開始聚集了一班湊熱鬧的鄰班學生,不少嘲笑起我的愚昧。

      天終於開始下起雨來。

      「咁你……你仲要唔要……」

      我耗盡了僅剩的力氣,吐出了硬著頭皮的一句話。

      「玲玲,唔好睬呢個口吃仔啦。」

      門外的笑聲不絕,為我渺如沙石的勇氣翹起喪鐘。

      回答我……回答我……

      「對唔住,阿騰我──」

      我猝然奪過小玲手上的毛毛公仔,逕自衝出班房。

      背後傳來小玲的呼喊聲,那卻根本只是出於憐憫與不忍,沒有其他的成分。

      「你係好人嚟架,我唔係咁既意思啊……」

      聽到這一句,諷刺感湧上眼眸,我終於不忍的淌下了無奈之哀。

      好人,從來只是被欺壓的一群,從來沒有得到重視的資本。

      若果要使你好過一點,那麼我會輕輕的走,不會耽誤你多一瞬。

      走廊上遺下男孩的清淚,淚珠隨著刺激源源不絕的湧出眼眸,卻無法帶走內心的抑鬱。

      我是癩蛤蟆。

      我是口吃毒男。

      我不是鄧日騰,我是口吃騰,而已。

      自那天以後,我再沒有踏進過6B的班房。

      每個人對我說過的侮辱說話,牢牢的於心扉的暗角鎖起,或許他們沒有說錯,我只是個口吃的毒男。

      我實在沒有資格去追求什麼。

      我只是盤底的洋蔥。

      「因為……」堅仔臉上竟不沾半點憂傷,回眸天真一笑,與他殺人不費吹灰之力的形象南轅北轍,「因為你係……第一個……願意認同我……既人。」

      聽罷,我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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