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話:《金髮混血男》

 
      暈眩的感覺。

      頭部隱隱作痛。

      我張開雙眸,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簡直快要被迫瘋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我好像……我好像……

      數秒前的我還身處一條無限長的樓梯……我和同伴本來正在往樓梯下方走著,我不知怎的越走越慢,他們卻越走越快……我只是聽到他們的嘲笑聲,我淒厲的呼喊著,嘗試叫停他們,他們卻笑得越來越響亮,而我一直在那條樓梯走了很久……很久……那根本是一個無限輪迴的深淵……根本沒有盡頭……

      我喘著氣,耗費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才驚覺那是一場噩夢……我應該睡了好一會兒。

      怎麼這數天我才睡了四次,卻發了四次噩夢……第一次,萬千屍手向著身處井底的我伸來,同伴卻離我而去……第二次,好像是……嗯……我在一個高處被同伴推撞墮下……第三次……14樓遭遇……同伴離我而去,剩下我一人獨自面對詭異……

     被同伴出賣的感覺,真的太令人悚然了……





      當下的我身處一個黑暗空間內。

      微弱的月光從左邊的窗口滲進來,勉強的照亮了「13」的樓層牌。

      此刻的我身處13樓的電梯大堂。

      那是真實的嗎?我勉強坐了起來,身上的痛楚已經消退不少,然而右腳腳跟的痛楚變本加厲,傷勢好像惡化了……

      我打量著周圍。漆黑的電梯大堂並沒有任何異樣。





      再沒有怪物的瘋狂嚎叫,再沒有電梯齒輪的聲音──

      吵耳的火警鐘聲響起。不過,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然後,我看到躺在我旁邊的身軀。一個穿著黃色連身裙的女孩,胸部輕微起伏著。

      剛才驚心動魄的遭遇在腦海中若隱若現,我摸著後腦,嘗試整理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電梯逃之夭夭,癱瘓計劃以失敗告終……電梯發出刺耳的噪音,吸引了十餘個失常感染者……我背負著呼吸困難的Ashley,一直往樓梯上方逃走,往上跑了幾層以後,體力不支的我無力的倒下了……然後……

      等等,按照事情發展,我們理應已經死了。因為那些失常者應該會對癱倒在地的我倆施以致命一擊……

      我連番環視周遭環境……不,我肯定這個大堂的設計、間隔就是全華大廈。





      我怎麼沒有死……抑或,我們由頭到尾已經死了呢……

      驀然想到這一點的我不禁雞皮疙瘩。在事情的開端時,Mktor曾經拋出過一個解釋詭異事情的猜測,就是我們一早已死掉了。死的原因不重要,重點是我們一早離開了現實世界……

      等等,Ashley不是哮喘發作的嗎?

      我立刻憂心忡忡的爬到她的身邊,察看她的情況。

      她沒有皮外傷,身上有多處零零散散的污垢,然而並沒有流血的跡象。我焦心的為她把脈……還有心跳。

      而且她的呼吸暢順,並沒有哮喘發作的跡象。

      我不禁鬆一口氣,本來因無法拯救女孩萌生的罪咎感消退著……

      然而,哮喘發作的時候不是必須立即服用激動藥才能自救嗎?





      剛才Ashley不省人事前也沒有服用任何藥物……現在的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著想著,到底現在是什麼時候呢?

      剛才驚險的逃跑,好像是在早上八點多……現在窗外已經漆黑一片了……我連忙盯者手錶,不禁一愣。

      20:01。

      我們昏迷了十個小時有多。

      中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我倆不是在後樓梯昏迷的嗎,即使說怪物驀然全數喪生,我也應該在後樓梯醒來啊……

      13樓電梯大堂……跟我和Ashley剛才倒下的後樓梯位置差不多。到底,是誰把我們帶到這裏呢?





      不過,周邊就是一片寂靜,根本不像有什麼人在監視著我和Ashley……頭部疼痛的我低下頭,注視著旁邊睡得正甜的女孩。還是不要吵醒她吧……她昨晚已經睡得不太好了……

      黑暗中,月色映照著Ashley玲瓏的身材及脹鼓鼓的臉蛋。多麼標緻可愛的一個小女生啊。

      我盯著她雪白的長腿……或許是壓抑在心底裏的慾望太大了,加上連日來不斷面對沉重的壓力,此刻難得有一個如此漂亮的女孩與我獨處。我的臉滾燙到頂點,目不轉睛的注視著Ashley起伏的胸脯,越挨越近……

      「救命……」

      Ashley突如而來吐出的一句話把我嚇得半死,連番退後。

      幹,鄧日騰你在幹什麼!

      突然清醒起來的我給予自己數巴掌,連忙往後退三四步。

      我討厭自己……





      通紅的臉頰提醒著我目前的處境……局勢依舊不明朗的時候,竟然生起污穢的思想了。

      Ashley呼吸開始急促起來,我細心端詳,發現女孩全身冒出冷汗,眼角沾濕了……

      Ashley又發噩夢了……她夢到了什麼,以致要喊「救命」?

      「Ashley……」我嘗試叫醒她,她張開眼盯著我,卻目露懼色,慌張失措的後退著。

      我先是一愣,忖度著她發了什麼噩夢。

      Ashley貼著牆壁,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注視著我,眼角滲出淚水。

      「你做咩……我係阿騰啊,你唔認得我啦?」我徐徐的嘗試接近她。她好像終於辨認到我了,沒有再予以迴避,只是抽泣著。

      「你發噩夢?」

      「嗯……」Ashley低下頭,自顧的哭泣著。

      「同上次係9樓發既噩夢一樣?」

      Ashley聽罷,抬頭瞄了我一眼,嘗試整頓著情緒,點了點頭。此刻的女孩就如一只可憐的小貓……     

      「你地終於醒。」

      突然而來的男性聲線,把我嚇得魂飛魄散,我退到牆角,往聲音方向望過去。

      由於光線嚴重不足,我只能夠勉強看到一個身影,在通風窗口的旁邊。根據剛才的聲線,那是一個成年男人。

      面對突然的陌生人,我的手亂摸,搜尋著自己的手槍──

      「你把手槍冇子彈。」

      我放棄了搜尋,對,沒有子彈,那同時代表這個男人已經檢查過我的手槍。我稍微放下戒心,因為我想到,若果這名陌生男人要取我們的性命,根本不用等到此刻我倆清醒時才幹。

      我對自己說,他是沒有惡意的。

      昏掉前驚心動魄的畫面一幕幕浮現在我的腦海裏,我記起了最後一幕──怪物的嘴裏湧出黑色的血液。

      為甚麼會這樣?

      「係咪你救咗我地?」

      他微笑了,沒有回答。

      女孩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拭抹著清淚,不發一言。我扶著Ashley的身軀,看到男人走近我們。

      他找了個我們對面的位置,翹起腿坐下,又不知從哪裡取出了一一個打火機。

      男人撻著了打火機,我們立時看清楚他的模樣。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高個子的年輕男子,從那灰金色的長頭髮以及亞洲人的輪廓,我判斷他應該是一個中西金髮混血男。藍眼睛裏充滿神秘色彩,尖下巴佈滿約莫半公分的鬍鬚。總括來說,他算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只不過神情極其滄桑。

      「多謝你救咗我地,」我嘗試整頓心情,「請問你係點樣將我從哮喘中拯救?」

      他保持著微笑,凝視著擱在電梯門口旁的哮喘藥。

      一個隨身帶備哮喘藥的男人……怎麼那麼巧?難道他本身是哮喘病人?

      「我叫Cancer,日俄金髮混血。」Cancer小心翼翼的提著打火機,「剛才遇到你地,於是順手出手相助。」

      Ashley只管一直微笑以對,並沒有吭聲。

      「唔該曬。我叫阿騰,呢位係Ashley。」我的語氣流露無盡感激。

      不過,若果單靠一人之力,擊退至少十數個失常的敵人,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男人從黑色的大衣取出了數條巧克力條,我們接過來,才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進食。

      「如果未飽,我仲有三文治。」

      我欣然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

      儘管我相信眼前的他是仗義之人,是拯救我們的恩人,在我們進食的數分鐘裏,他並沒有說什麼。

      Ashley低下頭小口小口的咀嚼著冰冷的火腿芝士三文治,沒有打算說話的跡象。

      或許她依舊疲憊。那麼打破沉默的責任就落在我身上了。

      「恕我直言,點解你會叫Cancer?」

      對,我從來沒有聽過人改如此一個不吉利的怪異英文名字。

      誰知Cancer臉色一沉,依舊沒有回答的打算。

      我一怔,我是否問了一些敏感的話?

      若果別人問我為何叫「阿騰」,我並不會給予這個反應。

      「由細到大叫開姐。」他最終還是露出了微笑,語氣充斥著勉強的客氣。

      我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別人的事就不要去管了。我對於面前這個神秘的金髮混血男連片面的了解也沒有,我甚至不知道他為何會在這裏。

      「介唔介意話比我地知,你最近幾日既經歷?」我又開口道。

      這次,他倒立即回應了,然而回答非常簡單。

      「我遇到好多發狂既人,儘管從佢地追逐中逃脫唔係難事──」

      Ashley仰頭直視著Cancer。

      「我本來找尋緊一個人,不過宜家唔再需要。」Cancer別過臉。

      我們也識趣的,沒有再問下去。

      替他感到難過的同時,其實我們自己何嘗不是這樣?

      多少人在這裏喪失了同伴,孤獨地在掙扎求存,卑微地期待著可以改寫厄運。失去友人的痛心疾首,或許成為了這裏的共鳴──

      門驀然被撞開,一個身影大搖大擺的衝進13樓電梯大堂。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Ashley還沒來得及尖叫,那身軀已經倒下,好像是受到了什麼傷害。

      Cancer把手上的武器輕輕放回黑色大衣的內袋,仿佛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多麼驚人的速度,我目瞪口呆的注視著一臉平靜的Cancer,金髮混血男輕輕一笑:「失禮曬。」

      「阿騰……」Ashley指著屍體口部的傷口,臉色蒼白。

      我盯著那口部的傷口,也不禁一愣。

      那屍體的口部湧出黑色的血水……而且……而且……

      口中有一個洞。

      還記得後樓梯失常者、黑幫等人口部出現的血洞,喉嚨湧出的血水……

      熟悉的感覺竄進心裏……竟然……竟然……

      我轉身,凝視著一臉淡然的男人。

      「我已經遇過你地好幾次,」Cancer淡然的笑著,「每一次你地都係被敵人追趕,咁岩我經過,未順手清理一下佢地。」

      我喘著氣……簡直不能接受……

      那些口中的洞,也是由眼前的陌生男人造成的。他是怎樣做到的呢?

      他剛才端出了一把手槍……然而,手槍並沒有發出聲響,失常感染者的口中便湧出黑血了……

      「但係,我地係後樓梯,正係見到怪物口裏面出現血洞,見唔到你開槍。」Ashley一臉鎮靜,這也實在出乎意料。

      男人露出神秘的微笑:「Sorry,我習慣咗人地見我唔到。」

      一個男人,在炎炎夏日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已經是怪異之舉,他的殺人方式、造詣也出乎我的意料……

      從拔槍到殺人不花一秒時間,而且槍械開槍也沒有發出聲音……

      「但係,我地都聽唔到槍聲,而且見唔到佢地個口有子彈……」Ashley繼續質問著。

      「嗯,呢D你地唔需要知道太多。」Cancer繼續微笑,「總之我唔會傷害你地──」

      「Sorry,」Ashley莞爾一笑,「好多謝你救咗我地,但作為同路人,我地好希望了解多D點解會發生咁奇怪既事,如果唔係我地好難建立信任,希望你能夠明白。」

      我一臉不解的打量著旁邊的屍體。

      「若果你地想知道,」Cancer一臉淡然,把手槍端出,在手上把玩著,猶如神槍手的模樣,「呢把槍,裏面既子彈唔係普通金屬子彈,每一粒子彈係擊中目標之後,子彈會產生小型爆炸,身體任何一處中彈,即使係骨,都會打破一個圓形既洞,必然致命。呢把手槍裝咗最新型既滅音器,開槍發出既聲音,遠比死者血液湧出既聲音要細。用呢把槍,殺死對方既機率係98%。」

      「另外2%呢?」我不禁一愣。

      「我施以憐憫。」Cancer的話讓我陷入沉默。

      Ashley瞪大眼:「呢把,只係普通既手槍,普通既手槍只能夠裝到正常既金屬子彈,並裝唔到你所講既──」

      「你假設咗佢係普通手槍。」Cancer截住了Ashley的話。

      Ashley會意一笑:「不過你咁講,都唔需要每次都射喉嚨,如果要造成喉嚨既傷口,唔單止要非常精準既槍法──」

      「呢個唔係問題──」

      「而且你係目標既左右側面開槍,都會射爆臉皮,而造成唔到我地一直所見,張開口就見到既一個洞口。你必須要係目標正前方或者正後方先會做到咁既一個傷口。」Ashley終於把話說畢。

      「殺人係一種藝術,對不對。」Cancer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口,我差點兒以為他要吞槍自盡。

      眼前的人,竟然殺人去到一個地步,會注意死者的死狀是如何……若果沒有超高的造詣,實在無法維持那樣的一種堅執。

      原來後樓梯的敵人口中生出的血洞是人為的……然而,這男人是怎麼做到百發百中……不止是擊中目標,而且是目標的口……還要從正面或背後射擊,才能夠造成如此精準的傷口……

      印象中,Facebook近月的確提及過一些軍事強國研發的新型致命子彈,例如美國的「R.I.P.」子彈,擊中身體一處後爆開的鋒利刀片可以炸爆人體的所有器官……不過,這些子彈造價不菲,這個男人怎麼會擁有?何況,這混血男是如何擁有可使用特別子彈的特殊槍械的……本身,擁有槍械已經是天荒夜談了……

      這個男人的背景,必然不簡單──

      驀然,Ashley旁邊大喊:「係Kenneth啊!」

      什麼?

      Kenneth不是失常了嗎?難道他一直也在生存?

      本來正陷於對混血男的疑惑的我焦急的滑到那身軀的旁邊。

      那是一個眼神凶狠的失常男子,臉上與身體已沾滿黑色的血液。不過,從他的衣著還有髮型,我還是可以肯定,他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Kenneth。

      Kenneth當時手臂受傷,嘗試襲擊我們,我制止了堅仔奪取他的性命,讓他逃之夭夭……然而,失常的他還是難逃一劫。

      Kenneth的口吐出大量黑色的污血,他連我及Ashley也沒有看清楚,喘息了幾下便斷氣了。

      就這樣,我目睹著一個好知己離開了這個世界,而且是在極端痛苦的情況下。

      理性告訴我,現在眼前的Kenneth已是面目全非的一只失常怪物……然而,一幕幕與Kenneth相處的難忘點滴,逐漸浮現在思緒裏。

      我怒不可遏,忍受腳跟的劇痛爬到幹掉Kenneth的兇手──Cancer面前,用力抓緊他的肩膀,猛烈搖晃著,氣急敗壞的發洩著:「你知唔知佢係我朋友?你冇考慮過就殺咗佢?」

      「我明白你既傷痛,但佢已經唔係你朋友。」Cancer態度誠懇,然而面不改容,對殺人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怒火中燒的我並沒有聽進耳,甚至激動的抓起他的大衣衣領:「點解你要咁絕情……連活口都唔留得?你唔會知道我同佢有過幾深既交情,你唔會知道距對我有幾重要……」

      Cancer臉色一沉:「因為如果留咗佢活口,下一秒你就已經身首異處。」

      「你乜都唔知,你乜都唔知……」他平淡的回應實在火上加油,怒不可遏的我甚至有揮拳的衝動。

      「阿騰!接受現實啦,Cancer都係為我地好咋!」Ashley一副悲不自勝的樣子。

      我亦清楚怪罪於金髮混血男並非理智的行為。

      只是,失去兄弟的痛實在纏繞內心太久,終於要尋求一個爆發點。

      「你根本認為生命係廉價……唔怪得你叫Cancer。」我冷冷的揚起嘴角。

      接著是狠狠的一巴掌。

      下一秒的我躺在電梯大堂的地板上,撫摸著熱燙燙的左臉。

      「呢度冇人冇失去過,請節哀。」Cancer冷靜的收起手,剛才的一巴掌明顯地只出了兩、三成的力度。

      被陌生男子這樣打一巴,我非但沒有惱羞而怒,反而清醒了一點……Cancer說的沒錯……是我太感情用事了……他槍擊Kenneth也是逼不得已的……

      悵然若失的我徐徐站起來,走到Kenneth的身旁:「我一定會搵到離開既方法,為你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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