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抖。」我答。

翌日一早醒來的我,如常地進行平日的診病工作,不同的是自知有些心不在焉,總是想著張憶白抽屜中的東西。

我可以當作不知情的繼續工作,待鳳凰醒後才正式陪同夏林一起離開古家大宅,但我無法如此,我更想調查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抽屜中有百毒氣息的物品、三名醫師的死、張憶白醫療日誌中研究的禁藥,每一樣看似毫無關連,卻令我聯想到「危機」兩字。

後兩者我可以不理會,但前者有關乎「百毒」的我就必須查問清楚,事關假如張憶白是像霉那種心懷不軌之人,那麼他擁有「百毒」的話肯定會帶來災難性的事情。





我不是不相信阿白,而是有很多事情……都不像我們所想的一樣。

「生水痘,好小事。」在充滿玩具房間中的我,望住一位握住玩具車的小男孩,然後轉頭向他的母親繼續解說病情:「好番之後佢以後就會免疫,算係每個細路都必經嘅階段。」

「唔該哂你,黎醫師。」眼前的古家中年婦人,仍顯得有些少憂心:「但佢可唔可以係下個禮拜之前好番?」

「康復快慢我掌控唔到…佢有特別事情要做?」我又望住那小男孩。

「下個禮拜係古家嘅晚宴……到時古家嘅大老爺同所有伯叔父長輩都會出席,所以我想德凡佢快啲好返,唔想佢俾人睇衰…認定係體弱多病。」少婦苦惱地說。





「與其關心面子問題,倒不如留意下古德凡健康。」古德凡──是那生水痘孩子的名字。

「真係無辦法? 大老爺佢平日好少露面…除咗依一年一次嘅晚宴之外,我哋都好少機會見到佢,如果佢見到我個仔又咳又病…可能會認定佢對古家無貢獻……」

「無貢獻又點。」我問。

「就…無存在嘅意義。」

「德凡佢大可以喺第二個領域發展。」我走過去望望德凡他之前玩過的一副副完整拼圖:「冇記錯…七夫人你係數學同邏輯學專家?以夫人你嘅知識絕對可以培育佢成為一位出色嘅人才,年紀小小……就已經可以自己一個砌好八千塊嘅拼圖。」





真想不到,來診病變了幫別人教仔。

「但係……」她說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說話:「我…想我個仔……成為職業殺手。」

「職業…殺手?」我聽後都只是哄笑一聲:「好特別嘅寄望。」

「喺第二啲家庭可能唔同…但喺古家,殺手係最有貢獻價值,最被家族睇好嘅一群。」婦人一點也不像說笑,認真地說著:「因為佢哋喺家族身兼嘅責任重大,同時古家嘅重大決議通常都會由身為「職業殺手」嘅家族成員去決定……因為佢哋永遠有較大影響力…所以我……所以我一啲都唔想德凡好似我咁學數學邏輯,我想家族嘅長老都睇好…佢係一個做殺手嘅材料,將佢培訓。」

「你覺得……」我走近婦人,兩者之間距離幾乎極近:「殺人好好玩?」

「…」

「你哋未殺過人…就口講容易。」我凝望住她,告訴她一些真相:「但有一,就有二,無人係可以百戰百勝。」

「……時候唔早,黎醫生,下次再見。」婦人視線停在地板上,不直視於我。





我開門,就離開去了。

原來……

貢獻,是在古家中的生存方式。

來證明自己的存在,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難怪夏林一提到自己的家族,就像吃了發霉芝士一樣想作嘔。

在離開七夫人大宅的路上,那個之前出過一張單據給我的古純數突然在走廊一旁出現,就如同等候我多時:「你好。」

一貫是上次見過的老模樣,綠配黑的得體男士長身禮服加上一塊單片眼鏡,造型就像一位照顧週到的大管家。





「咩…咩事…我有工作……」但他突然出來,我還是嚇得退後了數步。

「工作順利?」他又再次對我會心微笑,表現得十分體貼:「因為你有古家工作單據喺手,暫時算係為古家工作嘅一份子,所以我哋下禮拜晚宴會邀請你一同出席。」

「呃…」

「唔需要立即答我。」戴住純白纖滑手套的古純數用一隻食指放在我嘴巴前,繼續瞇著笑眼地說:「到時你歡喜就出席,地點到時會有寫。」

說畢,就徐徐地離去。

望住他的背影,我個問題來不及問他……

那個晚宴中的餐點,我吃了應該不會收我什麼費用吧?

大家族的晚宴……





到時再決定吧。

多一事,不如早日少一事。

鎖匙的事,就決定在未來幾天跟夏林夾計找個機會偷去。只是跑去醫療室開一開抽屜,看看裡面是什麼,不會花很多時間……就這樣決定。

一日之後,我很辛苦地從面積極大的豪宅中,找到了夏林。原來他跟十少爺在一間桌球館子中打著桌球。

「咦,黎明?打唔打桌球吖,朱雀仔醒未?」夏林一見我便問。

十少爺則對我微微點頭。

「十少爺借個時間,我同夏林講啲嘢。」我說。





「隨便。」十少爺點頭。

之後,我便把所有事情告知了夏林。但重點都是,張憶白抽屜中埋藏住含有「百毒」氣息的東西,恐怕對很多人都不利。

「明白……咁你打算?」夏林望住我。

「偷鎖匙,但要你陪合。」

「好。」夏林點頭。

交頭接耳完畢。

「咁我走先,玩得開心啲。」我向他們兩位道別。

「就留喺到一齊戳波。」十少爺叫住了我。

「…」

「係囉,一齊玩啦黎明!日日工作你估你真係佢哋奴隸咩。」夏林也加把嘴道:「最多俾你戳先。」

於是我轉身就執起一枝球棍,開始把桌球上的球戳進入分別六個球洞中,在無一失誤的情況下,我順利地把全檯的球都戳進入洞了。

「哇……」夏林望住餘下白球的球桌,無言以對。

「黎明,你有玩開?」十少爺有點訝異。

「冇。不過依種遊戲就係一種計好速度、力量、距離同角度嘅遊戲,只要全部得宜,都唔難。」我放下球棍。

「嘩…喺邊到學番嚟嫁……」夏林喝口鮮橙汁。

「以前特工部學番嚟,個陣有好多小遊戲測試要通過,最有效嘅通過方法就係用數學化嘅方式去玩。」

「唔記得你係前特工部成員…恕我多口問一句……」十少爺凝視住我:「點解要叛變?」

這點事情,跟他說沒什麼壞吧:「特工部嘅「監測人制度」令我成為叛變特工…佢一種由特工部派出一名為「監測人」嘅直轄特工去監視一個喺當地執行長期潛入、卧底任務嘅特工,除咗每個月要寫行動報告回報俾佢之餘,佢仲擁有任意殺害特工嘅權利。」

「所以…你就俾佢誤當有叛離之心?」十少爺續問。

「其實我一開始只係打算不斷逃避特工部追殺,直到後來……我一個戰友,亦都係一個啟蒙我嘅挈友……佢策謀推反腐敗嘅特工部,我先正式開始叛變嘅路途。」到現在,還是會有絲不明的傷感,掩蓋住內心。

「無估錯,佢應該就係赤兵隊嘅首領。」十少爺推測:「不過你哋組織行事太隱密,關於你哋……其實我知道嘅唔多。」

「點都好,我已經算係半脫離組織。」我靠住桌檯說。

「咁你依家目的,係咩?」十少爺又問。

「目的…」

「金錢、權力、親情、友情、腹慾、快樂、興趣、愛情、成就、自由、穩定、傳承、智慧、性慾、力量。」十少爺逐一說出:「人,做咁多嘢都仲有一個目的,離不開以上幾樣,如果唔係就如同扯線木偶,自己生存緊都唔知。」

「或者係……」我望住桌球室中昏暗的燈光。

我腦內第一個出現的想法,是跟霞一同在山穴隱居的畫面,那段最歡樂的時光。在坪洲一起生活時的畫面,又突然間浮現。

現在能夠再一次看她耍的劍,對我來說……也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仲追尋緊。」我答。

「如果你心裡面有個答案……」十少爺彷彿鼓勵著對我說:「就去。人從來唔知幾時會死,唯有喺有限嘅時間,去畢生追求值得自己死嘅事情。」

「十少!」夏林輕撫住他的頭,笑住說:「好有道理咁喎。」

「嗯…」十少爺面對住夏林時,也總是能夠完全展笑。

經過今天十少爺的講述後,我又再一次對霞泛起了憶念。在救,與不救之間徘徊反思,到底如何決擇。

拯救的話,就要她陪我一起浪跡天涯,隱居作結。不救的話,她就能活於美好的生活之中,但我此生都只會苦澀而過。

不過那一次中了薔薇的迷幻花粉後,我才得知自己原來還未放得低霞。原來…如果我再有一次機會的話,我依舊都會跟她說「我愛你」三隻字。

那個幻境,給予了我啟示。

我內心真正的想法。

「少奶又發癲啊……!」幾名僕人一同逃出庭園。

「哇走呀!」比較遲逃出來的一名老僕人,他衣衫破碎的跑出來:「黎明!此地不宜久留……」

「咩事…」我望向座園內裡,可惜那些樹花及葉牆都長得太高,令我看不到裡頭到底發生什麼一回事。

「總之唔好入去…!」說畢,老僕人就跟住大隊跑走。

少奶……難道是霞…?!

我事不宜遲,就跑進去庭園之中。未正式進去之前已經聽到劍刃破風的聲音處處四起,再走入一點就見庭園中的花草樹葉都被練劍的霞用寶劍斬得四散飄揚,猶如狂風捲襲一般。

霞見到我之後,愣了一愣又呻痛一聲按住了心臟:「你……到底係邊個…」接著,她便往我揮劍而來!

是霞的「七十二櫻‧落花桃華劍法」……她對我七上八落地砍、斬、刺擊,可就是一一都被我避開。

因為她的所有劍法我全都看過七七四百五十九次以上,對於每一招每一式是往哪兒攻擊,我都清楚明瞭。

「你…你點解…點解可以全部都避開哂…」她忍住胸口之痛,持續揮斬著我。

「你講過自己第四十六下嘅破綻……」我伸出一腳踢向她的右肘,令她寶劍脫手而飛:「係喺右肘。」

「鏗──」寶劍掉地。

「…」霞低頭按住自己前額,又望望自己的掌心再瞧向我:「點解…你會知。」

「你胸口痛?」

「好似俾萬蛇絞纏咁痛……」霞忍痛地答:「以前唔會咁…最多個頭會有啲痛、同好似記唔到好多嘢…但係……」

霞抬頭盯住我,咬住牙:「但自從我喺庭園個一次…見到中咗迷幻花粉喺到演話劇嘅你之後……我個頭…我個頭同個心……就越嚟越痛…我好似想記番好多嘢…個心每痛一次…瑣碎嘅記憶就好似一片一片咁番嚟…又再破碎……我好痛苦啊,你到底係咩人…你答我……」

情毒…?它令霞隱約記起了過往的事情……?

「答呀……!」霞又拾起寶劍把它抵在我頸喉前。

「霞…霞……?」一把不明的男聲,在庭園另一端入口出現。

「老公…」霞轉頭望向後方。

但當她下一秒再回望前方時,我已經消失不見,因為我已經在上一秒離開。

此刻,我的心亂如麻。

我很確定,這一次不是中了迷幻花粉。

對於情毒能令霞憶起過去一些破碎的回憶,我也是感到十分之驚訝。

往後的幾天,我心情亦異常惆悵。總是周圍,看看霞在不在這裡附近,既想見到她,又想逃避她,心情極為複雜……

睡覺時有好幾次回憶起霞的共同片段,都會自然地笑住,但人一醒來了,就覺得每想一次都沉重。

為何在夢境中,人總是能覺得美好。

如果是這樣……

那我應該睡醒嗎。

「黎明。」十少爺叫住差點走路撞到燈柱的我。

「十少爺…?」

「你最近好似有啲分心。」他推著輪椅過來。

「…」我望住天空下著的微雨。

「有嘢煩緊?」

「冇。」我答。

「我睇人好清楚,當我朋友…就同我講。」十少爺淺淡一笑。

「…」我望住外頭被雨弄濕的草地。

「我都有嘢煩緊。」十少爺見我不說話,就自己說:「一個令我諗咗好耐嘅問題。」

「願聞其詳…」我說。

「我鐘意咗一個人。」十少爺說。

「…邊個?」

「古夏林……」十少爺良久才道出她的名字,害我嚇了一陣以為那人會是我:「姐姐。」

夏林…

那麼就是說……

「你哋好似係…直屬關係嘅血統?」這是關乎到亂倫的問題…

「冇錯,所以常理嚟講…我係唔可以鐘意佢。」十少爺望住前方:「所以我都諗咗好耐…想搵個人同我傾下、訴苦,既然你同夏林姐姐咁熟,我都唔怕同你講。」

「點…解鐘意佢。」我問。

「佢好好人、好溫暖,就算我雙腳郁唔到…我喺佢身上都感受到一股活力嘅氣息……而且好照顧我,我由細個……就好鐘意佢。」十少爺右手微微握緊住椅柄。

「你覺得佢會唔會接受你?」

「我覺得……唔會。」十少爺苦笑,又望住了自己雙腿:「冇女仔會鐘意雙腳殘廢嘅人……仲要個嗰人係自己親弟,就算佢鐘意…我都覺得自己太自私……要佢依世都拖住我喱個苦累。」

情況…就如同身為百毒人的我一樣,此生此世都好像拖累住霞一樣……好自私。

「我幫唔到你,最多可以幫你保守秘密。」我說。

「咁就已經夠……同你講完輕鬆唔少。」十少爺微笑:「依家落緊雨,你介唔介意推我返房?」

「嗯。」之後,我就推住輪椅返回十少爺的房間。

我那時卻還未想到……

其背後潛藏住的危險。

十少爺的房間有張大床、工作檯和各種文件,此外還有著鍛鍊臂力的健身器材,他雙臂的肌肉可以看得出其努力的成果。

「推我去工作檯前,唔該。」他說。

不過…房間內卻有一件與這裡格格不入的物品,就是一件雪白的長婚紗。

「個件婚紗靚?見你一直望住。」十少爺亦望向那邊:「我叫人整好耐,一直諗住未來可以俾夏林姐姐著……」

「…」這…未免愛有點入迷吧,連婚紗也一早準備好。

然後,十少爺從工作檯前的抽屜中取出一把左輪手槍放在桌上:「連依把左輪…都係特登搵人做,做到同佢個把一樣似嘅鴛鴦槍。」說畢,抬頭深沉地盯住了我。

「睇嚟你真係好鐘意夏林。」我亦留意到其床上一隻仿似夏林衣著模樣的人型模特,就連灰金的長假髮也戴上了。

「點講好呢……」十少爺握住左輪,深沉地把玩著:「我愛到一個地步…係好沉迷好沉迷……好想擁有佢…佔有佢……保護佢,仲諗過永遠同佢困喺依間房過日子。」

「…」我稍為退後了一步,暗地警戒住四周。

「為咗等依日到來,我等咗好耐。」十少爺另一隻手握起一個相架,上面是他和夏林小時候的合照:「每一日,我都已經等到生不如死。」

「睇唔出你係咁鐘意佢。」我說。

「隱藏──係成大事者其中必要嘅元素。」十少爺低頭沉笑一聲,再抬頭望向了我:「但好快之後…我就會成為有資格娶夏林姐姐嘅男人,到時古家所有長輩都唔會睇唔起我……佢哋會乖乖地咁坐喺到睇我同夏林姐姐嘅婚禮,你願唔願意幫我……黎明。」

「我認為愛情從來都係要靠自己。」我靜悄地緩緩解下雙手的繃帶。

「靠自己?但我幫你咁多,你點解唔幫番我。」十少爺說。

「你幫我…?」我疑問。

「哈…」十少爺終於笑了出聲:「冇我,你認為你會有咁多機會接觸大嫂?」

霞!?

「唔通…」我望住十少爺……

「哈……冇我叫張憶白,佢點會敢俾古家嘅人你去診治?你嘅底我早就已經查得一清二楚,一開始真係估唔到你會同大嫂有咁嘅關係……仲一齊私過奔。冇我暗地中更改查核到你嘅背景資料,古家嘅人一早將你殺死!仲有唔好忘記……你同我哋親家…傲家係仇人關係。」

「咁你…」

十少爺把桌上的手提電腦轉過給我看,裡面的確寫上了我的背景資料,不過我跟霞有過關係的部份卻全都被刪改,變成「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San Francisco博士畢業,病毒學權威,前特工部醫療部病毒科專家,有四年工作經驗。」

「你唔洗死都有賴於我。」十少爺深遠地盯住我,說:「因為對於知道你真正背景資料嘅我嚟講,睇得出你會對我有貢獻同價值……」

「你想點。」我直接問。

「好簡單。幫我製造出一隻無色無味,服用之後動彈不得嘅毒藥。」於我來說,的確很簡單。

「你目的係咩。」但他要來做什麼,才是重點吧:「你威脅我?」

萬一是用來借刀殺人,我不就變成兇手了嗎…。

「目的你唔需要理會,我亦都冇威脅你。」十少爺直視地凝望住我:「只係各取所需。」

「…」

「完事之後,你就可以同你嘅霞一齊遠走高飛…我唔會理。」

「假如我唔接受?」我說。

「你冇得唔接受,而且我保證…唔係俾夏林姐姐服用。」十少爺回復正常的面容。

「咁你係想點用……」

「既然我都已經冇秘密,咁就唔怕同你講埋。」十少爺望向窗口那邊,能夠望到整個古家大堂的位置:「我要奪權。」

「…」

「我要古家上下都臣服於我……!」十少爺暗裡咬牙飲恨地說:「我要將佢哋所有人都斬足……變到同我一樣!!」

「恕我幫唔到你。」

「你唔幫我?咁你一踏出去,就會俾我嘅殺手圍捕。」十少爺冷冷地說。

「就算係咁,我都唔會幫你。」就憑你一個人,根本不可能贏得了古家。

我見識過古春花和另一位全身漆黑的衣著的人,他們一出現便令「死靈飛盜團」的人都要離開,我區區一樽小毒又能做到什麼。

「咁你好好諗清楚,再答我。」十少爺按下桌下的一個按鈕,我站住的地板隨即打開下陷……!

是機關!!

「砰──」我隨即跌到一個四方形,兩個課室大小的密室之中。

「你就好好喺到諗清楚。」十少爺在上面凝望住我,然後那機關地板便自動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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