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說到底,美的東西,誰人不喜歡?



從小到大,這副醜陋的皮囊就像跟著我的不幸,父母好像因為這樣而離異,老師好像因為這樣而未給過我好的成績,健康也好像因為這樣遠離我。在別人的嘲諷和恥笑的成長下,一切都習慣了,也認了命。眼睛小得張開也看不到靈魂,鼻翼闊得把這張五角形的臉撐得更大,嘴唇永遠向上戚起形成一副氣鼓鼓的表情,即使我沒有表情放在臉上,別人也以為我憤世嫉俗,這就是一個生人勿近的我。
 
在這一生我擁有數不盡的不幸,但卻擁有一份十分珍貴的禮物,令我不放棄地活著,這就是我的枕邊人。和他是於工作上認識的,當時大家也是低微的文員。那一年的生日,一班同事在早上放了一個盒子在我的座位,說是我的生日禮物。我那時以為他們感受到我對他們的誠意,把自己當是同事,在他們的心目中擁有了位置,即使是很小很小也好。我興奮的把盒子打開,下一秒空氣立刻把我凝住,兩腳開始抖擻無力,錯亂的往後退,眼前的是一個豬面具。「麻煩你以後戴著它才好上班!」我眼睛苦澀得流出眼水,他們抑天大笑,捧著腹子用力拍手的醜態仍然映入眼簾。
 
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在人群後面走出,行到我面前,把我盒中的豬面具拿出,扔在地上,用腳把它蹂躪成平面,再若無其事的回到座位工作。他是我們公司一個不問世事的小人物,平時也很少張開口說話。他這樣的行為,令到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除了我。對於從來沒有接觸過男人的我來說,他這樣的表現已經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了。自此,在同事眼中,多了一對「豬男女」,而我就多了一個朋友。他其貌不揚,身形矮小,沉默寡言,難得第一次有人幫助自己,為自己出頭,我也盡力的用這張不靈活的嘴跟他聊天,開拓話題。他曾經有一位妻子,可是因病而去世了,所以也絕少提起他的傷心事,只知道她叫綺琦,是個受人歡迎的美女。慢慢的我們越走越近,二結合了為一,組織了一個家庭。對於這份上天的禮物,當然自己也會好奇為什麼會發生在這麼的一個我身上,他輕撫著我粗糙的臉頰說:「傻瓜,不是每個男人都只看外表的。」那時候,我相信了這一句說話。
 
結婚後的生活,雖然不及別人般精彩,但總算安穩。我們沒有再繼續留在那間公司工作,他害怕大家也會受到更多的閒言閒語。他轉行成為了一個保險從業員,雖然這是一份與他性格不符的工作,但他說為了生活,他會盡力克服適應。而我則去了一間傢俱店做售貨員,他們大慨是聽到我說自己夠力氣才願意聘請我的。每天,我們兩夫妻早上都一起吃早餐,一起出門口上班,我比他早下班,所以都會先到街市買餸菜,再回家煮飯,等他下班一起晚餐。看過很多小說都有一句說話:平淡安穩的生活已經是幸福。我很認同,特別是對於我這個充滿不幸的人來說,這小小的幸福已經是我人生的所有,所以我十分珍惜他,任何事都不敢違反他的意思,一步也不肯冒著風險行走。我知道我的人生唯一的曙光得只有他,對於我這種人,我什麼事也願意做,只要是為了他。
 
漸漸的,他說話多了,但不是對我,而是他的客人,他的電話聆聲隨時隨地,無處不在的響起來。在早上吃早餐時,電話聆聲仿佛成為每天的開幕音樂,但是一旦開幕了,就很難閉幕,它可以把我們從睡夢中也拉回現實。而且,他那說話腔調也改變了,變得油膩而無味,令我不想張開耳朵。我不是責怪他,我根本不敢去責怪他,我只會責怪自己的不體諒和不成熟,他只是努力為生計才這樣,口甜舌滑是保險業必備的條件,他是為勢所迫,只是為我們的未來變得更好而準備,他仍然是我的好丈夫。
 


慢慢的,他經常早出晚歸,和我相聚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有時可以一整天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在我起床時他已經出了門口,沒有知會過我一聲;當我放工回家煮了飯等他,很多時候都來電說了一句要開會或應酬,就凌晨也沒有回家。即使在家,說話也很少,他多數在工作,然後就立即入睡,再沒有踫過我的身體。我開始動搖,懷疑他的心意,是對我再沒有任何興趣嗎?即使是身體上。當然也在說服自己,反省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才令到他生氣?自問自己對於家庭一切都已經做得很好,每天準時起床做早餐,家務每天下班都會做好,晚餐菜式經常改變,每星期必有新款式,他疲倦會幫他按摩,他要求什麼也會盡量滿足他。即使對自己的樣子沒有信心,但對於作為妻子的本份,已經做到很高分。那,就是樣貌的問題了。


我開始留意自己的外表,我希望改變。在連日的網上資料搜集後,我決定到一所大型美容院光顧。我戰戰兢兢的打開這道金色的大門,職員先是呆住了一會,再開始招待我,從他們的目光不斷在我臉上游走的經驗得知:他們在打量我。他們問我想改善什麼,我毫不猶豫說出一句:「樣子!」即使他們閉著嘴巴,我也知道他們正在強忍著笑。「如果要改善樣子,我想我們會建議你去做整形手術……」其中一個職員說到一半,忍不住低頭忍笑。「但如果你只想做美容或皮膚護理,那就只可以改善小姐的膚質。」我有點失望,也厭惡自己的無知。我以為去美客院,定期做一下臉部的小按摩,樣貌也會有所改變,但聽過職員的講解後,原來要變得漂亮就要整形,加上聽說整形手術價值不菲,是非一般人可以負擔得起的。「不想變得更漂亮嗎?現在科技先進,手術都會在麻醉了才開始進行,所以一點也不痛。要不再考慮一下?現在公司正有優惠期,還可以作免息分期付款,不會有很大負擔的。」雖然從小我就經常進出醫院,但是在這兒的手術不是做在身體上,而是做在臉上,我是不能接受那些鉗子管子刀子在我臉上游走的。我一口拒絕了職員的建議:「替我做一下美容按摩就可以了!用手按摩令皮膚變好的那種。」職員對望了一下,收起微笑:「那請跟我到那邊作皮膚測試。」
 
測試後,我決定選擇「膠原蛋白更新療程」,令我鬆弛的皮膚有所改善及停止惡化。我戴上膠浴帽,換上白色麻布套裝,進入了護理室。從我躺在美客椅的那一刻,我就期待著療程後的變化,畢竟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的美容療程,而且價錢是我半個月的薪金。他們先用青瓜味道的啫喱狀洗面乳為我清潔臉部,再用磨砂為我按摩,說這樣能夠把我的死皮磨走。職員以純熟的技巧在我的臉上游走,我很享受的閉著眼,甚至希望他可以用力一點,把這充滿著乾紋、色斑、暗瘡印的臉皮磨爛,置之死地而後生,重新長出幼嫩的皮膚,重新成為一個人。突然,一陣冰冷的水柱濺到我的臉上,身體抖了一抖,再有兩個會震動的機器同步在臉上滑動,一下滑在眼邊,再一下滑到下巴去,如果這樣不停來回滑動數天,是不是就會把皺紋都磨平,下巴變得現在流行的那種尖?接著感受到一些涼意,是鉗子放了在我的眉毛上。連根拔起的聲音,是鞭炮在耳邊爆響的歡呼聲。
 
「吳小姐!吳小姐!完成了。」我無力地把眼睛張開。職員把鏡子和梳子遞給我,「只要定期來做護理皮膚就會慢慢變好。你看,你的臉比你來之前已經白了點,乾淨了很多。」我不禁心裡暗笑,臉是白了點,色斑淡了點,黑頭消失了,眉毛幼了,如果每星期來一次,應該很快就能救回這張臉,即使節衣縮食也心甘情願。「不過如果想要很大的改變,就考慮一下整形手術吧。不用一次性去進行整張臉,你也可以局部進行看看效果的。」職員用那不會疲累的嘴繼續遊說我,我頭也不回的付了錢,填了資料就離開了。
去了街市買菜,我踏著輕快的腳步回到了家,房間傳來一些說話的聲音,是他。這麼早就回了來!「今天沒有成功?那……請你繼續努力再幫幫我吧!我可以再給你多點的……」他握著拳頭激動的坐在電腦桌前說著,連我回了家也不知道,是跟了「損友」學炒股票嗎?他已經變得越來越壞,根本不像他,對我來說是個陌生人,但怎麼說他也是我的丈夫。我從後擁著他,他受驚嚇的呆住了,急忙掛了電話。為了不讓關係惡化,我決定不過問他電話的事情。我努力的撐著笑容,用甜蜜的聲線在他耳邊說:「我有沒有點不同?」他看了我一眼,就一邊低頭收拾著文件,一邊用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說著:「有什麼不同?我不知道。我現在要再回公司開會了,晚飯不用算我。」循例的吻了我的臉,就出了家門。
 


即使我為了挽救而作出行動,那堅定的意志也改變不了鐵石般的感情。在這房間裡,一切依舊,床鋪仍是雙人,但現在只剩下一人;月光仍是這樣的明亮,但窗簾阻擋了光線的照耀;床邊櫃上的那相架,原本穿著婚紗燦爛笑著的我已經不見,留下的只有相框。已經很明顯了吧?我掩著滿佈淚痕的臉,在冰箱裡拿出了幾支啤酒,學著電視節目的人物,意圖一醉解千愁。
 
一陣電話聆聲把我從美夢拉回現實,是上次去的那間美容院。「吳小姐你好!我們致電是想通知小姐我們公司的新優惠,局部性整形手術現在有九折,一次性更可以有八折優惠,會不會……」我用盡僅餘的力氣把這不速之客掛掉。在頭痛的侵擾下,我仍然很想工作,但可惜今天是假期,不能以工作令自己分心,那就只好把自己關在屋裡被現實折磨。「丈夫果然沒有回來……」我坐在沙發上,欣賞這空曠得令人心寒的房子。手好像不聽話似的,好想去做些東西,抓著抓著,變成了大掃除。
 
在收拾丈夫的文件夾時,不小心跌出了一堆相片,是一個女人,全部都是她。她擁有著一股古典氣質,輪廓分明,彎而長的眉毛顯出了她的活潑,筆直的鼻子別有一番書卷味,兩邊突出臉頰為她的笑容加了不少分,即使是沒有化妝,氣息也沒有減退。這就是他外面的情人嗎?我不能控制的細味著每一張相片,這樣的女人,我也被她吸引著,更何況是血氣方剛的男人?我冷笑了一下,對丈夫完全沒有一點責備。翻著翻著,最後一張相片是她身穿著純白的婚紗,掛著天使般的微笑,一臉幸福滿溢的樣子,手挽著身邊穿著白色禮服的男人,是我丈夫。原來他一直都對他漂亮的前妻念念不忘,他必定是每天都拿著這埋相片回味,那我的存在價值是什麼?他為什麼要和我結婚?相片被我越握越皺,但相中的容貌仍清晰可見,像在恥笑我的可憐。「她就這麼值得你去愛嗎?那我呢?我的付出我的愛就這麼一文不值嗎?」理性在這刻也為我抱不平,容許著感性操縱,讓我瘋狂的嘶叫,隨手拾到什麼,就扔什麼。
 
回神過來,理性又把我捉住。如果我因為這件事與他鬧翻,他一定會覺得我很小氣,很麻煩,甚至會離開我,把我拋棄,那我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也沒有生存的意義……我說過,為了他,我什麼也願意為他做,只要他永遠在我身邊,一直愛著我。
 
我拿著那女人的照片,留下了去旅行數天的字條,來到了這金色的大門口。
 


一星期後,我揚起彎曲的眉毛,端正的鼻子呼吸得很急速,抿著兩片紅唇,回到了家。丈夫聽到開門聲,立即從房間裡跑出來。他一臉滄桑,眼帶淚痕的站到我面前,用盡他全身的力緊緊把我擁入懷裡。我輕撫著他零亂的灰髮,吐出了一句:「我回來了,親愛的……」他更用力的把的抱緊,生怕我會走掉似的。
 
「回來就好了……綺琦……」他飲泣著。
 
自此,我們過得更甜蜜,形影不離,大家都深愛著大家,活像一對初戀小情侶。
 
自此,再沒有了我,也沒有提起過。
 
偶然的一天,不小心的又來到了這金色的大門,我停下腳步,看著玻璃門外的情景。那熟悉的男人給了職員一張支票,「謝謝你的幫忙。」職員把手上的照片遞給他,是那張醜臉燦爛地笑著的婚紗照。
 
說到底,美的東西,誰人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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