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得不早點睡,好讓自己有充足精神幫忙,眼睛卻總是睜得大大的,直瞪着看不慣的天花板,腦海裏公主在當哉懷裏顫抖的畫面更是揮之不去。蕾娜坐起身來,反問自己。為甚麼自己當時要逞一時口舌之快?之後也沒有跟當哉說過一句好說話!儘管知道他們不可能長期停留在對岸,必然會短期內歸來,心裏還是會有一絲不安。見面後自己能好好地說嗎?只是這一個問題已經足以使自己一晚轉輾反側,皆因完全想像不到自己道歉的畫面,甚至差一點就又向支部長發戾氣……

不得不承認,支部長和自己根本不是同等的存在,她的頭腦和戰鬥天賦都不是自己能比的。多得突如其來的預知能力,她再加以訓練,現在她即使閉上眼睛也不會被自己和雷諾的子彈擦到,即使用盡了折射彈、隱形彈,甚至弄得滿天都是隱形魔力束,再用上煙霧彈,她都輕易就能把所有子彈斬下來。顯然地,支部長僅僅一天就追上了這裏的水平,說不定她無須「解除保安」都能與貴族戰個不相伯仲,自己本應該高興的,亦有以她為榮,可是同時卻有另一股感覺在心中。

「只有支部長忽然能夠預知未來,我們卻甚麼變化都沒有,這樣不是很不公平嗎?」

當這一句話湧上心頭時差一點就直接對支部長說了,幸好最終總算沒有對她吐出來,那句說話幾乎無視了支部長付出過的所有努力,要是當時衝口而出,肯定連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

與此同時,自己也明確地知道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蕾娜深呼吸一下,胸口就像被撕開一樣,一想到一直以來的點點滴滴,自己無論是待人接物方面還是戰鬥方面都是同樣地不堪。自己究竟憑甚麼在他們面前說自己是大人?比他們多活的幾年都相當於白活,只是增添了些無謂的自尊心。





「真丟臉……」蕾娜雙手抓緊被子,很想放聲大哭,卻喊不出半點聲音,只是胸口痛得很……抱着這種心情根本不可能入睡……

先去洗個臉吧。說不定之後會比較好睡一點。蕾娜拿開被子,站起身來,卻好像渾身都使不起勁,走路也一晃一晃的……可惡……蕾娜扶着紙門,走出寮屋的走廊,馬上就見到人站在庭園的池邊,靜靜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本來只靠着那個人旁邊微弱的燈光是幾乎無法辨認出那個人的樣貌,但蕾娜再聽到她的聲音,馬上就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當哉……艾美……」

蕾娜連忙退後兩步,躲在門後,偷偷地看着舞,舞便背着蕾娜輕輕拭了兩下眼角,再次抬頭看着月亮,若有所思。蕾娜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她思念的人,畢竟自己當時也聽到了她的告白,看來今晚無法好好入睡的人並非只有自己……說不定昨晚也一樣。

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出去呢……蕾娜背靠着門,悄悄地抱膝而坐,凝視着映照在走廊的月光,外面的支部長也沒有發出聲音,可是她肯定就站在原來的位置,觀望着天上的明月。她的思念不會比公主少,亦不會輕易消散,卻無法到達對方心中,那麼她不是只能寄情於月嗎?





……已經過了多久?好像過了數小時,又像只有數分鐘,卻明確地聽到外廊有人斯文地細步走過來了。

「風見小姐,妳今晚也睡得不好嗎?儘管是夏天,吹夜風也容易感冒的。」

「多謝關心。但始終靜不下來,想出來散步。神凪妳擔心公主安危嗎?」

「說實在的,我並沒有很擔心公主。公主說過她預見到會帶着當哉回來,那麼她們就一定會平安無事,我反而擔心公主提及的『大型狩獵派對』。根據公主計算,『大型狩獵派對』最快都要下個星期才開始,所以我們會有足夠時間準備,但不代表這段期間沒有人會偷襲。」

偷襲!對了!這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即使大家說好了到指定時間才開始派對,都一定會有人想先行一步,只是有人負責阻攔才少見有人成功而已!魔人們根本不可能有人負責阻撓!蕾娜不由自主地彈起身,腳踏在木地板的聲音響亮得很,外面的舞和神凪都馬上停止了說話……





「又搞砸了……」蕾娜在心裏嘆氣,轉身走出門外,腼腆地說聲不好意思,但她們都只是微笑着說「晚上好」,沒有半點驚訝,似乎她們早就察覺到了。

「說回剛才的話題,魔人甚麼時候來偷襲都不足為奇,但如妳們所見,我的左手和右眼都失去了知覺,無法像之前對抗『雨水』一樣精準地射出箭雨,護衛隊的隊長也大多都暫時無法使用擅長的招式。暫時首都裏只有妳們是擁有隊長級實力而且能全力迎擊的。必要時可以拜託妳們嗎?」

蕾娜聽過神凪的說話,視線已經拋到舞的身上,作決策的人永遠都是上司,自己則是負責跟隨命令。最少,舞的命令總是比自己左想右想之後的答案準確。然而她的答案卻是這樣︰「我當然願意幫忙,畢竟這裏是我朋友的國家,幫助朋友是理所當然的,可是我的部下是否幫忙迎擊就由他們決定。沒有足夠勝算時我不想要求他們出戰。」

即使如此,支部長也是正確的。自己最心知肚明,要不是之前有公主的策略,自己和雷諾根本敵不過那條海龍,那次勝利只是碰巧而已。蕾娜低着頭,又瞄一瞄神凪,神凪也說着明白舞的意思,說她和公主一樣是個好領導。

「畢竟她們都是同一個人呢!厲害得彷彿連敗仗也能打成勝仗……」蕾娜說到一半,吸一口氣,連忙把接下來的說話都吞進肚子裏,自己在天才面前實在太渺小了……︰「不好意思,我開始睏了,先回房間去。」

蕾娜一轉過身去,背後便傳來了舞的聲音,她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即使沒有看到舞的表情也聽得出她的擔心,看來又被她察覺到了。蕾娜回過頭去,微微低頭說聲晚安,馬上就逃回房間,縮瑟進被子裏,自己和舞簡直是天與地之差。當蕾娜正想哭泣,房門外就傳來腳步聲,蕾娜也連忙用被子蓋住頭部,果然不出所料,舞把房門打開了。

「蕾娜,我知道妳可能很睏,所以不用回應我,我說幾句就會走。」舞在漆黑的房間裏端坐在蕾娜的枕邊,盡可能不發出太大的聲音,蕾娜也是一動不動的。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她好像一直都對自己有些誤會。如果當哉在蕾娜心目中是「凡人之中值得尊敬的人」,自己在她心目中應該快變成神了︰「蕾娜,我可能看似戰無不勝,但其實我也未曾戰勝過貴族魔人,沒有打敗過大型魔獸,憑我自己絕對消滅不到那條海龍,我沒有招式能把牠一刀兩斷。論戰功,妳和雷諾都比我出色得多。」

舞眼見被子裏的蕾娜對說話內容起反應,確認過她未熟睡,那麼自己的說話應該也多少有些意義︰「人必定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由我看來你們的招式和威力都比我厲害,可是現在的你們勝不過我,敵不過貴族。你們的招式一旦被識穿就有方法防備,計策一盡就會失去威力,王牌的集束炮也射不出來。」





「妳是來取笑我的嗎?我還以為妳不是這樣的人……」蕾娜把被子卷得更緊,舞隨即倒抽了一口氣,但這樣就好了,總比讓她追蹤她的幻想好︰「妳永遠不會變成我,我們的訓練方式和資質所在都完全不同,妳要的是像艾美一樣的司令才對。以全觀角度思考,找出敵人的弱點,以計策取勝。要是做不到,我不推薦妳和雷諾參與接下來的戰鬥。」

舞一說畢,馬上就站起身來,轉身走出門口,拉上紙門,讓蕾娜獨自好好地思考。而神凪,則早已站在蕾娜房間的門後,聽完了整段對話,對舞微微一笑︰「妳果然是和公主一樣的好領導。」

「是嗎?我只是差勁地在傷口上灑鹽而已。」

「妳真會開玩笑,要不是妳一直認真看待他們,又怎麼可能說得出那些弱點和改善方向。弱小的國家需要能最大限度激發人潛能的領導,前線小隊需要能使所有部下活着回家的領導,我認為兩者都是十分出色的。」

「妳太過獎了。」舞笑一笑,隨即沿路走回庭院,今晚沒有半點睡意。倒不如說,這幾天一旦躺到床上,整個腦袋就會被陰霾侵襲,忐忑不安,卻說不出緣故,而今日則是特別嚴重,直至聽到神凪關於「偷襲」的消息,腦袋裏的陰霾才終於散去了一點︰「神凪,可不可以請護衛隊緊密監察日本四周?我有不好的預感。」

「是直覺嗎?」

「對。雖然沒有公主般精準,而且朦朦朧朧,但也常常靈驗的。尤其是壞的方面。」舞走出外廊,好讓對話打擾不到未央休息。未央可能仍然未察覺得到,她現在是大家的生命線,所有嚴重的傷勢都只有她能迅速醫治,不能讓她無謂地擔心,浪費她的體力︰「以這個感覺作為基礎,我稍微作了一些計算。」





「即是隱約知道會有壞事發生,然後計算最有可能出現的事情?」

「對。這是我比較習慣的做法。在沒有預知的情況下,利用環境因素和僅有情報計算是最可靠的。」舞隨手變出一本小簿子和慣用的銀色鋼筆,略施魔力把現時情況和所有已知情報用時間軸的形式寫出來,幾秒後所有事情就一清二楚︰「公主前日為了救當哉而追趕到魔人社會,以當時當哉被擊暈的樣子來看,他最少都要昏迷十多小時,再假設公主會在當哉醒來之後才行動,王醒來的時間會是昨天下午。經過公主一番挑釁,王會馬上決定舉行狩獵派對,一舉殲滅舊人類而且不依靠他本人的力量,好讓公主能完全信服,而號召全國估計需要三日,再陸續受到挑戰,結果要一星期再能舉行。到這裏為止都是公主一開始就見到的事情。」

「諾維雅跟妳說得這麼詳細?」

「不,其中一半是我延伸出來的想像,這種程度的事情只要有足夠背景情報,稍微推理一下就能知道全貌。」舞轉一下筆,把時間軸延長,之後的事情就全部都是推斷︰「公主要逃離魔人社會,絕對不可能像半年前一樣順利,估計她和當哉要打倒一家貴族,並得到別的移動手段才能順利回來。先不理會公主用了甚麼手法,反正她一定會成功,問題是她一定會使王另眼相看。」

「大半都聽得懂,可是為甚麼王會另眼相看?」

「據我對公主的認識,公主以前是不懂得戰鬥的,當哉也不太可能擊敗得到一個貴族。那麼逃出時公主就必須借一家貴族的力量或為當哉解除保安,甚至公主也要親自參戰。問題是當哉無論如何都會參戰,並走到最前,所以艾美一定會為他解除保安。據我所知以前公主只能選擇隱身帶着當哉逃跑,不知道我的情報有沒有錯?」

「應該沒有錯,公主以前只是擁有誇張的魔力的指揮官,她應該沒有戰鬥的勇氣和能力……」

「王是公主的前男朋友,他肯定知道公主的潛力。如今見到公主突然大輻成長,並知道她能激發一個普通人的能力至戰勝貴族,卻不能直接傷害公主,換作妳會怎樣做?」





「在她激發其他人之前使她絕望,就像她出發到妳的世界前無計可施的情況一樣。而最快的方法和最好的時機是……」神凪看着眼前的舞,終於明白了舞叫自己讓護衛隊加緊巡邏的原因。王將會在公主和當哉成功逃出至到達本土之間的時間行動,消滅公主一直保護的東西!

「就是這回事。如果公主的行動足夠迅速,今晚——預定舉行日的前夜是最危險的,畢竟能用『前夜祭』之類的名義發起行動。今次他會認真地攻下這個國家。」

神凪看着舞,微微張開嘴巴,幾乎呆住了,發不出聲音來。與公主的預知相比,她只擁有公主見到的一個畫面和諾維雅給她的知識,卻說了一整個流程出來,要是結果就如她說的一樣,她的推理就與預知沒有多大分別!「我馬上就派人視察首都的西方一帶!」

「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測,不像公主的預知般準確。」

「我相信妳,但也希望推測能夠出現差錯,現時首都裏可沒有能夠匹敵貴族的戰力。」

「依靠解除保安一有連續戰就會出現疲弊……真要多謝魔人們以往沒有認真地打算攻陷這裏,否則僅僅兩天就足夠使人類滅絕了。」舞嘆一口氣,難怪艾美要迅速地與王進行決戰,根據這個世界的現況,只要魔人認真攻打一次,人類根本無能為力,甚至艾美能一直死守至今才稱得上奇蹟︰「如果推測沒有錯,明天中午時公主就會帶着當哉回來,相信只要死守到那個時候,公主就會有辦法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