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唔覺得攰咩?」張文靜佢問我,「每一日都要講住大話咁過?」
 
我微笑,處變不驚地,「我唔會講大話嫁喎。」
 
「大話。」佢又鼓起泡腮。
 
我飲咗啖水。伯母喺廚房裏面,伏喺到,瞓得好冧。成間屋靜晒而佢一個安靜入睡嘅感覺奇怪,好似打擾到人哋屋企一樣,有啲唔好意思,但我又依然留咗喺到。梳化、佢枱面上嘅杯、幾本書、亂放喺梳化上面嘅一堆衫,以及掛喺窗前景衣繩上嘅另外一堆,全部都跟住日落變得昏昏暗暗,深藍色,一切淡然無光。
 
「可唔可以唔好問我依幾年發生嘅事?」我好認真咁問佢。


 
「唔可以。」點知,佢又好認真咁答。
 
樓下公園仔僅餘嘅幾個小學生都離開埋,少少屬於人嘅聲音都消失無踪,怕會嘈醒伯母,我哋兩個行一步路都放得特別輕。電腦放喺大髀上面,其實只係喺桌面到將啲嘢搬嚟搬去,坐喺梳化到,張文靜坐我隔離。
 
佢兩隻手捧住隻杯,慢慢慢慢咁飲。應該無咁口渴,只係坐低嘅時候兩隻手一定要有啲嘢做。
 
「咪上大學,跟住讀書。」我答。
 
「唔好又答我答埋啲行嘢啊!」


 
「一個人嘅生活可以有幾特別?」我由衷地問,「好難有好多好特別嘅事發生。」
 
「你一啲都唔似。」佢別開視線,背住我。我眼裏面係佢嘅馬尾,仲有佢背後一個凌亂嘅客廳,掛牆嘅鐘「滴答滴答」咁擺。佢問我,「我識咗你幾耐啊。」
 
「我係點過真係咁重要咩?」
 
佢呆住定咗落嚟。
 
「唔好意思。」我道歉。


 
跟住佢就好似個小妹妹發脾氣咁話我,「總之我想知啦!」
 
我無理佢。佢「哼」咗一聲,跟住我哋沉默,我打返開部電腦。最後,又係佢同返我講嘢。
 
「你覺得,你有無可能變返好似以前咁。」
 
「我以前又點呢?」
 
「嗰個會真心對人嘅人。」
 
聽到「真心對人」依四隻字我就毛骨悚然。突然同我講啲咁樣嘅嘢,難以反應。
 
佢繼續講,「嗰個會對人好好、對人好細心,好識照顧人,係個值得去信賴嘅人。」
 


一路聽住佢講一路覺得反胃。我只係想佢快啲講完。
 
「雖然唔知係咩感覺,但總之會覺得你係個善良嘅人,嗰種感覺。」
 
我打斷佢,「夠喇。」我問佢,「你唔係溫書嫁咩?」
 
我企喺身。
 
「你答咗我先。」
 
「唔好講依啲嘢得唔得啊?」
 
「唔得啊。」
 
「我唔係啲咩嘢好人。」拒絕佢拒絕到有啲唔耐煩,唔好再迫近我,我一心只想避開,唔好再講咁樣嘅話題,「以前嘅事係以前嘅事,以前你點諗我控制唔到,但唔好夾硬將你嘅幻想加喺我身上。」


 
我轉身,走遠,佢捉實我手腕。佢隻手好暖。
 
我企咗喺到。
 
「以前,你係一個如果你唔開心,你就會畀其他見到你唔開心嘅人。」佢依舊坐喺到,捉住我,但一眼都無望過我,只係望住前面。佢壓沉聲線,佢同我講,「我覺得你依家...唔似一個人。」
 
「唔好講嚟講去都以前啦,好煩啊!」
 
「見返你就好唔開心。」佢話,「好似以前嘅嘢全部都唔見晒咁。」
 
「以前係以前。」我答,「我依家係一個咁樣嘅人,我依家就係一個咁樣嘅人。」
 
「好對唔住啊...」佢突然向我道歉。
 


「你對咩唔住啊?」
 
「係咪嗰陣...」
 
「唔關嗰陣事。」
 
「我阿媽佢咁樣話你...」
 
嗰年,佢媽媽講嘅說話仲歷歷在目。你係咪想搞我個女啊。吓?你變態嫁?我個女先中一咋。你走啊!阿女...佢想搞你你仲鐘個頭埋去?佢想搞你咋! 中學依啲玩玩吓嫁咋!阿女啊,你唔好咁認真啦!
 
「佢無講錯。」我義無反顧咁答,佢的確無講錯,依個係我一直以嚟嘅觀點。
 
「格仔啊...」
 
「之後我好快就追咗第二個,唔關佢事、唔關你哋事。」我決斷咁答,「純粹係我想追第個。」


 
「果然...」佢喃喃道。
 
我接住佢嘅「果然」,「係啊,果然。」我話「我只係想換另一個人,邊個都好。」
 
「你痴線嫁...」佢哽咽。
 
「同你一齊嗰陣我Whatsapp嘅係一個,不過佢有男朋友。後來我同你分手,係因為第二個。嗰個女仔我同佢一齊咗三個月。」
 
「你終於肯講。」佢兩隻眼閃住淚光。感覺到我一雙眼已然垂死,雖然望實佢,佢個樣的確楚楚可憐,但我又唔覺得有咩特別,就一個普普通通想喊嘅一個女仔。佢一路喊,一路微笑,佢點頭,「你終於肯講...」
 
「最後咪就係咁樣囉,」我話佢,「你知道我實際上係一個點嘅人,唔會開心咗嫁喎...」
 
「你唔係個咁嘅人嚟嫁。」佢認為。
 
我坦白,「我就係一個咁嘅人。」
 
天色越嚟越暗,佢嘅身影好似要消失一樣,可能係佢眼中我都係個要消失嘅人。佢半個人已經變成影,黑色一片。外邊好越嚟越黑,將要入夜。
 
佢問我,「咁依排呢?你點啊。」
 
今次,佢係異常認真咁問。
 
「你唔知會好啲。」
 
「我要你講啊。」
 
「你都大個啦,唔好成個細路女咁啦...唔係吓吓咩都要知嫁。」
 
「咩嘢細唔細路女啫!」佢鬧我,「我想知你發生緊咩事咋。」
 
「知嚟無用嫁。」
 
「我想了解你多啲,咁得唔得吖?」
 
佢問嘅時候,語氣好純真。雖然用純真好似描繪得佢有少少白痴,但係,佢係120%嘅純真,佢係純粹想知道所以問我,而且佢係120%咁想知道。
 
我避開佢,「你話嫁...」
 
佢肯定咁點頭,「係啊!」
 
我深呼吸,「咪又係咁,我又同咗個女仔一齊,又分手,去飲酒喺酒吧又識咗另外一個。」
 
然後佢無再答我,由得我講。
 
「有一晚同佢做愛,係一個好正、好好玩嘅女仔,但之後再無見過,好可惜啊。」「做愛」兩隻字我盡可能講得輕描淡寫一啲,「好可惜啊」我就用個興奮嘅表情。
 
最後就我有我講。
 
「然後同咗我嘅一個讀者一齊,我去咗佢到住,食佢嘅飯、洗佢嘅錢......然後分手。」
 
佢耷低頭。
 
「依幾年都係咁,分手、一齊、分手又一齊。」我同佢講,「你只係其中一個,所以,唔洗太介懷。」
 
佢一巴打落我到。
 
我歡懷地笑,好似了咗一件心事一樣。佢呆咗咁對住我,我不斷對住個天又發呆咁笑,佢又一巴打落嚟,啪一聲。
 
「你笑咩啫!」
 
依舊望住天花,白色,油得好靚,好完整嘅一片天花。「唔知呢,哈。」
 
「你痴線嫁!」
 
啪一聲,佢打完一邊,用手背又打另外一邊,佢一路打,越喊就越犀利。失控,我會咁樣形容。
 
「打死我嘅話我會舒服啲,」我笑住講,緩慢、輕聲,「合埋眼,一切都過去。死純粹係生嘅對立,死係死,我相信死先係屬於我嘅幸福。」
 
然後佢一巴再落嚟,「咁點解你唔死啊!」
 
「哈。」我呼一口氣,「又係喎,」有種茅塞頓開之感,「點解我唔死呢?」
 
佢對住我,眼淚一直咁流,望實我視線無離開過,但我一眼都唔敢望佢,仔細觀察佢大廳中間嘅吊燈,仔細咁數佢有幾多隻角,到底佢有幾多條對稱軸呢?滿腦子係咁樣嘅問題,淚水覆蓋眼睛喺流與唔流之間,眼前一片灰矇。
 
「垂死掙扎,好樣衰。」嘆一口氣,悠長地,「做人要做到我咁,都算可悲,明明想死但連死都唔敢。」
 
「你痴線嫁...」
 
「為咗吸引主人注意,只好搖尾乞憐,必要時候做一啲錯事,希望有人記得。狗,無論點睇都係一隻狗嘅所為。」我坦然覺得「我應該死。」
 
「唔好死...」佢涰泣,行上嚟,攬實我,佢叫我「你唔好死...唔畀你死啊。」
 
「對唔住。」我向佢道歉,無論我係為咗啲咩事而向佢道歉都好,「真係好對唔住。」「就算一句對唔住咩嘢都補救唔到,我都係好想同你講對唔住。」「對唔住。」「對唔住。」「真係好對唔住。」「係我錯啊。」「對唔住。」
 
「除咗死,已經無嘢可以道到一個更大嘅歉,但係我唔敢。」我唔敢伸出手,我唔敢攬住佢,我唔敢掂佢。我退後,將佢推開,去到一個相隔一步、可以睇清楚佢容貌嘅距離,佢喊緊,兩行眼淚沿住臉龐。「說穿了,一直講死,其實我連死都唔敢,好對唔住。」
 
「點解你要咁啊?」
 
「由佢啦。」我話,「返唔到轉頭,點講以前都無用。」
 
「得嫁!」
 
「我唔想。」
 
「點解要搞到自己咁啫...」
 
「我應有此報。」
 
「白痴。」
 
望到佢對眼就覺得驚,一對屬於細路女嘅眼,裏面竟然充滿憐憫。
 
「我依個答案,你滿意啊可?」我問。
 
***
 
我即刻離開,腳步急到要喘住氣走。走,我一直咁走。電話響我唔敢聽,有人大叫我唔敢望,輕鐵開車叮叮兩聲嚇我一大跳。好想喊,但忍住,一個大男人喺條到喊肯定係件好醜嘅事,於是盡可能扮到無事咁笑。邊到都唔敢去,又唔敢返屋企,於是只可以去屋企隔離嘅海邊,憑弔我以往幾次死嘅嘗試。
 
就喺同一晚,我連份工都無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