嗰間出版社位處一個工商業區交界嘅地方。佢嘅隔離,大約兩個街口嘅距離到,嗰到有一個好大嘅商場,好靚,外圍係全落地玻璃嘅設計,反住光。日頭可以見到喺上面見到天上嘅雲,夜晚就會見到商場裏面著晒燈,望到入面嘅人行嚟行去,一間間舖頭開住營業。
 
而嗰間出版社本身,就喺兩條街遠一個工業區嘅邊緣,佢未入到工業區嘅中心,但以認知嚟講佢已經進入咗工業區。一幢幢工業大廈中間,就係嗰間出版社所在嘅大廈。依個地方我嚟過三次,第一次係我本書出版之前,第二次係我本書出版之後,第三次就係我山窮水盡。銀包一個仙都無,如果拎唔到錢,我分分鐘連搭車返返宿舍都做唔到。
 
馬路好繁忙,好多架貨車向住工業區嘅方向開。沿途好多唔同嘅舖頭,由商場開始行過去,左右列着一間間茶餐廳、一間間麵檔,汽車嘅煙將依啲舖頭嘅牆身燻到灰灰矇矇,雖然見唔到一粒粒叫做塵嘅物體,但總有一種好多塵嘅感覺。
 
越行近工業區,地下嘅水泥路越凹凸不平,有啲灰色近黑嘅水潌,我小心翼翼咁跨過去,但避到一個又避唔到第二個,所以連一步一步咁行過去都顯得特別狼狽。
 
我睇住部電話,跟住Google Map上面跳吓跳吓嘅GPS嚟行,放大地圖,確定我喺兩條正確嘅街道嘅交界上,搵到方向,記得自己以前嚟過依到,我就行到過去。去到嗰一幢大廈嘅地下。


 
「喂,請問你哋喺到嗎?」我透過電話問。
 
嗰間出版社嘅總編聽到係我,反應好驚奇,佢「咦?」咗一聲,等咗一陣,應該猶豫咗好耐,佢先再問我,「係咪有咩事?」
 
「係啊。」我話,「我喺你哋樓下啊。」
 
「嗯?」佢聽到我喺樓下就表現得更加驚奇,「咩話?」
 
「我喺你哋樓下。」


 
「哦哦哦...」佢頓一頓,「我依家落嚟開門。」
 
嗰間出版社開喺兩幢好大嘅工業大廈中間,係一幢有啲窄、細長形嘅建築,外牆灰灰黑黑,唔知道係佢外牆嘅顏色本身係咁,抑或係年月所致。
 
「Hey,羊格,乜咁突然上嚟嘅?」佢一路開門,一路笑住同我講,一路點頭。
 
「係啊。」我答。
 
仲未敢講出來意。


 
「上嚟先啦。」佢帶我上去,嚟到上次我哋傾出版嘅嗰張長櫈前面,佢招呼咗我去梳化嘅一邊坐低。佢叫人斟咗杯水畀我。
 
「唔該。」我接過一位小姐手上嘅杯,接過嚟飲。
 
「依排幾好吖嘛?」佢隨口問。
 
如果要我理直氣壯咁答一句我過得好好,我一定會心虛。
 
我硬着頭皮答,「還可以。」
 
見到佢點點頭,佢應該信我過得還可以,咁我就放心落嚟,鬆一口氣。但唔係,回心一想,頓然後腦痺咗一下,心裏面諗,如果我過得好好,咁我一陣又點樣同佢講得出口呢?嗰啲「我想要錢」咁樣嘅說話,唔洗一陣塊臉就緊張到脹到紅晒。
 
「咁特登上嚟嘅?」佢問。
 


「咁啱行過...」仲諗緊應該點問佢要錢,下意識就唔想畀佢知道我無晒錢,「唔係..」
 
佢撐大眼,對我好疑惑。
 
我又揚起手,「唔係啊。」
 
佢望實我,眼神越嚟越奇怪,大概係覺得我係一個好奇怪嘅人,完完全全睇唔明白我喺到做緊乜嘢。我搖搖頭,深呼吸。於是佢就更注喺我面上。
 
「係咪有咩事?」佢問。
 
「無咩嘅...只係...」
 
拖拖拉拉佢都開始有啲唔耐煩,「咩嘢啊?」
 
人窮,連說話都唔敢講得大聲,好可悲。


 
「係啊...」講出話頭,但又吞吞吐吐,「係有啲事嘅...」
 
「咁係咩事?」佢追問我。
 
我嘗試將說話講得婉轉一啲。
 
「我想問,版稅幾時可以有?」
 
「哦...」佢笑笑,「哈哈,上次咪同你講咗囉,」佢好強調上次就同我講咗,「要等半年吖嘛。」
 
我好想同佢講我等唔到半年。
 
「半年啊要...?」我問。
 


「係啊,半年。」佢唔等我講落去,「你咁快唔記得嘅,哈哈。」
 
我合埋眼,深呼吸一下,決定單刀直入,「我想問可唔可以早啲拎?」講完,個心就緊張到發狂咁跳。
 
「吓?」佢呆一呆。
 
「我真係好需要依筆錢。」我半鞠躬問。
 
「咁樣唔啱規矩嫁喎...」跟住佢就同我講多一次成個版稅分發嘅流程,「係要等書商嗰邊,出咗一條數,我哋再跟住同佢哋拆,計好數之後,我哋就計返條數畀你...」
 
「我知啊。」我打斷佢,「但係我真係好耐要依筆錢。」
 
「啊...咁樣我哋都幫唔到你嫁喎。」
 
「求吓你。」


 
「我哋真係幫唔到手嫁...」佢解釋,「就算有條數出嚟,我哋仲要等埋會計部,再畀老細簽返張票...」
 
「求你。」我雙手禁住膝頭,彎低腰,「幫吓手。」
 
「啊...唔好意思啊,」佢都吞吞吐吐咁答,佢話,「規矩係咁,我哋唔可以做壞規矩嫁。」
 
「我真係好等住要依筆錢。」
 
「不過啊...」佢同我講,「筆錢未必真係幫到你咁多嫁喎...」
 
「有已經好好,幫吓我。」我低聲下氣咁哀求。
 
「你知啦...」佢語氣緩慢,放輕咗聲量,「其實一本書我哋都唔係賺好多。」「好似我之前都同你解釋過咁。」佢話,又再重覆以前佢講過嘅說話。
 
「三分一...唔係。」我話「十分一都好,你出住畀我先。」
 
「即係咁啊...」而佢,一路講就好似有啲咩難言之隱咁,「或者我直接少少。」
 
我保持彎住腰,半點不敢抬起,怕一唔小心就畀佢打發開去。「嗯。」我答。
 
「其實個銷量都唔係話好好啊...」佢繼續講,「所以計落,其實我哋依家真係出嘅話,都唔係話出到好多畀你。」
 
一時啞口無言。
 
「書展嗰陣係好好嘅,仲諗緊可以要再版...」佢慢慢慢慢咁同我講,「但,你知啦,好多你嘅讀者買咗,但街客就唔係話好多...」然後,佢深呼吸,佢同我講,「出返書局賣,個銷量就差少少。」
 
「嗯。」我出盡力答。
 
「所以,我哋都未必好幫到你啊。」
 
「就算少少,少少都好吖。」我請求,「一千...唔係,五百咁都可以嫁...」
 
「吓?」佢垂低手,彷彿畀我嘅說話嚇親。
 
我諗佢應該未見過一個咁低賤嘅寫手,其他人應該比我得體好多,至少可以抱住一種「當係興趣無視收入」嘅姿態,「高談闊論自己出過一本書而完全不理世人目光」,為「口味、主題同筆法與主流不同」而自豪,「我係我」,講出嚟嘅時候鏗鏘有力。但我一啲都唔可以,我活唔活得過依個星期嘅決定因素就係錢。
 
生活困窘,可笑又可恥,好似我咁樣嘅人,一邊輕言死,一邊又為怎樣活着而苦惱。到底我係堅強定係懦弱呢?連我自己都搞唔清。好似一個新手編劇,明明想故作高深咁寫一套悲喜劇,但最後得返一套鬧劇。所謂「眼高手低」就係咁。
 
「求你哋,可唔可以早少少出畀我?」求人求到一半有啲哽咽,我叫自己喊,如果可以喊到出嚟嘅話我成功嘅機會率應該會高一重,「依筆版稅,我真係好急住要。」我再向佢鞠躬,「我求你。」
 
緊張關頭先至喊唔出。一方面知道咁真係好羞家啊,一方面知道自己一定要咁做——結果只可以彎住腰咁紅住塊臉,進退失據,哭笑不得。
 
「幫幫忙吖。」我繼續講。
 
滑稽如我。
 
「不如咁啦,格仔,」佢叫停我,將我扶起,佢伸手到佢後面褲袋,拎咗個銀包出嚟,喺裏面拎咗兩張五百蚊出嚟,「依到我當私下借畀你先啦。」
 
我兩眼盯住佢手上嘅兩張百蚊紙,目不轉睛,吞一啖口水。
 
「到真係出版稅嗰陣,你就畀返我啦。」佢話。
 
「咁...」我一邊叫自己伸出手接,一邊又叫自己唔好咁快伸出手接,「我想問呢...」
 
佢嘅兩張五百蚊停喺我哋兩個人嘅正中間點。彎低嘅腰挺唔返直。眼光一直停喺依兩張五百蚊紙上。
 
「依家嘅話,版稅大約有幾多?」我問。
 
佢用力握一握手上嘅錢,實實在在「嚓」一聲錢磨擦嘅聲。
 
佢話,「依到應該有一半。」
 
眼淚凝在眼眶。
 
「格仔你無嘢吖嘛?」佢問。
 
「無嘢。」
 
佢笑笑,搭搭我膊頭,佢同我講,「寫小說做吓興趣,咪當得閒有讀者請你食吓下午茶咁囉,都好好吖。」
 
***
 
如果我再搵西牛,佢一定會覺得我好麻煩。哈哈,乜又成隻狗咁撚樣啊屌你老母,哈哈哈哈——佢第一句一定會咁講;然後佢會問我係咪又同女人分手,定係又畀女飛——依句係第二句。
 
死死哀求完一個人,幾乎將全身嘅力量用盡,最後我一個人去咗一間酒吧,我撞到Stephanie.
 
其實我只係記得我見過依個人,諗咗一陣,先再記得實際上喺邊到見過依個人,佢係西牛個朋友,係帶咗阿怡嚟同我做愛嘅嗰一個人。
 
Stephanie揚起手,佢行埋嚟,「咦喂!你咪西牛個作家朋友?」
 
「係啊,係我啊,」我瞇起眼盡可能扮得興奮咁答,「我係佢個作家朋友啊,哈哈。」
 
佢仲帶咗一個朋友嚟,又係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