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也沒有什麼起初,那件事其實只發生了約二十四小時──他是不習慣的。她消失的那晚,是不理性地、發瘋地去找人;翌日,他也在網絡上、圖書館裡把有可能相關的資料查個不停。那二十四小時對他來說的意義是什麼呢?他不禁去想。經過一番努力卻又沒有取得任何成果後,愛轉牛角尖的他又覺得自己一事無成了。

求學時期浪費過的日子。搖擺不定的志向。表現欠佳的工作和勉強維生的收入。總是搞砸的感情關係。日漸孤癖的性格。

就在剛過去的一兩個月,他從自己的臉書中刪走不少人的連繫。很多人,在「加為朋友」後根本沒有互動過,最近發生了某種契機,他就順勢大刀闊斧的刪刪刪。

另一方面,他與女友的發展有阻滯。甚至,他覺得應該會被宣佈分手。

「最近有時間見嗎?」經過思量,多番增減後,也沒能傳出文字訊息。以最近因四週沒見而吵過架的情侶來說,傳訊息是件難事。



他們在七年前認識。若有人問是否一見鍾情,他大概也答不出。因「摯友的朋友」而認識,用臉書開始聯絡,漸漸認識。

由開始時的拙劣攀談,到鼓起勇氣問電話號碼,只是這樣已經花了一年多。他們的進展就是這麼的慢。那時她還在用舊式電話,沒有whatsapp,所以交談也好,得知對方到外國交流也好,都是在臉書上發生的事。

自那次之後,也就只在她畢業時見過面,拍過照。

他發覺,雖然他認識不少的女性,也交過幾個女朋友;然而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一個人:對社會上的約定俗成總抱有疑問、沉默寡言而且非常謹慎、思想獨立、外冷內熱等等,讓他覺得是個有智慧,而且有神秘感的女生。慢慢地,就變得十分在意她的事,連她開始用whatsapp都是第一個發現,並毫不遲疑的主動傳訊息。

當知道她快回港時,便膽粗粗地約她見面,提議一起去看舞台劇《潮性辦公室》。那天,無論是在土耳其餐館也好,在演藝學院也好,他的目光都總是難離她的身影。食物,她喜歡嗎?劇情,她喜歡嗎?本來就較少露出表情的她,讓人猜不透。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喜歡她。



因為她那時還是學生,說希望在還有優惠的時候好好善用身份,所以他就乘勝追擊,還沒過一週就再邀她唱K;他也沒想到會成功。那天,不止是目光,就連他的聽覺,都完全被她所奪去。什麼「高音甜、中音準、低音勁」他是不懂,只是,他被她的一首大塚愛害得完全墮入愛河──

例えば あなたがいて あたしは優しくなれるとか
あたしがいて あなたがいて 元気になれるとか
例えば がんばってたら ドジをふんだりして
頭なでなでとか からかわれたりとか

思わず外に出たくなって 前にもどんどん進めて
顔がにやけそうになるの こらえて... 好きかも



他覺得,歌詞不對。聽著這麼可愛的聽音,不可能是好きかも(大概喜歡吧),那是他單身七年以來第一次如此確信,好きです。

然而他知道,這個人不會輕易就談起戀愛;又因為自己說過,只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選擇另一半,所以一心決定,要好好的花時間去認識她,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不想再有負於人。

因為兩人之間唯一的共同朋友已經遠赴他國進修,甚至打算長期居住,在這情況之下,他能靠的只有自己。她對很多的活動都興趣缺缺,尋找活動本身就不是一件易事了;又,不同於他人,她因為家裡的狀況,能花在朋友身上的時間非常有限,約她可以說是難上加難的事。

一週兩見之後,隔了一個月,因為那位共同朋友回港而相敍了一次。那次是在旺角的一家披薩店。是為第五次見面。

又一個月,以為她慶祝生日為名,到了意粉屋共嚐芝士火鍋。這是第一次為約會付全費──有別於不少女生,她一直以來總是堅持各付各的,唯獨是生日才終於有個好藉口可以請客。

然後隔了好久的半年,約了她去試逃出遊戲,也因為人數關係,分別叫了各自的朋友參與。那時的他心想:終於算是多了點共同的相交點。

又隔三個月,成功約她出來擲鏢。

之後又見了兩次,直至第二次為她慶祝生日。那次談了不少的事。一直一直以來,他都有意無意暗示自己的感情,又向她打聽對戀愛的看法。他知道她不敢去想戀愛,也不覺得人一定得結婚;他有因為誤會她有對象而失落過,有因為她有自己不能想像的嗜好而失望過,有因為她的多番拒絕邀請而失意過……但他還是放棄不了。



他告白了,然後失敗了。那是他們第十一次見面。

「我覺得現在不是時候。我還沒準備好談戀愛。」

然後他再約、再約、再約。有失敗也有成功,但對他而言,這一年能見個六七次已經算是個成就。

他有好多的衝動,尤其是兩人獨處的時候,多少次想抱緊她、多少次想牽她的手、多少次想親她。但全都竭力地自制了──對以前的他來說,大概是不可思議的事吧。但他決定了,不想讓她不高興,不想偷步,不想重蹈覆轍。

那次,在太平山的約會,她真的好美。好美好美好美。為了佳人和美景將自己打扮到最好,遇上煙雨濛濛,看著迷人的她,拍過一直以來最像情侶的一張照片。感覺氣氛到了──他有一刻以為自己可以做任何事。但結果還是沒發生什麼。

怕嗎?也許。他從來沒那麼的努力去設想怎樣才能一起,又那麼的恐懼讓她不高興。

不知怎的,那天之後又隔了數個月才再成功約到她。他忍不住了,再一次告白,然後又再一次失敗。



應該說匪夷所思嗎?失敗後他又再嘗試。死纏爛打會讓人討厭自己,這種事他絕對知道。但他已經沒辦法了。想見、想將彼此的將來交織在一起,讓討厭被拒絕的他仍然奮力地燈蛾撲火。

然後很意外地,在某個沒有約會的日子,他連「告白必須面對面」這基礎中的基礎也顧不了了。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時間、空間,我根本不適合談戀愛。要說你的話,的而且確,比起最初的時候讓我感覺好多了。」

「對不起,我總是在迫你。我不介意你提我的缺點,不如說,正正是因為你是很率真的人,會挑戰我批評我,才更加喜歡你。我不介意見面的機會少,但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對我約的活動沒興趣,還是對我沒興趣……我怕我一直在纏繞你,讓你不快樂。我最想知道的不是你為什麼不見面,不是你什麼時候才準備好談戀愛,而是,對你來說我是誰。」

「先澄清吧,我並沒有不想見你。是我比較少社交生活,其他的朋友我也很少見。說實的,我有認真考慮能不能接受你,而你的誠意真的有打動到我,因為我沒想像過有人可以對我如此包容。」

「謝謝你。我知道在whatsapp談這個絕對說不上是正常,但……我很怕再在見面的時候讓你面對這個選擇的壓力。」

「近來要見你的時候的確會有這方面的壓力……」

「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不可以由確認好關係開始慢慢發展呢?然後逐漸習慣對方的一切──一直以來我是有感到辛苦的,但不是因為不能見,不是因為要遷就什麼,而是我沒有辦法接觸你更多、明白你更深……我真的願意花一生的時間去熟悉你,學習對你好。」



「我不明白……我如此的難以捉摸,跟我一起又不能『正常地談戀愛』,為什麼你還是不放棄呢?」

「因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能見多少、怎樣談戀愛,而是『那人是誰』。我並不是想找個人一起,我是想你。即使是一兩個月才能見一次也好,我想跟你一起。」

「嗯……」

「我有幾次想放棄,心想『別再纏住你』,『這樣根本無了期』,『會不會令你討厭我』,甚至已經有『不如慢慢地減少約你吧』的想法,但我真的不能自制。也許我能不再積極為之,但我沒法不想你。你每天出現在我的腦中,甚至是夢中。今次……我可以獲得一個明確的回應嗎?」

「你都願意說到這個地步,我……都沒什麼可以反對的了。」

「那……我可以喊hurray嗎?」

「可以。」



那是個不三不四的告白,是個不上不下的日子。十二月二十三日,他告白成功,跟她一起了。

二十次的見面,也許是不多。但那跨越了五個年頭,經歷了四次告白,之間來往了無數個訊息。對原本並沒有耐性的他而言,他彷彿是等了一個世紀,才等到這句「可以」。

他自小憧憬婚姻,小五時想二十三歲前結婚;她覺得人生不一定要有婚姻。
他很喜歡小朋友,總是從其他人身上參考如何不當怪獸家長,如何培養品德良好的孩子,甚至為將來的孩子想好了名字;她卻不喜歡小孩子。
他喜歡法式親吻;她連嘴碰嘴都有心理抵觸。
他喜歡穿裙子的女生;她幾乎都是穿牛仔褲。
他喜歡形影不離的關係,想每次見面都一直牽手;她覺得偶爾為之就好。
他想讓全世界知道自己的戀情;她重視私隱,甚至沒有讓父母知道。
還有很多很多,但都敵不過──他愛她。

原本一切看起來都很好。他們愈來愈親近,她的冰心漸漸被融化,能見的時間多了,有時也能談起將來;雖然當有過不少衝突,他和她都努力的走過了。

然而,他那對自己的自卑感、安全感的缺乏、轉牛角尖的負面性格、對孤獨的恐懼,終於在兩年半後的這天爆發。

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太多太多,沒有能告訴的對象……想談這個話題,卻因為她一貫的慢回應而無法提出。這麼重要的事,加上對方是女生,怎麼不能告訴女朋友。

突發的超自然事件。本來就有的工作壓力。偶發的情緒低落。近來的對話缺乏了以前的甜蜜感。又有另一位摯友移民離開。很多很多的,雖然應該是小事,但說不了。因為她的生活比自己多太多不如意了,想一直都作為聆聽者,又怕將自己的煩惱給她帶來困擾。

他覺得自己很孤立。

「你真的重視我嗎?」

他說出傷透了她的話。明明是最應該疼愛的人。明明好不容易一起。明明應該體諒處於更大困境中的她。明明承諾過學習習慣她。明明欣賞她為自己改變過付出過。他卻──親手造成了自己最不願意的分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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