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陽光溫暖宜人,帶著無窮的生命力照射在這片廣闊無垠的土地之上,就如以往那億萬年一樣。在這永恆的陽光下,黑暗被驅逐,萬物開始甦醒,無數的城市漸漸變得喧鬧,店舖市場紛紛營業,整個世界彷彿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金雲山脈也在這一瞬間變得熱鬧,各種鳥鳴爭相喧嚷,響徹山林,相互打招呼的同時,也叫醒所有在日間活動的動物,提示早晨的到來。

這金雲山脈是奧丹陸共和國和芬咸斯帝國的分界線,其中只有著數條比較容易穿行的山路,但也十分崎嶇曲折。站在山脈的最高點———金雲峰的峰巔,可以一覧整片金雲山脈的景觀,層層疊疊的山鋒在光與影的襯托下,更顯巍峨壯觀。

這時位於山脈邊緣的一座小山裏,男孩夜君龍正與他的母親緩慢的朝山上走著,清冷的秋風迎面撃打而來,從他襯衣的領口處、衣袖處或任何有縫隙的地方鑽進身體,給他帶來一陣陣寒意。男孩不由得用手緊了緊穿在表面的破舊斗篷,希望可以阻隔一下不斷吹拂的冷風。

雖然現在才是初秋,但是西極大陸南方的氣溫已經下降了不少,這裏的有錢人都開始穿上溫暖的毛皮大衣,家裏的火爐也燒起了木柴,施展著各種的禦寒手段。





算起來,各家的冬季舞會也應該在積極的籌備著吧,還有她……

說到冬季舞會,夜君龍一家以前也參加過,只是現在他們生活拮据,別說參加舞會了,就連晚飯都吃不飽。不過幸好他的母親燒菜技巧不凡,被尼芬鎮的鎮長所賞識,目前就在鎮長家裏擔任廚師,薪酬不錯,算是解決了生活的基本需求。

想到這裏,他抬眼看了看走在身側的母親。母親叫夜梅初晨,梅正航之女,正一語不發的默默走著,一縷縷輕柔的瀏海被風吹得向後飄揚,手裏提著一束父親最愛的白蘭花。她苗條的身形包裹著父親的斗篷,美麗的臉龐上透露著難以掩飾的憔悴,眉宇間也帶著淡淡的憂鬱。夜君龍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張美麗的臉龐綻放出笑容了,這三年來母親一直都在暗自憂傷,平常又為家裏的生計而勞碌奔波,就連在他慶祝生日時也只是敷衍地強顏歡笑,就更別說當下了。他覺得母親沒有哭出來就已經很好了。

他們母子兩人在石礫遍佈的山徑上緩緩走著,沉默的氛圍籠罩著他們,但幸好四周風吹聲不斷,還有鳥兒嘰嘰喳喳之聲,和他們踏過地上枯枝的啪嗒聲才使得氣氛不太沉悶。

不一會,他們就來到了尼芬鎮的大墳墓。墳墓依山而建,周圍的樹木被砍了個乾乾淨淨,在夜君龍的感覺上十分整潔敞亮。一條他都不知道有甚麼作用的木製籬笆被漆成白色圍繞著整個大墳墓。籬笆只有半人高,完全不可能阻擋任何的不速之客,而且正門又沒關沒鎖沒人看守,只要是個頭腦正常的人想進去都不會有任何阻礙吧。可能只是用來劃出區域的,他想。





這個墳墓是專為尼芬鎮的人而建造的,雖然夜君龍一家是這兩年才搬遷而來,但幸好得到仁厚的鎮長允許,他們可以把父親安葬在這裏。

他們來到墳墓中段的位置,夜梅初晨把手裏的白蘭花放在一座墓碑前,聲音輕輕的帶著點悲傷的說道。「丈夫,我和孩子來看你了。」

雲石製成的墓碑略顯嶄新,邊緣位置還沒有被風雨侵蝕,只是因為一段時間沒人打理而鋪了一層灰塵。

墓碑表面清晰的銘刻著一行字:

夜林鋒,四五三零年至四五六一年。願這善良之人永遠安息。





這個墓碑的主人夜林鋒就是夜君龍的父親,夜梅初晨的丈夫。在夜君龍的記憶裏,父親是一個慈祥善良的人,在工作不多的空閒時間裏,經常會陪伴在他和母親的身邊。他們一家雖然不是十分富裕,但也不愁衣食,日子過得十分幸福。

但就在整整三年前,他的父親為了生意與其他一些商人共同組成了一個商團,由他們的家鄉達美城出發,沿著長龍大道往奧丹陸共和國的首都藍湖城前進,希望可以把他們的生意拓展出去。然而,所有人也沒想到,就是那次旅途成了他們一家人的轉捩點。

夜林鋒還有其他商人為了成功拉攏生意,都帶了不少商品的樣本,全放在三輛的四輪馬車之中,為此他們還僱傭了五個武士一路護送。商團在出了達美城後一直都很順暢,然而當經過荊棘森林時卻突然遭到一群強盗的劫掠,五個僱傭武士轉眼間就被殺掉,而商人們也逃不掉強盗的屠殺。

夜林鋒的遺體是被路過的農夫送回來的,得到消息的夜君龍和母親立刻風風火火的趕到達美城的警衛處,在一排蓋著亞麻布的遺體當中找到了他的父親。難以置信的同時,夜梅初晨當場就暈厥了過去。之後的事情就發展得十分迅速了,先是夜林鋒生意上的對手聯合起來吞併了他的商鋪產業,然後一大堆的商人連同律師官員拿著訂單、借條、合約等等來追討賠償。夜君龍的母親無奈之下只得賣掉連同居所在內的所有財產,最後他們只帶著夜林鋒的遺體和一個小鐵盒子一起離開了達美城,輾轉之下來到尼芬鎮居住下來。

現在已經過了三年了,但不管是夜君龍還是他母親仍然十分掛念夜林鋒,時間並沒有沖淡這一切。每當他們來到墳墓前,心中總是會感到痛苦,難以釋懷。

夜君龍默默地看著墓碑,目光黯淡。「父親,我們這一年都過得很好,您不用擔心。您知道嗎?母親她最近的薪酬增加了,多出來的錢可以買點毛皮大衣,等到了冬天,我們就再也不用熬冷了!」

夜梅初晨摸了摸他的腦袋。「是呢,你在天堂過得好嗎?我們已經習慣現在的生活,你不用再擔心我們了哦。」

她說完後又沉默下來,黑色的雙眸失去焦距的凝視著墓碑,露出一幅沉浸在回憶之中的樣子。夜君龍也沒有說話,靜靜的待在旁邊,陪著母親一起回憶。他們一動不動,彷彿四周的任何事物都打擾不到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陣腳步聲在後方響起,夜君龍才回過神來。他轉頭看去,見到一個穿著潔淨斗篷的老者正朝著他們走來。老者身材瘦削,一頭花白頭髮在腦後綁了個小辮子,臉上的鬍子清理得乾乾淨淨。鼻樑高挺,下巴的線條堅硬,甚至顯得有點刻薄。濃密的眉毛下,是一雙銳利的灰色眼睛,在他的目光下彷彿一切的秘密都不再存在。

這就是一個老於世故的老人家,他大半輩子的閱歷就是他最大的本錢。夜君龍當然認識他,作為他父親的副手,羅東經常在他們家中出入,只是夜林鋒去世後他們就很少再見面了,只有在夜林鋒的死忌那天才會見上一次。

曾經在他們走投無路時,老者也給過他們一點援助,只是那些都是老者的退休金,而母親也不願欠他太多,當在尼芬鎮找到居身之所後她就拒絕了他的幫助,選擇自力更生了。

現在,這個老者在夜君龍的注視下來到他們身邊,先朝著墓碑深深躹了一躬,然後嘆道,「三年了,轉眼間老爺您就已經走了三年,如果您還在的話,相信這一切的事情都會變得不同。」

「是啊……所有的所有都會變得不一樣……」夜梅初晨沒有回頭,聲音十分悠遠的說道,「但那都是不可能呢……」

「夫人……」老者開了開口,卻被夜梅初晨打斷。

「你知道嗎?我現在一旦空閒下來,腦海裏就會不斷的浮現出他的身影,就會想起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她的眼神淒迷,輕聲說,「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還是一個窮家少女,而他則是一個小成衣店的少爺,當時我被幾個流氓包圍,還是他救了我呢!之後他求婚時還說過會永遠保護我的,只是沒想到最後……他卻自己離開了……遺留下我和兒子……」





聞言,羅東皺了皺眉頭。「夫人,都已經過去了三年,您不應該再沉浸在悲傷之中,請您盡快振作吧!」

「為甚麼?為甚麼我要振作?丈夫他已經死了,家業被搶了,家也沒了,所有屬於他的東西也沒剩下!」夜梅初晨突然扭過頭來,眼淚順著美麗卻因憔悴而瘦削的臉龐流下。「難道他連家人的想念都不能得到嗎?難道他就應該悄無聲色地離開這個世界嗎?回答我,羅東!」

「母親……」男孩不安地拉了拉夜梅初晨的衣袖,他從沒見過母親如此激動的。以前她或許會偷偷落淚,但卻從沒有如此大聲的哭喊。

夜梅初晨沒理會他,視線仍然直直的盯著老者,等待他的答覆。

「夫人,對老爺來說最重要的東西還在啊!」

「甚麼意思?」夜梅初晨皺了皺眉,不解的問。

老者語氣誠懇地說,「對老爺最重要的,不就是夫人您和少爺嗎?只要您們平安快樂,相信老爺在天堂也會安慰的!」

「是……這樣嗎?」夜梅初晨臉上掛著淚痕,卻沉默了下來。





「一定是這樣的!」夜君龍歪著腦袋,讚同的說道,「父親他就在天堂看著我們,他一定希望我們不要傷心,就像以前他還在時一樣!」

夜梅初晨聽見,忍不住破涕為笑,摸了摸他的腦袋。看到母親發自內心的笑容,男孩也不由高興起來,稚嫩的臉龐上泛起一陣紅暈。

「少爺真的長大了不少呢!」羅東慈祥的笑著,感慨地說。「話又說回來,少爺也快十四歳了吧?距離成年也只有兩年囉!」

對啊,兩年後我就成年了,還記得父親說過會在那天送我一輛馬車的,然後帶我到首都藍湖呢!想到這,夜君龍的情緒又低落下來,知道這事不會再有機會實現了。

夜梅初晨擦拭了淚水,讀著兒子的表情,知道他在想甚麼,便安慰道,「你父親他承諾過在你成年那天會送你一輛馬車吧?到那時,我就代他兌現承諾,好嗎?」

男孩卻用力地搖了搖頭。「不要!母親工作辛苦,賺到的錢就不要浪費,還是存起來吧!只要一起去藍湖就可以了!」去一趟首都可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呢!

「呵呵,當然了,親愛的,我們會去藍湖的。」他的母親頓了頓,接著說,「至於馬車的事,母親以後一定會買給你的!」





怎麼母親這麼執著啊!小夜君龍不明白,他覺得馬車這種奢侈的東西根本就不是現在的他們可以擁有的!一方面是他們母子倆沒人懂得駕馬車,這還要花錢請馬夫;另一方面是馬兒的飼養打理也需要大量的花費。不論哪方面也不是他們可以負擔的!

他還想繼續勸說時,一旁的羅東卻開口了。「夫人,關於藍湖一事,我想您們還是不要去的好,畢竟您們現在的境況……」露出一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的為難表情,他越說越小聲,最後就如同蚊蚋一般,聽得夜君龍滿腦子的疑惑。

但顯然,聰慧的夜梅初晨聽懂了他的意思,只見她深邃的黑色眼眸露出沉吟之色,然後點了點頭,說道,「我了解了,感謝你的提醒,那我們去藍湖就只是欣賞一下風景吧。」

聽母親的意思,即是本來我們去藍湖是有特別目的的囉?男孩疑惑地歪著腦袋,清澈的黑眸滿是不解。究竟是甚麼事呢?

夜梅初晨雖然知道兒子的疑惑,卻沒有作任何解釋,先跟羅東告別,然後就轉身沿來路離開了。夜君龍無奈地聳了聳肩,明白母親是不打算給自己解惑了,於是便將視線轉向這裏另一個了解事情真相的人———老者身上。

「呵呵呵,少爺啊!這件事還是讓您母親來告訴您吧!事實上,就是我想說也說不了啊……」說著,他轉過身,留下瘦削的背影。「我老了,記不了太多,還是回家種花去吧~~~」

「騙人!」夜君龍不相信的撇了撇嘴。不說就不說吧,很了不起嗎?他憤憤的想著,跟在他們身後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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