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第二次的情網
 
 
        第二天我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打給伍日言。
        我很怕他不聽我的電話,幸好響到第六聲時,他接聽了。
        「喂?」
        「那個……昨天很對不起。」
        「我才是那個對不起的人。」
        「不,真的,你放心吧,不會有律師信,我保證。」
        他沉默了一會,才接著說:「我不知道,胡白曦,我覺得我不認識妳似的。」


        「我很抱歉,那個人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不是,那不要緊,只是妳……妳隱瞞了很多事對吧?」
        這是最糟的一部份。
        「我應該要告訴你的,但我不小心就說了謊。」
        「說謊。」他生硬地重複。
        「我很順口就講了自己是26歲,但其實我是33歲。我失憶了,因為一場意外,我沒了6、7年的記憶。大概是這樣,這很荒誕,連我自己也無法接受到,所以才會有這些反應,我不是存心想欺騙你什麼……」
        我聽到他深呼吸起來。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對。
        「看來妳經歷了很難過的人生。」他最後說出。
        「對,你明白……」
        「我有事要做,先這樣。」他快快掛斷,剩下嘟嘟聲。


        是我的錯覺嗎?應該不是,他冷漠起來了,是故意不再跟我多講吧。真該死的。這也對,要是我接收到這種消息,鐵定不想再理那個人。
        說到底,我跟這個伍日言到底是什麼?逢場作戲?感覺是我在無人認領的沙漠上,分一點甘甜的相知人。是朋友吧,我喜歡他,但沒有很濃烈的程度。他呢?他可從沒說過對我有什麼,經過這件事後,更加不想把我當成一回事了吧。
        在我坐著沉思時,護士來了,她說要幫我換藥拆布。這個過程超級痛,而且很血流出,我心驚得起,比起出事的一刻更嚇人。弄好之後便打上石膏。護士跟我說骨折的傷口不大,手術亦很成功。
        這時有人來放下一碗外賣,我抬眼,很怕是見到我媽,因為她知道我搞成這樣的話,真的會超級麻煩。然而來者是昨天罵我好玩的袁文駱。
        我立即雙手抱在胸前別開臉。
        「吃完麵便出院去。」他平常地交代一聲。
        哼,我可不是那種沒有隔夜仇的人,昨天才聲聲有力地罵完我,今天可以當沒事發生?
        他拆開外賣,打開給我。不得不說,很香,是雲吞麵嗎?
        「昨天是我激動了,我說聲抱歉,但妳很應該顧及自己的安全。」他邊說,邊把木筷子分開。我得說,這是另一樣我很喜歡的聲音,除了啤酒的易拉罐,我變態到喜歡拉開外賣筷子的感覺和聲音。不知道這男人知不知道。
        「昨天你們吵一吵,醫院裡的人都覺得妳很幸福,有人如此緊張自己。」護士加張嘴,以為自己是在給韓劇一些評語。我覺得很奇怪,有點不自在。


        那個護士說完便走開,他就把筷子遞給我,好像沒聽到護士的話。於是我不客氣地拿走筷子,不哼半聲,靠到桌面上的雲吞麵吃起來。
        這不等於我原諒他,或是先低頭,但我得說:「你可以不要站在這裡看著別人吃東西嗎?」
        「我去倒杯水給妳吧。」他說。
        我沒理他,等到他不知從哪倒完水回來,我已把雲吞麵吃完。
        他放下水杯,完全不意外我吃完,只說:「待會兒我送妳回那個家,我跟妳媽說了妳要閉關,暫時不回去住。」
        「她不知道我這樣吧?」我緊張地指向自己的石膏腳。
        「我沒告訴她。」他看著我,好像在打量魚缸中的金魚。
        「她信我閉關?」我媽只會信我偷懶,但很慶幸老媽不知道,她要是見到我這樣,豈止煩,還禁足,禁這個那個。重要是,我不想她擔心。
        「我大概說了妳要參加設計比賽,而且會在我的看護下。」
        「你這是在向我宣揚自己說什麼,我媽就信什麼嗎?而且我不需要你的看護。」我拿起電話,想打給誰,他卻堅稱:「妳不需要打給誰了,沒有人會有空。」
        「你就很有空了嗎?」
        「我是說真,妳跟我住在那裡,直到妳的腳完全好起來。」
        我睜大眼睛看住他那張認真無比的臉,色狼來說他可真是裝得非常正經,我確信現在我真的像一條金魚,傻乎乎地盯著他。
        「你是在開玩笑吧?你知道這是代表要我跟你同居嗎?」
        我只和蔡正倫同居過,下場有多慘不用我再多講。


        「妳沒有選擇。」他說。
        我低頭打算打給雅玲,或是誰都好,就是不要跟這個罵我像個小孩的人同居。
        「雅玲不會有空照顧妳,她有個女兒。」
        「那麼你請個工人啊,你不是很有錢嗎?」我知道我的語氣很差勁,尤其是這樣說。
        「有錢不代表我要這樣花。」他在旁邊拿來不知從哪得來的助行器,像拐杖但更病態的支架。
        看吧,我真的不會原諒他。好,我就跟你慢慢玩,來一招反客為主!
        「行,給我撤銷對我朋友的賠償,我就跟你住。」沒有利益怎樣交易?
        他想了一會說:「行。」
        「還有,我可沒原諒你昨天所說的每一個字。」
 
 
 
        最後我以超緩慢的速度,用那個助行支架碎步碎步走出醫院。當我問他為什麼不買輪椅給我時,他說:「這是妳該承受的惡果。」我發誓,我從沒見過這麼黑心的看護。
        到了家樓下,他除了扶我上車和下車之外,都好像在一旁抱住手肘看戲一樣,看我怎樣好不容易往前挪動。我朝他瞪一眼時,他淡淡地問:「要我抱妳上去嗎?」
        我……︿$$%£%$$&︿%@。


        「才不用!」他那副淡然起來又似是惡性趣味的挑釁臉,真是可惡至極。
        然後回到家,他一臉平常地走到廚房,我在飯廳的四角飯桌前拉開木椅坐下。那傷口真的有夠痛的,而且我發現連我手臂也痛的,是有瘀傷吧。總覺得自己身上充滿細菌,還有點臭味。
        「我想洗澡。」我脫口而出,然後想到這腳怎樣洗時,袁文駱從廚房裡走出來。
        「等等。」他說完,便隻身走進洗手間,不知在弄什麼。
        等等,慢著,他該不會想替我洗澡吧,媽呀,男女授授不親啊!是我應該請個看護,這點錢得要花,或是找個人來一起住,三個人住!再或者乾脆我一個人住好了。
        想到這,我毅然起來,爬到洗手間門外之際,他人出來了。
        「我放了凳子在裡面,妳坐著洗吧。」他一臉無常地說,我卻不覺得這能說了算。
        「慢著,我看還是請個工人吧,我出錢,免得我跟你日後尷尬,始終男女有別。或是我一個人住,完全沒問題的。」是的,我現在是跟一個男人同居耶,雖然試過,但怎能忽視。
        他聽到我的話後,眼睛瞇起來,一邊看住我的臉,還一點點的靠向我這邊。我完全猜不透他的表情是代表什麼,但我肯定他一定明白我在說什麼。
        「妳不需要想太多,我不會對妳做些什麼。」
        他……他這話……
        「去吧,我開了熱水。」他走開的一刻,又折返,在我耳邊放話:「有什麼困難可以叫我。」他認真的語氣令我很毛骨悚然,我及時轉頭看他的臉,他可真是一臉無常地說出,半分笑意都沒有,我卻覺得他根本在耍我。我對著他滾回廚房的背面說了句:「少在那邊以為自己是正人君子了,混帳。」說完,我抬步打算大大步走進洗手間時,一時之間忘了自己腳踝殘廢了,使力吃了一跤,疼痛得我尖叫一聲,他立刻回來扶住我,查看我的傷勢,我痛得不能言語。
        我以為他又要罵我對自己的傷口不上心啊之類的,但他沒有,就是力氣很好地把我抱起來,害我又尖叫一聲。
        「幹什麼?」我提防著,才剛剛說不會對我做什麼,不會自打嘴巴吧?
        他輕嘆口氣。「沒有妳腦筋想的壞事。」


        他抱我進沐浴間,裡面果真準備了一張紅色的凳子。他將我放在上面,我坐好姿態後,他又說:「小心一點,不要碰到傷口。我會在出面,妳有需要就叫我吧。我是認真的,不要想些有的沒的,這關乎妳自己的性命。」
        我背向他,不知他認真的臉有多嚴肅,但聽得出來他是真心為我好。他把門輕輕帶上,我才脫掉衣服,懶得再去想了。
        過程中沒意外,只是手臂的瘀痛有點難伸手清洗。
        到我想站起來出去時,腳踝又給我開玩笑,痛一痛完全沒力氣站起來,我只好叫他,但該叫他做什麼呢?全名?
        「喂,那個,我起不來。」最後我只能這樣叫他。
        他很快便反應過來,幸好我能自己穿好衣服。他拿了一套裙裝的睡衣給我,簡單方便。
        他進來時,顯然地有一分提防,以為我還沒穿衣服,我才不會這樣便宜他!他見到我完完整整地坐著時,才放心走來,又一次抱起我,無可否認他兩臂是挺有力又壯的。這次,因為我剛洗過澡,體溫比較熱,跟剛剛被突然抱起又來不及反應的感覺截然不同,不知是否我的體溫傳到他身上,一下子很溫暖,感覺很舒服又安全。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氣味,只有淡淡的衣物味。眼前亦有點霧氣,朦朦朧朧看不清他的臉,只知他一直盯著我的臉,看似很平靜的臉龐,卻給我感覺到他的心跳在瘋狂躍動。哈,明白那些人為什麼喜歡浴中做愛了吧,又濕又朦的視覺觀感,不都是男人的要害?
        感覺我略勝一籌,嘴角便扯起一笑:「正人君子,我的腳可不能濕太久。」
        他赫然閃開,整張臉別過一邊不再看我,然後抬步出去。不知到什麼時候我才能像個正常人走動?
        他放我回原處坐下,再拿來一杯熱水給我:「裡面暫時只有一壺熱水,等我回來弄點別的。」
        「你要去哪?」我問他,但他沒看我,起行去拿他的東西。
        「工作。」
        喔對。
        「那我的……」
        「待會兒寧芳會上來帶些東西給妳在家工作。」他背著我說,一邊在玄關穿鞋子。


        「哦好。」
        「妳有什麼需要可以打給我……或者寧芳。」他穿好鞋子,仍是背對著我。臨行前他頓一頓,生硬地說了句「再見」,我還未來得及回應他便關上門。
        奇怪的傢伙,不就是隨便輕輕把玩了一下而已嘛,有必要這樣?說我是孩子,他才像個孩子呢。
        不過我沒有打給他們,我坐了一會找到個人可以打擾他,可是他竟然這樣接聽我的電話:「妳怎麼這個時候打給我?」
        「你什麼意思?」
        「我女朋友在家!」高蒙說。
        「早知道你是這樣就別跟我說和好的鬼東西!」
        「妳等等。」我聽到他關上門的聲音。「妳說。」
        「你這是搞什麼?偷偷摸摸的,我是她也不相信你。」
        「她是在接納妳的存在,需要一點時間好嗎?」
        我忍下,為了友誼,就算了,反正現在的我真不剩下什麼。
        「所以妳打來是什麼事?」
        「我出車禍了,現在在一個很窘困的環境。」我摸著自己的額頭,試著喂一口熱水。
        「又來?妳今年是犯太歲嗎?這麼多意外?」
        「我想也是,重點是我現在得要跟那個前夫住在一起,多尷尬啊。」
        「哇,為什麼?」
        「就是啊,為什麼?我是不是應該乾脆告訴老媽就算了。」然後回去跟老媽住,但想想真的會變得更麻煩,她會哭,會更煩,大概什麼都不讓我做。
        「妳媽會禁足,或許會暈倒。妳傷到哪裡?」
        「腳踝斷了,四處擦傷,啊!還有一邊臉擦傷!」我想拿鏡子來看,但我行動真不便。啊啊,怪之不得袁文駱盯著我的臉,原來是我幾乎毀容的臉嚇壞他了對不對?真糟。
        「妳坐什麼車傷成這樣啊?」高蒙訝異地問。
        「摩托車。我發誓我不會再坐了。」
        「那種只有兩個輪子的東西?我的天啊,妳真有種。」
        我笑了。
        「笑什麼?作為男人不能怕這種東西嗎?」
        「不,沒想到你跟我說過同一種話。」
        「啊?」
        「沒事了,總之現在我不知怎麼辦才好,總不能跟他住在一起吧?」
        「哎,這才好,說不定你們能有個什麼什麼。」這回不用看他的臉,我都能想像到他現在曖昧又詭異的臉在暗示個什麼。
        「我不會跟他有什麼。」我篤定地說。
        「這很難說唷,我跟妳說,能愛上一個人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不然為什麼會有人經常復然。」
        「啊?」
        「我是說,妳雖然失憶了,但阻止不了妳自己的心想要什麼好嗎?」
        「高蒙,我可真低估了你,這七年間妳是去讀了心理學對吧?增長了不少想像力呢。」
        「我是說真的。他明顯想繼續愛妳啊。」
        我頓了一頓,發覺頭有點痛。
        「我不要,你知道他在醫院裡把我罵得可凶狠嗎?」
        「哎喲。」
        「真的,若這是他關心別人的方式,我得告訴他,這是很差的做法。」
        「可能吧,但胡白曦啊,妳真的可能被樹撞得連情商都低了,他分明緊張妳,想留妳在他身邊啊。」
        我在搖著水杯裡的熱水,剛才喝了一小口,仍是很燙。
        「妳真的沒想過『他』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
        我拿起水杯,再試著喝一口,才緩緩回應他:「我不要,而且我現在要掛斷電話去請個工人來,就這樣。」我毫不留情地掛斷,但沒有真的找個電話去請工人。我不去咀嚼高蒙瞎說一通的話……我只能說,誰知道呢?我還沒原諒他就要去想他是一個選擇?哇,真的不要太大想頭,凡事都要循序漸進,但我可沒興趣重新為自己考慮一個前夫作為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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