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哋係人生重來公司》: (4)

尖沙咀天星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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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芷晴覺得，香港只容得下繁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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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氣的綠色射燈劃破維多利亞的夜空，斜斜的裂縫由鼎沸的人聲修補。從對岸的高樓看過來，是兩道長長的波浪，一道是用水做的，一道是用人造的；愈近海岸，波長愈短，一面後浪推前浪，一面金剛疊羅漢。各國遊客忙不迭取出自拍神棍，在別人的脖子上大展笑顏，努力遷就著角度，希望不要拍到雙腿間的行李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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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悶熱，利芷晴抖一抖被汗水黏著的背心，再次揹起吉他，對著黃澄澄的鐘樓彈唱她自己寫的歌。駐足欣賞的人當中有許多都是陌生的面孔，但偶爾也會有她認得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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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遇見她的第一百二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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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俊的生活好像是從不脫軌似的，永遠穿著格仔恤衫，架著一副粗框黑色眼鏡，腳上是那對髒髒的Converse。每晚8點至10點，他都會來這裡聽她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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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利芷晴也沒有注意到，不過日子久了，她開始認得那個男人每晚都會以差不多的造型，站在這裡聽她唱歌。不過他們從來都沒談過話，所以連對方的名字也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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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音隕落，譚家俊轉身離去，這時卻有人拍了他的肩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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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意思啊⋯⋯」原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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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緊張地托了托眼鏡，這是他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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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個M記俾我好冇？」她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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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在M記裡，開始了第一次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是「約會」的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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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係一個歌手？」譚家俊咬著魚柳包道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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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半一半喇，我而家都係喺玩Busking 同喺Youtube Cover 下人哋啲歌咋嘛。不過做咗幾年都冇咩人睇嘅。」譚家俊覺得，她吃脆香雞翼時的樣子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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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加油啊！我覺得你把聲好好聽㗎！同埋你都好勁喎，朝早返學，夜晚就嚟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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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不過我而家冇讀書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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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俊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你Quit 咗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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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係，我連大學都冇報到。」利芷晴輕輕帶過，不把這當成一回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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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歌手仲好搵過大學畢業之後做文員仔喇。」她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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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確嚟講，係文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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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利芷晴的電話響起，來電顯示是父親。她隨手一掃，掛斷了他的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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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幾幽默㗎喎，你做邊行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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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我喺唱片公司做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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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利芷晴的雙眼陡然一亮，興奮地說：「嘩！咁你而家即刻請我咪得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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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我薯仔嚟㗎咋喎⋯⋯」他看見她的眼神由興奮轉成失落，便補多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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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都可以同老細反映下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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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芷晴聽後頃刻笑逐顏開，興奮得親了他的臉頰一下，然後說：「多謝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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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利芷晴和譚家俊開始拍拖，她為了討好他，無論他想要幹甚麼她都會跟著，包括嚐了第一杯伏特加，吃了第一口可卡因，她甚至還獻出了自己的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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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晚，利芷晴喝得很醉，回到家的時候已是午夜2點；但甫打開門，她竟見到父親坐在沙發上看舊電視劇，以她所知，父親應該從來沒有這個習慣，平常這個時間他早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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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利芷晴稍微感到不妥，但她真的太累了，還是明天再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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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女你食咗飯未？留咗飯俾你。」父親凝神看著她，卻沒有嚴肅的感覺，反而流露出一種溫柔，像暖流般竄進利芷晴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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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使喇，聽日再食。」她現在狠不得泡個熱水澡後，就馬上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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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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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芷晴解開了內衣，聽見父親在浴室外說：「乖女，爸爸而家瞓喇，你唱歌唱到咁夜記得小心身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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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喇！你好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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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利芷晴揉著睡眼，竟然見到父親坐在沙發上睡著了，連電視機都忘了關。她輕力搖搖他的肩膀，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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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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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芷晴連喊了父親幾次，但他還是非常安詳地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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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女你今晚返唔返嚟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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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身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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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想唔想食蒸水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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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芷晴重複播著父親傳來的Voice message ，淚水便不受控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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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究竟⋯⋯做咗啲咩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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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只係想我返屋企食飯，但我連啲咁簡單嘅嘢都做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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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芷晴開始覺得，是自己的夢想害死了爸爸。如果她不是堅持做歌手，父親就不會連死前都不能多見自己兩眼。但她又甚麼辦法？不論是父親也好，當歌手也好，兩者都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拼圖，她兩樣都不想失去。掙扎矛盾和痛苦，只能靠可卡因來解決，可她心裡卻明白，這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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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後來她有譚家俊來止住她的悲傷和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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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細尋日同我講啊！佢好欣賞你把聲！話想即刻簽咗你！」譚家俊有天興奮地打電話給利芷晴，馬上掃走了她這幾個月以來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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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老細話要捧你做新人呢，首先就要你交咗五十萬保證金先，之後你做咗一兩個月之後就會俾返你㗎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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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五十萬咁多？」她皺了一下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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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行點做嘢你唔知㗎啦，交保證金都係想你勤力啲練習出活動啫！呢個咁好嘅機會，你唔係諗住放棄啊？」譚家俊的話中似有責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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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係唔係喇！我俾！我俾！」她連忙道，然後將父親遺產的一大部份轉賬到他的戶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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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做到歌手喇⋯⋯你應該會好開心㗎，係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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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再沒有人聯絡過利芷晴，連譚家俊的電話都打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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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家俊很緊張，這是他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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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故事戛然而止，利芷晴沒有太大的感想，應該說，她不知道自己該作甚麼反應。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太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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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倒了在地上，電線斷了又自行駁回，窗外小鳥在天上爬行，白色的床變了血色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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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覺得自己被抽了真空，只有藥物和針筒才能滿足得到她；但饒是如此，只要她稍為清醒過來，錐心的痛便會如鬼魅般襲來，她想，那倒不如死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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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把鋒利的鎅刀始終沒有足夠的力量，往腕脈處割下去。



在那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懦弱，以為自己勇敢得會追夢，卻連尋死都不敢，始終無法割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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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終於找了個方法，讓她永遠脫離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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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後，她覺得自己看待世界的方法不再一樣，她決定不再糟踐自己，要用自己的生命幫助更多有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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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成立了一間公司，在社交網絡上尋助失意落魄的人，然後提供夢想清拆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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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哋係人生重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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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芷晴提起話筒，甜美的嗓音在空蕩蕩的房子裡迴盪。
【完】
P.S.1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中國唐朝詩人。

P.S.2 蘇軾，字子瞻，北宋著名詞人。

P.S.3 蔡倫，字敬仲，改進了東漢時的造紙技術，擴大了造紙原料的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