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說,只要大家能成功穿過刀泉,就可以在人間復活。他細心地提醒我們:「我沒有唬嚇大家。但數億萬年來,只有極少數亡靈能夠成功穿過刀泉,大部份亡靈皆在刀泉中魂飛魄散,連投胎的機會亦失去。你們真的要慎重考慮!我奉勸大家乖乖投胎去,放棄前塵往事罷!」
 
大家謝過閻王的好意,卻仍決心重歸生前的生活,紛紛跳入泉裡。排在我前方的亡靈一個接一個沒入水裡。除了清脆無比的插水聲和泉面的漣漪外,泉外的人完全看不見泉內的情況和人影。刀泉依然清澈如初,像一塊晶瑩剔透的美麗水晶,教人沒能將它和危險聯想在一起。
 
輪到我。我不假思索,一躍而下。
 
甫沒入水裡,驚聞四周哀號處處。原來刀泉根本沒有水,所謂的「水」實則是張張柔韌堅硬的鋒利大刀片!早前跳下來的亡靈經已肢離破碎,但他們無一在求救、求饒,反倒是懇求刀片盡快了結自己。
 
在我驚呆之際,一張利刃自背部插入,穿心而過,自胸前飛出。穿心一剎,一幕幕回憶湧上心頭,幻化作立體空間,讓我得以「第三人」角度重新審視自己的經歷。
 




第一幕是我氣絕前看見途人焦急地替我急救、報警的片段。但在我氣絕後,片段沒有立即終止,而是繼續播放下去。某部份在我眼內的善心人,不約而同拿出手提電話拍下我的遺容,上載至網絡;部份善心人則口裡唸唸有詞,罵我阻礙交通,妨礙他們上班;有一個善心人甚至借急救之名湊近我,暗暗偷走了我的腕表和錢包…
 
這是刀泉虛構出來的假象,或是赤裸裸的真相?
 
疑惑生起的同時,我的傷口生起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劇痛的影響下,我沒能專心思考太多。思緒未斷,一刀又一刀接連從四方八面穿心劃過,一幕又一幕的畫面緊接出現。
 
孝順的兒子十分痛恨我,平日只是為了繼承家產而裝模作樣;與我並肩作戰的生意伙伴虛情假意,趁我對他毫無戒心時施手段刪改文件,暗中奪去我在公司的股權;妻子表面上對我千依百順,實則與男同事搭上了;父母…
 
美好的回憶頓時變得恐怖,我對復活的慾望消失得蕩然無存。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遠處的一個亡靈拼命大叫,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令幻境變得不穩定,忽明忽暗。透過半透明的幻境,我看見他的身體幾近無傷,是一眾亡靈當中最輕傷的一個!他做了甚麼特別的?選擇不相信幻境!
 
茅塞頓開。我竭力憶起我對人生所有事情最當初的感覺,沒再對幻境額外提供的畫面投以絲毫「相信」。回憶重歸原模樣,誠實地顯示出我對世界的認知:途人是充滿善意的,兒子是乖巧的,生意伙伴是真誠相待的,妻子是真心愛我的,父母…內心踏實不少,不再對生前種種美好抱有懷疑。
 
我驀地記起自己是如何喪命:跳樓自殺。成為生意人以後,在商場爾虞我詐的經歷讓我不知不覺間培養出多疑的性格。由起初對競爭對手的高度提防,慢慢發展成對供應商和下屬的不信任,繼而去到對生意伙伴生起無限疑心。漸漸地,職業病跳出職場,延展到生活上的家人、親戚、朋友、陌生人…
 
也許,帶來幻境的不是刀泉,而是我的內心。刀泉純粹將我的內心感受呈現出來,利刀亦只欲助我破開內心牢固的城牆。
 
不過,一切轉變終究還是需要我自己主動一轉心念。
 




放下了執著,我的身傷心傷立即不藥而癒。
 
可惜,不少亡靈放不下生前的執著,致使痛苦,致使恐懼,致使喚不起對生命的真正熱愛。逾億個亡靈跳入刀泉,最終僅有三個存活下來,在清澄無比的刀泉往下沉。很寧靜,很舒服。我緩緩入睡…
 
我睜眼。看見自己渾身是血,在救護車上接受救護員的急救。
 
「怎麼由四十樓跳下來的人,可以僅受輕傷?」救護員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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