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念集: 三千年後

命運之神無色無相，卻就是存在，主宰著一切生命的興衰。此刻，衪就在聖殿裡，充實空間的每一角。

「神聖的命運之神啊！為何作此安排？」靈感女神的秀臉微頷，萬般順從的姿態，惟隱若滲出那萬分之一點的無奈。人類已活了那麼多年，辛辛苦苦建立一切。豈可因為命運之神的一句話而終結所有文明與智慧？

「因為人類的快樂。」命運之神簡潔地回答，話中蘊含著永恆不變的嫉妒。靈感女神不敢抗議，拾起地上的五線譜便黯然退下。

***

曲，已經譜好。此事已沒挽救的餘地。曲子哀怨動人，是愁人的仙音。惟想及要配上絕佳的歌詞，靈感女神不禁皺起眉頭。





她不討厭人類，甚至為人類著迷。他們的進步實令她驚訝。她只把「靈感」賜予其中一人，沒料到他竟會傳揚開去。經過數千多年，人類才有今日的文明。

靈感女神可說是文明之母。她又怎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

但她曾看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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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寂寞。





她會做的，除了創作，只有創作。拿著羽毛筆，左寫寫，右畫畫。這麼就過了一天。

「很悶啊！」她需要一個伴。她走到凡間，左挑右選，選了一個人類寶寶，精緻的，可愛的，胖胖白白的。落入她温暖的仙懷，寶寶笑過不停，異常開心。

她蹤身一躍，飛起了。寶寶在清風中哈哈大笑。「也是的！他還未飛過！帶他回神殿吧！」她一直往上望，想得出神。待會兒要替他洗過花瓣浴，再來個大餐。他喜歡吃甚麼呢？軟綿綿的雲？熱呼呼的陽光？冷冰冰的雪花？還是她最愛吃的…

她全然沒留意到寶寶的變化。由起初笑不攏嘴，突然長出濃密的毛髮，繼而出現皺紋，老去，死去，乾化…那只是數秒間的事。直至萎縮了的嬰屍碎成粉末，靈感女神才驚覺懷中生命已然消逝。

她呆了，哭了。





***

成為神祇，是萬物的心願；奈何做神祇，是何其的寂寞！

不甘心！不甘心！

她以樹木的形態，呆呆地獨自生存數百萬個世紀。眼看遠方的同類死去活來，她羨慕了多少個晝夜。但她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知道將會有奇蹟發生於她身上。她渴望成為神祇，得到自由。風吹過時，她的葉子不是沙沙作響，而是猛唸「自由、自由」；她的根無時無刻都在散發著渴求自由的因子。但偏偏她與自由無緣。

某日，奇蹟來臨，命運之神眷顧她，使她成為神祇。成形了！有四肢五官，還有智慧。

「你的聖名是靈感女神。」

***

成為神祇又如何？她仍寂寞不堪。孤獨使她尖叫、抓狂。她只需一個伴而已。竟是這麼簡單卻難辦！





天神們沒生育能力，亦沒時間互相結交。哪像人類般幸福？她注定只有孤獨的份兒。

「這是命運。」命運之神悄悄說，同樣孤獨的衪在微笑。

「決不！」她瘋叫，不甘心，不相信。她抓破肚皮，讓血瀉出。

「決不！」血在嘶叫聲中回應，有了生命，有了靈性。

「決不！」被困在母體那麼久，血也沾滿寂寞因子。

因子以最原始的聲音在呼召：「伴！伴！伴！」

血成了伴，軟軟的形體，卻經不起微風，幾乎一吹就散。





靈感女神歇力一拉，拉住伴的手，奈何脆弱的伴還是開始散掉。

「我寂寞，誰也不可有伴！靈感女神，多望一眼吧！」命運之神譏道。

伴散了，血水直灑在她唇，作為道別一吻…

***

靈感，源於妒忌。

她動筆。

「趁熄滅前 還可一見
蠟成了灰 沾污了我的臉
眾生蔓延 淚海被填




浪漫擱淺 舊歡不變」

歌詞已填好，人類會於三千年後滅亡，世界將會重歸寂寞，與她一樣。

***

三千年期限已到，人類難逃滅亡之厄運。

他們沒幹甚麼特別的，只是拿出博物館內的老古董CD機，緬懷一番。他們在大廣場播放靈感女神三千年前寫下的曲子，跟可愛又可恨的世界道別。

在場市民聽畢，無不被感動，卻不帶絲毫表情，不悲不喜不憤，只是悄悄地在心裡驚嘆著曲子的美妙。他們早知道末日會來臨，只是料想不到，這一天會是此等安寧。無人感到懼怕。

在時針和分針齊齊搭正「十二」那刻，所有人不約而同合上雙眸，再也睜不開來。

世界從此安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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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歌詞內容撮自歌曲《三千年前》
獨白詞：陳慧
作詞：林夕
作曲：陳輝陽
編曲：陳輝陽
監製：陳輝陽
主唱：關淑怡 & 李香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