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藏貓: 十、自我
【十、自我】
最近的同事們都留意到結成的氣質起了一點點的變化。結成變得多話、積極起來，平常不擅社交的他，也開始變得會跟客戶代表打交代來，讓同輩的上級不自覺的沒再隨意對他呼呼喝喝。
「是不是因為他好事近，快要結婚，整個人都變得容光煥發了？」
男同事們站在茶水間，看著笑容可掬的結成在遠處跟上司談笑風生。
「你是笨蛋嗎？你何時有見過男人在結婚之前會自信滿滿？一般都是恐慌發作才對。」男同事乙說。
「也是呢……難不成是？」男同事甲的眼神變得狡猾起來，看了結成一眼。
「肯定是啊。」比較年長的男同事乙不慌不忙的反應道，又喝了口茶，「男人啊，都是這樣，搞得定女人的話，就甚麼事都得心應手起來。這就是自信的力量。」
「要是真的是我們猜的那樣，那他女朋友不是很可憐嗎？」
男同事們沉默起來，定睛看著結成。
「嘛……說不定，他只是中了六合彩呢。」
縱然這群男同事的私生活並不潔淨得到哪兒去，面對反常的結成，內心還存在一點良知。有人說，召妓的男人其實比起出軌的男人來得高潔，因為肉體的寂寞不及精神的寂寞來得可怕。人一旦任由內心裏的野獸膨脹，牠就會一點點的成長，從內心裏蠶食到肉體，一直把活生生的一個人腐化到體無完膚。餵不飽的野獸，無論再吃甚麼都已經無法彌補牠的空虛，再沒有一件事能令牠滿足。
下班後，結成應約走到婚紗店和理華挑晚禮服。推開玻璃大門，理華的身旁還站著他最不想看到的人。
「伯母，您好。」
結成其實心裏知道，理華的媽媽瞧不起自己，但礙於禮貌，還是主動的打了招呼。
「嗯，你來了。」
縱然有千萬個不願意，女兒已經長大成人，無法再像她十多歲的時候一樣，把礙眼的男生趕走。
「好看嗎？」
理華穿著的不是白色婚紗，而是一件紅色的晚禮服，她站在鏡子前，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最近好像變胖了呢……」
看著理華稍微有點鬆弛抖動的手臂肉，還有裙子下微微鼓起的腰間，他想起了身材結實窈窕的那個少女。青春的肉體就是不一樣。結成已經厭倦去討好眼前這個女人，還有旁邊那個老人家。
「我打算挑這一件當晚宴出場的第一條裙子，結成，你覺得怎樣？」
「很好啊。」結成回過神來，勉強的笑著說道。
「啊，對了，上次我遺留了些文件在你家，試完禮服之後，我上你家拿東西，可以嗎？」
結成愣住了，不懂回應。
「怎麼了？」
「那伯母呢？」
「我一會兒約了舊同事聚舊，是舊校的退休老師，我們平常都會約出來練習書法，最近在練帶點西方風格的瘦金體，所以我不會跟過來，不打擾你們了。」
結成感覺到，每次和伯母見面的時候，她總會裝模作樣的拋書包，說些他聽不懂的事，顯得他無知又無能。他每次看到這個婆娘的咀臉，就加倍的感到憤怒和不滿。
「那我一會兒先送媽媽去地鐵站，之後再跟你坐小巴回去……」
「不好意思，今晚哥哥他們會上來。」
結成隨便的編了一個謊言，想阻止理華見到躲在家裏的貓。
「哦？」理華看著鏡子，擺動著裙子，「我又不是未曾見過他們，就拿點東西罷了，沒關係的……」
鏡子前的理華，沒有打算順著結成的說法而識相的轉意，她看著自己的晚禮服，自說著自己的想法。
結成最討厭就是這種感覺。理華說的都有道理，讓他不會反駁，但是他也很想保持自己的立場，不想被她牽著走。為甚麼自己一定要附和她的意見？為甚麼總是作不了主？
「妳也稍微聽一下我說話吧。」
結成語氣突然有點變重的說道，嚇得理華轉過身來，伯母也抬起頭皺眉看他。
「哦……哦，好吧，那下次我再去。」
理華才察覺到結成的眼神已經漸漸的變得跟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的結成，因為自卑的原故，總是忌諱著理華。但自從見識過另一個女人之後，他明白到眼前的理華工作再厲害，其實也只是年華漸老的一團肉。
他再也不想對她客氣了。
跟理華和她媽媽分別之後，結成才覺得鬆一口氣。儘管和理華一起讓他感到很大壓力，他仍沒想過要分手。成年人的路就是這樣，自己被自己迫著作出不得已的選擇。因為親友和同事間都知道了理華的存在，也知道了結婚的事，群眾壓力讓結成感到無法回頭。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放棄理華的理由。家裏蹲著的那個少女，遠遠也未重要得讓他敢於扭轉自己的人生。那個少女是一個避難所，可惜避難所永遠也只是避難所，不能正式成為一個家。這一點，結成還是很清楚。而且，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消失了後，對方的神秘感和魅力也會隨之逝去。再好看的大美女，得到手了後，也不過是個女人。
男女也好，對於人渣而言，人的最大價值就是在於他難以擁有。一旦得到手了，眼前的人即使再漂亮再善良，也會被挑剔得體無完膚，所有的缺點也會被放大。而且更可怕的是，這並不是一個緩慢漸進的過程，而是劇變得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這就是人渣最人渣之處。
結成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一群中學生聯群結隊的打鬧著。他覺得，困在家裏的那頭貓，說不定終有一天會想要逃出去。聽說，迷失的狗這輩子都會記得主人的味道，不管十年八載，狗也會記住主人。而迷失的貓，沒過幾星期就會忘了甚麼是主人，甚麼是家。少女只是他的止痛藥，讓他享受著暫借的幸福，然而她不屬於這個家裏。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甚至不再覺得她像頭貓，而是聯想到寄生蟲。
卡察的一聲，像極了被偷拍的聲音，讓沉思中的結成嚇得馬上轉過身來左右細看。大概是因為上一回在商場碰到嘉欣的原故，最近的結成變得疑神疑鬼，老是覺得自己被跟蹤了。他四處觀看，確定了沒有熟悉的人，便急步走回家。
推開家門的時候，剛洗好澡的少女裸著從洗手間走出來。對於眼前的裸女，結成沒有甚麼的想法，心裏也沒有了當初的悸動。任何的事情都會讓人膩厭的。就算青春的肉體有多吸引，能造成生理的刺激也會有限。荷爾蒙的效果不能維持一輩子。
「你回來啦？」少女走進廚房裏，打開雪櫃，拿了一罐汽水，躺在沙發上喝著。
結成放下鎖匙和公事包，打開剛從大堂信箱拿出來的信件。一份份的月結單，水電煤所花的數字居然高得嚇人。他緩緩坐下在餐桌前，打開手提電腦檢查銀行戶口，才發現最近的開支高了不少。家裏多了一個少女，聽起來甚是夢幻，但是終究還是要面對殘酷的現實。這個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是免費的。
結成看了看那個少女，漸覺得她不再像從前那般可愛了，他搔搔頭，很不耐煩的走進了浴室洗澡。
少女看見他焦躁的模樣，好奇的走過去餐桌，看到了一份又一份月結單。忽然間，旁邊放著的手提電話震動起來，然後畫面顯示了別人傳來的一張相，相中的女人正穿著婚紗。
人畢竟是人，是永遠不能成為貓的。少女開始暗自在心裏預習，哪一天就會被焦躁的結成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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