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曦宜回到冷冰冰的住處,儘管他不承認這鬼地方是「家」,但除了此地,他無處可逃。


世界之大,卻仿似沒有一個容身之所。


偶爾,他會覺得自己孤身一人,站在杳無人煙的城市,找不到去向;意外流落在荒島,身處於不毛之地,無論他怎樣拼命呼救,都得不到任何回應和援助,只有慢慢地等待,等待著沙漏上方流沙池中的流沙一粒不剩地流光,才能終結這場鬧劇。


柳曦宜本生於幸福美滿的家庭,他的人生,在父母發生車禍前都一帆風順。






父母是小有名氣的藝術家和音樂家,對他寵愛有加,即使出生時他的預期二次分化紀錄為Alpha,父母亦把他當作Omega般疼愛。他們從未要他名成利就或長大後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只要他開心就好,在萬千寵愛下,他長成了嬌氣的準alpha。

直至一場橫禍飛災,奪去了父母的性命,來不及說上最後一句話他們便撒手人寰,而柳曦宜亦在輾轉和重重波折之下來到了姨媽的家。

起初,姨媽一家待他不賴,歸咎於父母留下巨額資產,每個月的撫養費用極其可觀,恐怕比不少人一個月的薪金要多。

後來,柳曦宜在14歲時二次分化時成了omega,與當初預期分化結果南轅北轍,成了omega,不免會讓人貼上柔弱、不中用的負面標籤。





於是姨媽就有了名正言順的借端薄待他。

家中的表哥表姐都是能幹的alpha,在有比較的情況下,柳曦宜顯然是比下去那個。

從小嬌生慣養的關係,他對煮食一竅不通,洗碗時盤子都被他打得稀巴爛,細細碎碎的玻璃塊散落一地,掃起來費時。

對家頭細務一無所知的他只懂浸淫於書海中、在畫布上灑下不同色系的彩虹、在琴鍵上起舞和撥弄小提琴的心弦,可惜姨媽一家不視此為優點。

不僅如此,他還力氣小,重物都搬不動、表哥表姐看不過眼不時會伸出援手;食無定時導致體弱多病,常花數百元看醫生,次數頻密得診所的醫生護士每看見他就會打趣說:「又見面喇喎,好掛住我哋啊?」,總而言之,家裡的重活他都幫不上忙,反倒是加重家裡各人的負擔。






漸漸地,姨媽一家開始後悔收養了這樣一個賠錢貨,要不是為了每月的撫育費,他們早就把他扔出家門,讓他在外自生自滅。

柳曦宜在這個家受盡冷眼,無人與他閒聊,更遑論給他關愛。

他已記不清從何時起對逃出囚籠失去所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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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年頭一星期過去,課堂時間步入常規。一天八節課,八點半開始、三點半放學。


蕭楚灝剛從麻煩的英國文學老師手中逃脫,腦子裏盡是吵耳的詩句。

他往視覺藝術室的方向走,準備與表弟一同前往家庭聚會。





他推開滿佈油畫顏料的大門,凹凸不平的觸感意外的不錯。


「hey。」 楊仲凌停住手上沾滿靛色塑膠彩的畫筆,往後門方向抬眼,向來人隨意地打了招呼。


「你仲未搞掂啊?」 蕭楚灝詫異,楊仲凌處事的效率從小時候到長大都是速度的代表,甚少如此緩慢。


「差啲差啲,等陣,我執埋啲嘢同洗筆先。」 楊仲凌抱歉地應下,繼續手上未完成的作品。


「好。」






「不如我幫你洗,你執嘢先。」

未幾, 蕭楚灝等得有點不耐煩,打算替他先行把善後功夫做完,好讓他們能快些離開校園。


「好啊唔該。」


「我洗完喇,放邊?」


「你放喺個架先啦,等佢乾。」楊仲凌指著靠左的大型筆筒, 讓他把濕透的畫筆放在該處晾乾。






「好。」




楊仲凌接著提出另一個看起來較省時的方案:「我發現我仲未裱起啲畫,你去攞車先啦,我哋停車場等。」


「好,你同我拿拿聲啊。」蕭楚灝對他做出狠瞪著眼的手勢,然後走出視覺藝術室。


「知喇知喇。」

片刻,楊仲凌姍姍來遲的拉開車門,遞給他一瓶焦糖瑪奇朵,向蕭楚灝賠罪,「Sor啊sor啊,遲咗少少。」






發動車子的引擎後,蕭楚灝沒好氣地問坐在副駕座上的楊仲凌。


「點解你今日搞咁耐?」


楊仲凌:「冇辦法啦,要睇住啲Form4Form5,我好遲先落手做嘢。」

蕭楚灝聽了他的解釋,沒再回話。

靜謐的車廂裏兩人不發一言,平靜的藍調音樂迴盪、車子規律的引擎聲並不使人煩躁,清淨的空間有助釐清紛亂的思緒。

半晌,蕭楚灝問:「頭先VA室條仔咩人嚟?」


「少見喎,咁留意人哋嘅。」楊仲凌有點意外。


「佢係咁望住我,唔留意都難。」


「咪扮啦,想溝人咪去囉,你溝嘅話,冇人係你搞唔掂。」他揶揄著,想探究好友是否動了凡心 。


「你今日好多嗲,好煩啊你。」蕭楚灝決定不再理他,看著前方模糊閃爍的街燈專心駕駛。


「不過佢睇落似omega細細粒粒,應該唔啱你。」楊仲凌續說。


「其實我有時都分唔到自己係鍾意alpha定點。」


「你仲對佢念念不忘咩?同埋,就算係alpha又點,冇人話alpha唔可以鍾意alpha。」


「我都唔知,都過咗去,算啦。」


人們都愛這樣,最介懷的舊事總喜歡裝作毫不介意、佯裝灑脫,心裡的傷口卻止不住血。不好好處理的傷口最終無法逃離潰爛、細菌感染的噩運;儘然有妥善包紮消毒,也不代表患處能順利癒合,更遑論是完全沒有處理過的傷口,它將永遠腐蝕著宿主的心靈、蠶蝕著他們僅餘的意志。


每個人心中總有些不能磨滅的傷痛,有些事或許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微不足道,但卻是令身受其害的人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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