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點+1 卓天焚 7月5日
     「嗚哇嗚啊……」淒厲的哭聲在一片黑暗中如雷貫耳。
       只要在黑暗中,我便感到十分冷靜。一切都十分合理,我突然間出現在這裡,聽到霜的哭聲,這也太合理了,我沒有絲毫懷疑。
       沒問題,我還能冷靜地判斷事物。
       原來如此。
       漸漸,霜由少女變為嬰兒,躺在我的雙手之上,聲音也變得更為稚嫩,不變的是那倉促的哭泣。
     「殺了我,趁我未長大之前殺了我!」懷中的嬰兒突然伸手抓著我,臉上的容貌在不斷變幻。「這個世界不應該存在,所以殺了我們,求求你!」
       人生最大的幸福對人類來說已經是達不到,就是從未出生,不存在,第二幸福對人類來講就是早點死去。我想大概是這種意思吧……若把這句話套在更為宏大的世界,同樣地,最大的幸福已經達不到,世界已經存在。那麼,剩下的只有世界提早的終結。
       漸漸,不只有霜的哭嚎,所有靈魂的痛苦都在這裡被我看到。非洲小孩因為飢餓而面容扭曲、被拷問得生不如死的戰俘、被折磨得不像人形的奴隸,無數的靈魂化作喪屍般向我爬來,攀爬我的身體。
       我就在這裡傾聽他們對世界的控訴。十分沈重,但這一切都是正在發生的事實。




     「我本來滿懷希望地來到嚮往的演藝圈,想著要追尋自小的夢想,那時候怎麼也想不到那是我餘生的地獄啊。自從和公司簽訂了條約後,我便被他們安排了陪酒的工作,礙於違反合約要支付一筆巨款,我只好對他們百般順從,漸漸陪酒成了陪睡,一天到晚都被迫服務那些權貴,稍有反抗則會被痛打,直到我無條件服從。每一天他們都會給我打春藥,每一天都被虐待到失去意識第二天連站都站不起來,無論身體上,還是精神上,我都崩潰了,終於我自殺了。我自以為這是結束一切的辦法,但這個世界仍在轉動,一切仍然存在,我受夠了,所以求求你,毀滅這該死的世界吧。」「我是個古時候的哲學家,從我提出上帝並不存在這個假設開始,我的惡夢開始了,我被當時封閉的教會抓住,他們說是因為惡魔附上了我我才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他們對我實施滅絕人性的虐待:首先把指甲拔掉,然後切掉依次切掉手指、手掌、手肘,最後切掉整枝手,把一樣的方法套用到我的四肢,活生生壓爆睪丸,切掉陰莖,拔掉舌頭,一層一層地刮開皮膚,最後一邊把不像人形的我浸泡在聖水之中,一邊為我禱告,我就以如此屈辱的模樣離開了這愚蠢的世界。我必須讓這個世界在終結前,經歷一次我所經歷的,這就是我願意為之傾注所有的信念。」「別人覺得我是個有嚴重妄想的精神病人,在某一天起,我發現我不能確定我的存在,也許是這龐大的不安和憂鬱,幻覺出現了,他們不眠不休地出現,擋住了我的視線,封閉了我的內心,那些幻想非常可怕,一直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折磨我……」……
       世界是一切發生的事情,是事實的總和。所以,這,正是這令人討厭的世界啊。
       及後,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斬斷一切苦難的鎖鏈,把世人由荒誕的鬧劇裡拯救,結束這惡劣的笑話。」聲音化作語言,語言化作文字,文字再次化作聲音。
       慢慢地,很多很多聲音重疊了,猶像煩人的蒼蠅聲和雜訊聲。
       重複,不斷地重複……
     「為此,你要不斷地戰鬥。」
     「只有不斷贏下去,你才可以向前。」
     「你才可以破壞一切。」
     「你才可以得到你夢寐以求的……」
     「自由……」




     「然後……」
     「幸福……」
       腦袋快要窒息的時候,我離開了夢中世界。

甦醒的瞬間。
時間從靜止中開始流動。
遙不可及的一切開始逐漸回歸。

       霜在我身邊,她沒有夢裡那種竭斯底里的悲傷,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霜,我找到想做的事了……」她對我所說的話不感意外,看來我說的話早已出現在她所發的夢中。「妳是我的同行者,對吧?」




     「嗯。」她總是這麼惹人憐愛,特別是那雙大眼睛。 
     「我要破壞這個世界……作為創造者,也作為哲學家。」也許這是多麼重要的宣言,我卻平淡地說了出來。「妳一早就知道我會說這些話嗎?」
     「畢竟這是你的選擇嘛。」她默認了。
       這真的是我的選擇嗎?抑或只是我的宿命呢?
     「在妳的夢裡,在我說完這句話後,發生了什麼呢?」
     「我的記憶還是挺模糊的,不過我們好像是是待在家裡面。」
     「那好,我們出去走走。」雖然我知道這證明不了什麼,但我還是告別了屋內涼爽的冷氣,在烈日當空的天氣下出門。
       一踏進室外,外頭的悶氣就像一頭潛伏已久的野獸看到新鮮的獵物,一擁而上把我團團圍住。面對這酷熱的天氣,撐著傘和拿著手提風扇的行人不計其數,但還是有像我這樣頂著陽光、汗流浹背的勇者。
       走著走著,我發現越來越多的地方和我的想像出現出入,就像眼前這片大海,總覺得多了些什麼,少了些什麼似的。
       霜說:「創造者世界和破壞者世界的分別只在於輪迴者的不同,而如果過去的輪迴者和你一樣不問世事、或是沒能力對歷史造成影響的話,融合後和融合前的世界自然差別不大。」
     「真的能有人改變人類歷史的走向嗎?」
     「為什麼不能?牛頓這些人對科學可是有著重大的貢獻,沒有了他們,歷史自然會發生改變。」
     「真的是這樣嗎?倘若一個非常討厭物理的中學生因為不想學習物理,而回到過去殺掉牛頓,在我看來物理學依舊不會有太大變化。牛頓所提出的理論大概會被其他人提出,經典力學體系中的牛頓三定律可能會換名字,科學也許會滯後數年,但人類歷史的走向還是不會變的。」
     「嗯……也許科學家是這樣吧……但如果殺掉的是秦始皇,說不定現在的中國會變回七國呢。」
     「沒錯,在現在看來,秦始皇的確改變了歷史。只是,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國家的界限會隨著全球化變得模糊,最後融合成一個國家,如果是這樣的話,秦始皇就沒有改變人類歷史的走向了。」




     「這個問題取決於你對『改變人類歷史的走向』的定義吧?」
     「嗯,對,好像有點無賴。不過假如人類最後會滅亡,任何舉足輕重的歷史人物都好像變得索然無味了。」
       繞了幾圈後,我來到這個返學放學必經的地方,有時我會在這裡停下腳步思考事情。
       現在我也如往常一樣停下來。
       這裡四周被高樓大廈包圍,它們高聳入雲,妄想著突破天際,卻無能為力,只好聚集於一起,包圍天空,令困於這個城市的人不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天空。
       這風景是故人們所展望的,如今已經成為腐朽殆儘後的渣滓。我們可以在這片為過去服務的風景裡展現出前景和未來嗎?不可能的啊……
       在我陷入思考的時候,音零向我迎面而來,她那白髮十分透切,非要形容的話,那是透明的白色,還是白色的透明呢?
     「卓同學,把天空盯得這麼用力也沒有用啊……除非把天空打碎,否則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可以窺探天空背後的顏色。」這個人又在說些奇怪的事情,我暗自下定決心,在問出我想知道的事情前,絕對不能讓她離開。
     「這麼清楚,妳是從外面的世界來的嗎?」
     「誰知道呢?」音零走到我的身邊,和我並排看著天空。她問:「你嚮往著外面的世界嗎?」
     「如果外面的世界是我們的世界存在的前提,那麼其實也不那麼值得期待……只是,如妳所說的那樣,我討厭這個世界,我只是想毀掉上帝的作品罷了。」
     「果然如此呢,但你對世界的憎惡來源於什麼呢?無意義嗎?」
     「可能吧,看到這樣的無意義,自然而然就會想毀掉它了。」
     「就這樣……你選擇把錯誤玷污破壞掉,回歸原始一無所有的狀態……真是既相似又崇高……」
     「雖然不太懂妳說的是什麼,但從妳那游刃有餘的態度中,總覺得妳知道得不少啊。」




     「處於兩個極端的人,都對我有相同的感受呢。不過,卓同學,我更喜歡你一些,因為你是一個很可觀的人。」
     「可觀?」
     「從一開始那個無所謂的厭世少年,轉變成一個胸懷大志的革命家,相當有趣且可觀的轉變啊。」
     「比起我,音零妳才更加有趣吧。」
     「我嗎?嗯,在你的視點看,這也正常。」
     「所以妳這個彷彿知曉一切般的存在,究竟擔當著什麼角色呢?」
       我仔細聆聽著她意味深長的回答:「我是誰的答案可能會隨著時間而改變,就像你們一樣……創造者厭惡建構的任務,破壞者失去毀滅的意欲,調和者的調和再也無濟於事。創造者成為破壞者,破壞者成了創造者,調和者同欲相助,眾神的位置已經調換。」
       在我陷入了沈思得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我看向身邊,音零已經不見了身影。我感到相當驚訝,她的氣息和存在感竟然如此微弱,以至於我沒有注意到她已經走開了。
       現在的她已經來到馬路對面,離我越來越遠。
       我仍然不肯放棄,再次向著她的背影問:「妳究竟是誰?」
     「我是音零。」    
      
       儘管我已經儘快跑回家,但我還是全身濕透,無奈之下只好洗個熱水澡,沖走身上的涼意。
       正當我坐在浴室的椅子,享受著清水的洗禮時,我聽到了霜的呼喚。
       我的意識來到秘密基地裡,看到霜站在小屋前等著我,她輕聲說道:「曾經,我聽過一個對『人生的意義是什麼?』的解答。」   




     「很在意剛剛我和音零的對話嗎?」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一幅幅畫面飛快地在我們眼前掠過,這些都是霜的人生片段,畫面靜止下來後,霜說:「一位叫司的大姐姐跟我說過:『與其竭盡心思追尋所謂的答案,做我們能力以外之事,倒不如把握近在咫尺的幸福!』」
     「我記得這一幕,但我認為追問人生意義是困頓者的懷疑,也是絕望者的哀嚎,恰恰體現了人的理性。」
     「我本來也覺得她是那種高高在上講大道理的人,對於一個把死亡看作解脫方法的人而言,由她淡然說出的話根本就不成立。」霜停頓片刻,吞吞吐吐地說:「但現在我覺得我有能力感受幸福,這番話再次出現在我的腦袋裡,即使世界有多糟糕,人生再無意義,只要幸福就可以了吧?我相信我可以和你幸福活下去,這對於我們而言僅在咫尺,世界……真的有必要毀滅嗎?」
     「霜,對於我而言,幸福依舊是相當的遙遠……其實以我的能力,我早就能實現財富自由、功成名就,得到所謂成功的人生……但是我無法從中得到幸福和快樂,這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是無意義的。退一步說,在永恆的時間下,這都會變成一種折磨。在永生下,沒有一種幸福可以不被厭倦地長久……」我看向霜,她的眼睛再次湧現悲傷和失落。「而且,我要毀滅這個世界純碎因為我討厭這個世界罷了,即使是地球最強的辯論家來,也難以改變我對這個世界的主觀感受……」
     「呵……呵……」霜收起悲傷的神色,無可奈何地笑了出來。「那好吧,你果然和我夢見的那個你一模一樣呢。作為你的同行者,我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對她微微一笑。
     「那接下來呢?你打算做什麼?」    
     「嗯……」思考了一會後,我說:「我和破壞者很有機會在學校裡相遇,我打算提早做好刺殺和戰鬥的準備。」
     「看來我有必要提醒你天端之戰的原理啊……當一名角色被打敗而處於瀕死時,他的力量會被動地向外發散,被另一位適用的角色吸收,達至融合的結果,而可吸收的距離則取決於吸收者的能力。以你目前的能力,破壞者死亡時你必須在他身邊,才能吸收他的破壞之力而成神,否則破壞者不會被你吞噬,而是進入下一個輪迴。所以如果你想的刺殺方式是炸掉整所學校,或是遠距離的毒殺,那大概就不成立了。」
     「嗯……讓我想想……」
       意識回到現實的浴室,水仍然沙沙地灑在我身,我關掉水喉,抹了抹身體,衣服也不穿便躺臥在床上。
       我閉上眼睛,切斷所有感覺,享受著這份令人安心的寧靜,被寧靜洗禮過後的思維很多時都會更清晰。
       滋滋……滋……滋滋……滋滋……




       在極其安靜的環境下,這一連串異乎尋常的雜訊聲顯得非常突兀,我敏銳地提高了警覺。在高度專注下,我漸漸能從雜訊聲中聽到一些人類發出的聲音,但很快便到達瓶頸,無論我再如何嘗試,聲音的清晰程度再沒有被提高。
       我還沒能掌握當中的竅門嗎?
       在我困惑之時,霜的聲音給予我新的希望:「他說你的頻率不對……」
       我來到秘密基地,霜正在懶洋洋地躺臥在小屋旁的沙發上,我問她:「妳也聽到了嗎?」
     「嗯,而且很清晰。我感覺他就是我早前和你提過,藏在我心中的那個人。」
     「那麼……要怎樣調整頻率?」
     「我幫你問問他。」霜遲遲沒有說話,她應該是在等待那個人的回答。「他說這是創造者力量的一部分,現在你要等待力量的恢復,並且最好預備一個放鬆和清靜的心靈。」
      「放鬆和清靜?現在的我還不夠清靜嗎?」
      「還遠遠不夠。他說,真正的放鬆和清靜並不是強行切斷所有感覺,而是即使身處噪音之中仍然能靜下心來,這樣你才能在雜訊聲中分辨出真正的訊息。」
      「那個人是個大師嗎?說的話也太虛無飄渺了吧?」
        這一次,在我等待的時候,霜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一次的答案很出乎意料嗎?良久,霜終於開口說話:「那個人不是什麼大師,他正是你自己……他希望你現在不要再問問題,放鬆一下緊繃的精神狀態,在你找到他後,他會一併解答我們心中的疑惑。」
     「我自己?」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聆聽意料之外的回應,但在真正聽到後,我還是感到很震驚。
     「他是這樣說的……」霜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堅定地說:「而我也……相信他!」
     「那我們就照他說的做吧。」
       霜從沙發上一躍而下,邊拉著我的手,邊說:「大概是這幾天你遇到了一件又一件奇怪的事,精神已經習慣了緊繃的狀態,我們去划划船,只要放鬆下來就好了。」
     「划船?在這裡嗎?」
     「當然,在外面的世界會被太陽融掉吧。」
       霜和我走在雪地上,很快,我們來到岸邊,踏上了停泊在這裡的一艘小船。
       海面確實無誤地反射了天空的蒼白色,這般蒼白但又清澈的海水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新鮮熬出的魚湯,時不時泛起的海浪就像是沸騰泡沫的一小部分,天上降下的雪就成了必不可少的調味料。
     「要去哪裏嗎?」
     「不要有目的地,隨意、隨心地划就可以了。」
       我拿著木槳輕輕地划,木槳在離開水面的時候掀起了細細的浪花,大部分的浪花在短暫的飛越後再次融入大海,小部分則有幸來到小船內,和我們享受這份詩意。
       划呀划呀,我的心成為了這個隨意漂泊的小船,拋棄了所有令人疲憊的思考。
       不知不覺間,我放下了木槳……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終將去往何處,但卻毫不擔心,只是沈醉於這個令人陶醉的起伏不定中……
       時間悄悄流逝,也許過了一個小時,也許過了半日,小船開始被霜划回岸邊。
       我問:「要回去了嗎?」
     「嗯。」
       上岸後,她心滿意足地拉著我的手,和我回到了小屋裡。
     「很溫暖呢。」一進門,我們便被這裡飄揚著的溫暖氣息所征服,帶點懷舊情懷的淡雅壁爐不眠不休地燃燒著,裏頭的火焰不斷在紅橙黃三種色彩中美麗地變換,不僅散發出在唯美的光線,在典雅的燃燒中誕生的陣陣幽香更是令人舒心不已。
       霜不慌不忙地點上油燈,延續由壁爐佈置的浪漫情調,由於屋子不大,很快屋內便被柔和的光覆蓋,這些光為我帶來了睏意,但也令我的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靜……
       不久,世界便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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