嗄⋯⋯嗄⋯⋯嗄⋯⋯

這裡是⋯⋯哪兒?

地面很冰冷⋯⋯

為甚麼四方八面都有響聲那麼刺耳⋯⋯

為甚麼我渾身赤裸⋯⋯渾身都是這些藍色的液體⋯⋯





我到底在哪裡⋯⋯

噠。

嗯?這個金髮男子甚麼時候出現的⋯⋯

他是誰⋯⋯

他很美⋯⋯





「成⋯⋯成功了?」

他在說甚麼⋯⋯怎麼我完全聽不懂⋯⋯這是甚麼語言⋯⋯

「但你怎麼已經長大成人⋯⋯但」

喉嚨很乾,但我還是勉力張口問道:『我在哪兒?』

「你在說甚麼?」他在皺眉⋯⋯他聽不懂我的話嗎?







我跪在地上,四處張望,只見自己正身處一個奇特的空間,周遭佈滿讓我感到陌生之極的詭異設佈。

空間裡又竪立了一根根散發著藍光的柱子,那些藍光就跟我身上及地面的藍色液體十分相像。

我回頭一看,只見身後亦有一根柱,只是柱子中間卻破開一個大洞⋯⋯

難道,我剛才在柱子裡面?

此時,我留意到,每一根柱子裡,都飄浮著一團事物,仔細一看,竟全都是大小不一的畸形嬰兒!

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

震驚之餘,我留意到身旁有一根柱子,雖盛滿藍色液體,當中卻沒有任何畸胎。





我凝神一看之際,忽然從柱子光滑的表面,看到了自己樣子的倒影⋯⋯

這個人⋯⋯是我?



我是誰⋯⋯


看著自己的臉孔,我只覺得十分陌生,同時又一股怒意,不由自主地在心底裡燃燒起來。

我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會發怒,只知道我很想撕破眼前這副臉孔。

我忍不住放聲怒吼,雙手不斷搥打那個空無一物的柱子,才打了幾下,柱子「嘭唥」的一聲應聲破裂成碎。





可是,我的怒氣沒有半點消近,正想再要發洩之際,我的頸椎一陣刺痛,像是被甚麼尖銳物刺了一下。

接著,一股沉重的疲乏感突然流遍全身,我的意志,亦隨之崩潰⋯⋯





在昏睡之中,我像是夢見了許多東西。

只是所有事與人,都蒙上了一層黑暗,只能依稀看到其輪廓。

耳朵亦似被重重的厚布包裹住般,雖能不斷聽到有人在說話,但始終聽不清楚話句的內容。





我拼命呼喊,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只能無聲嘶叫⋯⋯

嘶叫⋯⋯

嘶叫⋯⋯





嗄!

我自睡夢中嚇醒,不斷急促呼吸,渾身佈滿冷汗。





好不容易定下神來,我便發現自己又身處另一個房間。

我正一絲不掛地躺在一張舒適的軟床,身上貼滿了幼線,房間裡有著奇特的儀器,不斷「咇咇」作響,除此之外,就只有一面非常光滑的大鏡子。

房間之中,就只有我一個人,不過,我隱約感覺到,鏡子的另一面,有許多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噠。

又是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

然後,那俊秀得難以形容的男子,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男子身穿雪白長袍,但他的皮膚比白袍還要蒼白,配以一頭金得發亮的及腰長髮,要不是眉宇之間略有英氣,實在難分雌雄。

他那雙蔚藍的眼睛,不住對我打量,只是臉上冰冷冷的,沒有透露半點情緒。

此時,房間的門突然打開,又有幾人走了進來。

他們站在白衣男子身旁,狀甚恭敬,但看著我時,眼神卻帶有敵意。

我心中有氣,沉聲質問:「你們到底是誰?為甚麼要困住我?」

白衣男似是感受到我的怒意,忽然揮一揮手,他身旁的眾人忽然收斂眼神,微微垂頭。

看到他的舉動,我怒氣稍消,再次沉聲問道:「這裡到底是哪兒?」

白方男子微微搖頭,我雖不知那動作代表甚麼,但接下來他指了指自己,重覆吐出幾個音節:「薩、麥、爾。」

薩麥爾?

我猜那是男子的名字。

接著,「薩麥爾」接著指了指我,重覆了另外幾個音節:「路、斯、化。」

路斯化?那是我的名字?

「路⋯⋯斯⋯⋯化⋯⋯」 我嘗試模仿白衣男的聲音。聽到我的話後,白衣男原本冰冷的俊臉,閃過一絲興奮,然後激動地道:「成功了⋯⋯成功了!」

我沒理會激動的白衣男,只是自顧自地重覆那個理應屬於我的名字。

「路⋯⋯斯⋯⋯化⋯⋯」

不對。

「路⋯⋯斯⋯⋯化⋯⋯」

我一邊唸,心底同時產生一股異常強烈的陌生感。

「路⋯⋯斯⋯⋯化⋯⋯」

這真是我的名字?

「路⋯⋯斯⋯⋯化⋯⋯」

不⋯⋯

我忽覺頭痛欲裂,但喉頭之間,不其然想發出兩個音節。

兩個,理應是屬於我的音節。



「龐⋯⋯拿。」

我沉聲說道。




此話一出,白方男的表情頓時一愕。

「龐、拿。」我說道,模仿他的動作,指了指自己。

白方男再次搖頭,指著我慢慢說道:「路、斯、化。」

我指住他,說:「薩、麥、爾。」

白衣男聽到我喊他的名字,雙眸閃過一絲異樣喜色,但當我再次指住自己說「龐拿」時,他的神情瞬間變得冰冷。

「你叫路斯化,不是甚麼龐拿。」白衣男板著臉說道。

我雖聽不明白對方的話,卻完全感受到他的不滿。

不過,我仍然堅持指住自己,道:「龐拿。我的名字叫龐拿!」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甚麼會由嬰兒突變成大人,但看來你的精神與智慧,並沒有跟隨成長。」白衣男說著,一雙眼瞳忽地由藍變紅:「來讓我,好好調教你一下吧,路斯化。」

當他瞳色轉換的一剎,一道森冷之氣突然充斥整個空間,一時之間,我覺得白衣男變得極之危險,渾身皮膚亦本能性地變得雞皮疙瘩。

不過,看著那對紅瞳,我心底裡有一道莫名怒火,滾滾燃燒起來。

「我叫龐拿!不是甚麼路斯化!」我霍地跳到地上,睨視室內眾人,怒氣沖沖地道:「你們誰,也別想給我亂安名字!」

我越說越氣,完全漠視了白衣男所散發的殺氣,朝他踏前一步。

就是如此簡單一步,白衣男的臉,再次閃過一絲錯愕,而他身旁的人,亦因為我這一步同時撲了過來,將我擊昏。




在接下來的日子,我總是徘徊在清醒與昏迷之間。

每一次我總是在同一個模樣的密室醒來。

諾大的空間,寬闊的鏡子,但每一次房間裡的設備,都不盡相同,讓我知道每次昏迷後,我都被轉換到另一所空間。

自那時起,我便再沒看見白衣男,可是我始終覺得,他其實一直在那面鏡子後觀察。

每次清醒,他們都派來一些不同人物,跟我說話。雖然我聽不懂他們的話,不過我隱約聽得出,他們的音調語氣並不相同。

或許,他們在嘗試尋找能跟我溝通的方法。

不過,我遇見了許多許多人,沒有一個能明白我的話,使我身處在密室之中,卻又彷彿被另一個無形的密室困住,這使我很容易變得暴躁不安。

所以,每一次的交流,最終只會剩下我一人、以及大量死屍在密室之中。

血液塗滿雪白的密室,但每次醒來,卻又神奇地完全的消失不見,教我不禁質疑之前的經歷是否真實發生過。

那些被送進來的人很是奇怪,明明知道我終會出手殺人,卻毫不懼怕,每一個人看著我時,全都帶著異樣的眼神,甚至被我弄至奄奄一息時,依然露出一副興奮的表情。

直到有一次,我再次醒來,看到室中只有一個人。

一個小男孩。

男孩抱膝瑟縮在房間的角落,看著我時沒有一絲興奮,雙眼裡只有驚慌。

看著他,我不知為何心中怒火盡滅。

我徐徐走到他的身前,保持一點距離地坐在地上。

「你為甚麼會在此?」我淡淡地問道。

男孩渾身顫抖,搖了搖頭。我想,那是他聽不懂的意思。

我指了指自己,道:「龐拿。」

男孩先是一呆,然後指住自己:「安東尼。」

「安東尼。」我輕輕喊了他一下後,便沒再說話。

我倆一言不發,如此沉默地坐著,偶爾對視,安東尼都會立時轉開視線,但我感覺到他的情緒已沒初時那麼驚恐。

過了好一時間,他的肚子忽然發出「咕」的一聲,雖然不響,但在寂靜的密室內清晰能聞。

他抓了抓頭,說了一句話後,指了指自己的肚。

我還在奇怪的時候,牆身有一個比手掌略大的圓形,突然打開,接著,有東西從中滑了出來。

男孩看了我一眼,見我沒有反應,便謹慎地走了過去,將那東西撿起。

那東西的顏色跟血一樣,男孩棒在手中,用嘴巴咬了一下,一臉滿足。

他吃了將近一半時,忽然靦腆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將那東西遞給我,問道:「要吃嗎?」

我將那東西接過,模仿他的動作,只覺那東西爽脆,入口清甜,教我忍不住多吃幾口,這才將它遞回給安東尼。

安東尼接過後,看了看我,然指住那東西,道:「蘋、果。」



蘋果,便成為我學習這世界的開始。



面對安東尼,我的情緒相對平穩,即便偶爾暴躁焦慮,又會因為看到他的驚慌之色,而怒氣全消。

久而久之,我漸漸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就算不滿,也只會對冰冷的牆身發洩。

為了和安東尼溝通,我開始學習他的話。或許因為他仍然年幼,說話方法直接,字詞重覆,與他交流一陣子,很快我便能學習到他常用的詞彙。

如此學習了一段時間,我終於能和他簡單交談。

安東尼說,他本來不是生活在這個房間之中,而是另外一個很大、名叫「兒童院」的房子,裡面有很多和他一樣大小的人,但後來有一天,他的身體出現了不妥的地方,胸口劇痛非常,最後更是痛得暈倒過去。

當他再次醒來,安東尼便發現自己身處一所白色大房子,身邊是許多身穿白色長袍的人。

他們跟安東尼說,他的心臟有毛病,需要送到「撒旦」面對,才能得到救贖,然後他便被再次弄昏,醒來後便身處現在這個密室之中。


「那,麼,我⋯⋯是⋯⋯撒旦?」我問他道。

「我不知道,但你跟牧師描述的撒旦很不同啊。聖典裡的撒旦,頭有一雙很大很大的角,皮膚也很黑。」安東尼看著我,笑道:「但你看起來,就跟我們其他人一樣啊。」



自從安東尼出現後,房間便再沒其他人出現,我倆一直待在密室,沒有別的地方能去,但每一天,牆身上的圓孔總會滑出不同東西。

有時是食物,有時是玩意,遇到安東尼認識的事,他總是會不勝其煩地教導我;若是他未曾見過的,我倆則會一起研究。

奇怪的是,有時我們會遇到一些他未見過,但我卻自然而然地懂得使用的東西,彷彿我曾經用過,但偏偏我說不出那些東西的名字。

每一天到了某個時刻,天花一些小孔也會噴出令我倆昏迷的氣體。到醒來時,安東尼仍然在我身邊。



有時我比他早醒來,會發現他的小手不知甚麼時候,牢牢地牽住了我的手。

那情況下,我總會盡量不動身體,直至他自然醒來。



我漸漸能流利說出安東尼所用的語言時,與他的交流更為深入,他常常提及密室以外的情況,而我總是在等待,離開這裡的一天。

而那一天,在沒多久便來臨。

有天醒來,我發現安東尼不在身旁,抬頭一看,只見他正站在密室正中。

安東尼身後,又站了兩個人。

其中一人正是那個白衣男「薩麥爾」,而另一名男子我則從未見過,那男子頭頂沒有頭髮,五官深深陷在一張瘦削的臉,一臉淡然。

「經過幾星期的訓練,你現在應該聽得懂我們的話了吧?」那名瘦削的男子朝我稍微躬身,「羅弗寇,是我的名字。」

「羅弗寇⋯⋯」我重覆了他的名字一次後,冷冷問道:「你⋯⋯及薩麥爾,為甚麼要站在安東尼⋯⋯身後⋯⋯」

「因為他的任務完成了。」羅弗寇說罷,伸手搭著安東尼的肩。

我看到了安東尼眼神充滿驚慌,可是渾身一動也不動,便說道:「安東尼,過來我的身邊。」

『很可惜呢,安東尼的身體現在不屬於安東尼,而是羅弗寇的。』

羅弗寇淡然說著,但詭異的是安東尼竟同一時間,重覆著羅弗寇的話!

安東尼雖然眼神驚惶,不過他的語氣,和羅弗寇同樣平淡。



「你、對他、做了、甚麼?」我沉聲問道,同時留意到羅弗寇的左眼,散發著紅色的光。

「這是羅弗寇的魔瞳能力,你忘記了嗎?」羅弗寇說話的同時,安東尼忽然舉手指住他那發光的左眼,接著說道:「這是『傀儡之瞳』,能夠控制其他人的舉動。」

「魔⋯⋯瞳?」

「意思就是『魔鬼的眼瞳』。羅弗寇是魔鬼,薩麥爾是魔鬼。」羅弗寇看著我說道:「你也是魔鬼。」

「我、並沒有、紅色的眼睛。」我疑惑地道。這些時日裡,我從未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有任何異樣。

「這個可以放心,我們會替你安上魔瞳的。畢竟,也是時候讓你離開這裡,接觸外面的世界了。」羅弗寇說道。

「外面的、世界?和、安東尼、一起?」我問道。

「很抱歉,他並不能離開這房間。因為他本來有心臟病,並不能活得長久。而且,」羅弗寇表情依舊平淡,「他是人類。」

「人類、又如何?」

「嗯,這個,羅弗寇該怎解釋⋯⋯」羅弗寇皺起眉頭,「嗯,對,人類十分脆弱。」說罷,羅弗寇的左眼紅光忽然一閃,接著安東尼突然用右手,將自己的左手連肉帶骨地扯斷!

安東尼驚惶的雙眼突然淚流不止,可是臉上表情仍然保持與羅弗寇一致的冷淡。

「放、開他!」我大喝一聲,衝向羅弗寇,朝他的臉龐就是一拳。

可是,我雖然用力揮拳,但拳頭在快要擊中羅弗寇的臉脥前,便突然不能再前進。

「為甚麼⋯⋯」無論我如何發勁,我的手都碰不到羅弗寇。

「恕羅弗寇冒犯,你的身體亦已在『傀儡之瞳』的控制之中。」羅弗寇漠然地說。

接著,我的手突然不受控制,緊握的拳頭忽地鬆開,轉而握住安東尼的喉嚨。

我感覺到我的五指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巨手控制,漸漸發力,扣得安東尼難以呼吸,稚氣的臉開始漲紅。

「不、不要!放開!」我大聲呼喊,可是整個身體已經完全不受控制。

眼看安東尼的臉開始發紫,雙眼漸漸失去光采時,施加在我手上的無形力量,忽然一掃而空。

我趕緊鬆手,安東尼亦似乎能重新活動,跪在地上,不停咳嗽。

「好了,你現在明白人類有多脆弱吧?」羅弗寇看了安東尼一眼,「待會兒,羅弗寇會找人替這小伙子治好手部的傷,不過,他也只能留在這基地裡了⋯⋯」




「殺了他。」此時,一直沉默的薩麥爾,忽然打斷羅弗寇的話,看著我冷冷的道:「殺了這男孩。」



「為甚麼?」我錯愕地看著薩麥爾。

「因為我要你知道,人類與我們的分別。」薩麥爾眼神冰冷。

我聽得有點不明白,但還是說道:「我、不殺、安東尼。他、是、朋友!」

「朋友?」薩麥爾聽到我的話後,眼神忽然一轉,突然之間我只覺渾身一重,整個房間像是突然變得寒冷。

「上一個你,就是因為太在意人類,才會被我殺死。我不會再讓你重覆犯錯。」薩麥爾語氣冰冷地說道:「殺了他。」

「我、不殺!」我沉聲說道。

薩麥爾沒再說話,只是向羅弗寇打了個眼色。

「為甚麼就不能乖乖聽話呢⋯⋯」羅弗寇小聲說道,眉頭稍微皺了一下,左眼紅光又閃。

我的身體再次不受控制,以膝頭壓住安東尼的背,雙手則握住他的脖頸。

「不⋯⋯不要⋯⋯」安東尼的身體沒被控制,但幼小的身軀被我壓住,整個人完全不能動彈,只能惶恐地叫。

我大聲吼叫,可是我雙手不由控制,力道越來越大,捏得安東尼小臉紫紅,雙眼暴凸,完全呼吸不了。

「人類,並不是我們的朋友,永遠也不會是。你要記住,我們是魔鬼,他們只是我們的糧食。」薩麥爾走到我們的身邊,俯視著我們,「只要你稍有忘記,他們便會趁擊反噬。」

此時,安東尼已再發不出半點聲音,脖子被我揑得變形,但看著我的眼神,充滿慌惶、恐懼與失望。

不過,那雙小眼中的情緒,很快便已消失不見,本來靈動的眼眸,很快已失去光采。

我鬆開雙手,整個頭歪往一旁的安東尼屍首,便即倒在地上。

我跪在地上,一時無語,但渾身因為憤怒而輕輕顫抖。

「記住,別再和人類,產生任何感情。」薩麥爾道:「因為那是一種致命的錯誤。」

「我、要、殺、了、你。」我沉聲喃喃。

「若果你真能殺死我,我會很高興。」薩麥爾頓了一頓,道:「不過,上一個你,尚且敗在我手,現在的你,更只擁有殺死這男孩的力量。」

「嚴格來說,人是羅弗寇殺的。」羅弗寇小聲說道:「恐怕沒有羅弗寇幫助,他連殺個小孩子也不會乾淨俐落。」

我很想上前揍打羅弗寇,但剛才的經驗告訴我,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碰到他,所以我只能強忍怒氣,雙手緊握得骨頭也在格格作響。

「看來你已學會第二課。」薩麥爾淡淡說道:「怒意,能夠使你快速成長,但隨便釋放,只會令你失敗。」

我瞪著薩麥爾好一陣子,才沉聲問道:「為甚麼、你要、殺死、上一個、我?現在、不殺我?」

「他對人類投放太多感情,不再聚焦在我們的族群上。」薩麥爾看著我冷冷一笑,「而你,畢竟只是誕生了一段時間,尚有琢磨的空間。但若果犯上同一個錯誤,那麼我也會親手了結你。」

「你留下我⋯⋯不怕、我會有一天、殺你?」

「我只怕這一天來得太久。」薩麥爾看著萬分疑惑的我,道:「這裡的一切,本來就是我為你所預備的。這裡所有人,將來都會稱你為『教主』,因為對他們來說,你是『撒旦』,是他們的主。」

「撒⋯⋯旦?」我皺眉,卻覺得這兩個音節有點熟悉。

「那是上一個你的稱號,意味『反抗』。」

「甚麼是、『反抗』?」

「就是你剛才想做的事。」薩麥爾道:「不願被人控制手腳,不願意接受死亡。」

「上一個、我,在反、抗你?」

「不,在反抗製造我們的傢伙。」薩麥爾頓了頓,道:「只是他一時忘記了本來再做的事。所以,你要繼承他的工作。」

我雖然不完全明白薩麥爾的話,但大概還是理解當中意思。

默默思考了一會兒後,我便抬頭問道:「你、說,我要有『魔瞳』,才是、魔鬼?」

「是的。」

「你說、這一切、都是、我的?」

「是的。」

「那⋯⋯」我指住羅弗寇,「我要、他的魔瞳。」

「嗯,你旳魔瞳名叫『鏡花之瞳』,雖然現在被教中叛徒偷走了,但羅弗寇已廣發人手追尋。」羅弗寇眉頭輕皺,道:「羅弗寇的魔瞳,始終不適合你。」

「我、要,你的魔瞳。」我瞪著羅弗寇,重覆一遍。

羅弗寇還想再說時,薩麥爾忽然舉起了雪白的手,制住了他的話。



「『傀儡之瞳』可以給你。」薩麥爾語氣冰冷,「只要你能擊中沒有使用魔瞳的羅弗寇一下。」



羅弗寇聞言一愕,我卻把握機會,立時朝他衝去!

或許是因為聽到薩麥爾的話,羅弗寇沒有再以那顆紅眼睛控制我的活動,只是負手站在原地。

但在我的拳頭快要擊中他時,他只是腳步稍移,便輕巧地避開了我的一拳,然後膝往上昇,在我肚皮重重轟了一下。

我只覺肚子一陣撕裂之痛,同時「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抱歉,羅弗寇是不是太重手了?」羅弗寇說著,屈腿一踢,將我踢開,直撞著室中一堆儀器之中,「但羅弗寇也是逼不得已,請你別見怪。」

一時之間,我渾身是痛,但我還是從地上爬起來後,再次朝羅弗寇衝去。

羅弗寇完全沒有看著越來越接近的我,反而別頭問薩麥爾道:「大人,這樣子真的好嗎?」

「保住他性命就可以,傷再重也不是問題。」薩麥爾冷漠地說道。

我衝到羅弗寇面前,再次揮拳,而他再次輕鬆避開,但這次我的拳頭裡,突然有一一枝細小的尖銳物橫飛而出,朝他的眼睛刺去。

「啊,原來藏了一根斷掉的鋼筆在拳頭之中。很有心思,」羅弗寇看著快要刺中他眼球的尖鉛物,表情依舊冷靜,「但對羅弗寇毫無威脅。」

語畢,他整個人輕輕一躍,嘴巴剛好準住鋼筆,一口將它咬住。

接著,只見羅弗寇旋了一圈,一股巨力突然將我拉扯開去,直摔到牆身的橫鏡上!

橫鏡崩裂成大量碎片,露出後方另一個空間,而我則被跌落的碎片割得渾身是血。

這時羅弗寇肚皮一谷一縮,朝我吐出鋼筆,鋼筆一下子貫穿我的左肩,將我牢牢釘在牆上。

「上一個你,曾有一個外號叫『赤龍』,那是因為他每次戰鬥過後,總會渾身是血,只是和你現在有點不同,那些血,全都屬於他的對手。」羅弗寇繼續負手而立,「羅弗寇認為,你是時候停手了,不然你得躺在床上好一段時間。」

我沒有理會渾身刺痛,在鏡子碎片中緩緩站了起來,雙手同時挾住幾片尖銳的碎片在十指指隙之間。

「是來自血裡的戰鬥本能?還是上輩子的記憶?你的戰鬥觸覺實在令羅弗寇感到意外。」看到我的舉動,羅弗寇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不過,畢竟是初生之魔,難成威脅。」

當我奔到他的身前時,羅弗寇的表情已回復淡然,我張開雙臂,手握尖物,分自左右朝他抓去。

羅弗寇從容矮身,伸出一腳,劃了一個半圓,一下子將我跘倒;我整個人還未掉到地上,他的腿已經再次屈曲,然後發勁一踢,將我整個人踢到半空!

羅弗寇這一腿,踢的是我胸口,我頓時只覺呼吸不順,口中一甜,幾欲吐血,但我將鮮血強忍在口,壓住胸口劇痛,雙手交錯,將指間碎片擲向羅弗寇。

羅弗寇不閃不避,只抬頭看著我,任由碎片飛向自己,不過碎片並沒有刺中他,而是奇怪地穿過了他的身體,接下來,他整個人突然消失,然後那道淡漠的聲音,忽然在我背後響起:「是時候完了吧?」

語畢,我只覺一股巨力突然自我背後,將我整個人往地面壓去!

砰!

我整個人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口中鮮血再次吐出。

「羅弗寇實在不想和你結怨,請你收手吧。」羅弗寇以一腳踏住我在地上,另一腳腳尖則抵住我的後頸,「不然,羅弗寇就要請你睡一下。」



「睡的人、是你。」我氣若遊絲,但話中怒氣不減。



羅弗寇眉頭一皺,還想再說時,身體忽然軟了一下。

雖然,他瞬間便回復正常,整個人立時躍開,和我保持距離,但此時他的靴子,有一條輕輕的血痕。

卻是我剛才趁他身體發軟時,輕輕反手抓了他一下。



渾身是傷的我,已經再無力氣起來,但還是能勉強朝著驚詫不已的羅弗寇冷冷的道:「擊中、一下。」

「這怎麼可能⋯⋯」羅弗寇看著靴上抓痕,又看了看頭頂天花,詫異道:「你剛才朝羅弗寇擲鏡片只是晃子,而且暗中留了一塊,將其射開天花釋放催眠氣體的管道口⋯⋯」

我雖然不太聽懂羅弗寇的話,但這些時日以來,每一次我都因為天花的氣體而強行入眠,因此我剛才便想到藉著裡頭的東西,令他也沉睡一下。

我將鏡片飛出時,故意誇大動作,掩蓋另一手射向天花的一塊,而且又故意閉氣,以防自己亦吸入了那些奇怪的氣體。

我後來才知道,以羅弗寇的實力根本不可能中了如此簡單的把戲,只是當時他對我完全輕視,又沒打開魔瞳,加上另一房間的護衛,因我撞破單面鏡,預先充填了足以迷暈魔鬼的濃縮催眠氣在天花管道裡。



「魔瞳、給我。」我勉力伸手,指住了他。

「不,這一下不算擊中。」羅弗寇的臉變得煞白,只是很快他臉上顏色,多了一點鮮紅,卻是因為他的左眼魔瞳,在一瞬間忽然消失。

羅弗寇掩住變成血洞的左眼眼窩,跪在地上怪叫:「薩麥爾大人⋯⋯請給羅弗寇多一次機會⋯⋯」

薩麥爾沒有理會他,只是走到我的身旁,道:「這是你的。」只見他攤開雪白的手,手掌中正捧住一顆血淋淋、卻不住顫動的紅瞳眼球。

「交、換?」我指了指我自己的左眼。

「如果你不怕痛的話。」

「他會、更痛。」我瞪了羅弗寇一眼後,伸手將自己的左目挖了出來,再接過魔瞳,將其塞進眼窩之中!


我身上的割傷,體內的內傷,加起來也完全不及裝上魔瞳產生的痛。

劇痛令我幾乎暈倒過去,但我咬緊牙根,口中不斷「胡胡」吼叫,竭力保持清醒,而薩麥爾站在一旁,冷冷的俯視著我。

眼窩中的劇痛維持了好一段時間才慢慢平息,周身傷口此時開始痕癢難當,卻是全都正在快速癒合。

但心中怒火,將一切難過的感覺,都幾乎掩蓋。

我抵住周身奇癢,從血泊之中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緩緩走近羅弗寇,同時說道:「眼睛、給我。」

坐在地上的羅弗寇,以僅餘的一隻眼看著我,眼裡充滿驚懼,「羅弗寇⋯⋯不是已經將『傀儡之瞳』交給你嗎?」

「另一隻、眼睛。」我冷冷的道,心中怒氣正湧。

此時,我感覺左眼被怒氣刺激,突然顫動了一下,接下來我只覺得周遭的事物清晰了許多,就連聲音及氣味,也變得特別細緻分明。

這時,我鼻裡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卻是被我殺死的安東尼,眼耳口鼻開始有血液流出來。

當我與他死不瞑目的雙眼對視時,忽然之間,我看到有大量紅線自他身上各處,伸延到我的雙手十指指尖。

我詫異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一時難以理解,但當我單閉魔瞳,紅線倏地消失,我便知道那些紅線,只有「傀儡之瞳」才能看到。

這時,我心中忽有所感,輕輕扭動右手食指,本已死透的安東尼,突然舉起了右手。

「原來、是這樣子。」我以「傀儡之瞳」看著那些紅線,隱約了解到剛才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想起安東尼死前的樣子,我再次怒火中燒,十指撥動,控制著安東尼一枴一枴的走到羅弗寇面前。

羅弗寇站起來,想要走避,但他卻發現自己雙腳難移半步。



因為,我已經同時操控著他。



「安東尼」走到了羅弗寇身前,手忙腳亂的爬在他身上,然後手指往他僅餘的右眼伸去。

「薩麥爾大人⋯⋯請念在羅弗寇過往的功勞!放過⋯⋯啊!」當羅弗寇想要求饒,我已透過安東尼,將他的右眼生生挖了出來。

「薩麥爾說,一切、都是我的。」我與「安東尼」同步恨恨說道:「現在、我要你、的性命!」

我一邊大吼,一邊控制安東尼發勁,想用他本已伸進了羅弗寇眼窩的手指,繼續插穿至裡頭。

但在此時,我只覺周身突然無力,眼前一黑,就此昏迷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我從薩麥爾口中得知,原來我因為初得魔瞳,卻同時控制兩個肉體,體內力量瞬間耗盡,因此才會脫力昏倒。



他還說,在我昏迷期間,讓一百名人類互相廝殺,好等我能補充能量。



在那之後,薩麥爾並沒有再讓我困在密室之中,而是帶著我離開那個深藏地底的青木原基地。

而且,他更直接將撒旦教「教主」之位,傳了給我。

薩麥爾把我留在身邊,親自教導我所有事情,世界歷史、殺人技巧、魔瞳應用等,又帶著我到各地的撒旦教分舵,匯見各地舵主。

雖然他總是冷酷如霜,但對我卻有無比耐性,而且心思細密,指導得甚是詳盡。

不過,我對薩麥爾的怒火,並沒有因此而有半點減退,只是每次動手,不論是明攻或是偷襲,我都只能捕捉到薩麥爾的殘影,連他的衣袖也碰不到,。

隨著我的功力日進,我越是明白自己和他的實力上距離有多遠,所以我唯有按下殺他的衝動,靜待最適合的時機。

至於羅弗寇,我選擇留下他的命,但讓他困在狹小的玻璃管中,終生不見光明。

隨著對各事各物了解越多,我的情緒開始稍微穩定下來,可是唯有看到自己的樣子時,我仍然會莫名其妙地變得極度躁動憤怒,任何鏡子或反射到我臉孔的東西,都會被我瞬間砸破。

有一天,薩麥爾將一件事物交了給我,卻是神器『明鏡』。

當他將那像水銀般的水滴交給我時,只說『明鏡』能反彈任何精神攻擊的魔瞳,因此交給我戴以防其他魔鬼襲擊。

不過,當我戴上『明鏡』後,我才明白薩麥爾真正的心思,是想讓那水銀覆蓋我整個臉部,只保持依稀輪廓。

如此一來,我就算看著鏡子,也看不到自己的容貌。



我自此終日『明鏡』不離臉,而撒旦教上下見過我真正面目的人,亦因此不多。

他們只知道,「鏡面人」便是他們的教主。



當我情緒變得穩定冷靜後,我的學習速度便突飛猛進,不論修習甚麼,很快便會得心應手,到了後來,更是能順利變成『獸』。

有些時候,我對某些地方或事情,更加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彷彿那是我曾經經歷過似的。

薩麥爾認為,那或許是因為撒旦的記憶在我身上浮現。

可是我對他的說法卻抱有懷疑,因為有些事情,是二千年前已死去的撒旦不曾經歷過。



就像我知道,你在日本取得「追憶之瞳」後,去了香港一樣。



你和拉哈伯在日本的行蹤隱藏得很好,就算撒旦教在日本盡是線眼,卻始終難以追蹤你倆下落。

薩麥爾當初並不肯定,到底是誰先我們一步搶走「追憶之瞳」,不過那時我靈光一閃,直覺覺得那人就是另一名撒旦複製人,腦中更出現了你們在香港逗留的零碎片段,所以這才會批人到那裡設局。

後來,我們確實追查到你。

當我藉著那汽車裡的屍體,首次看到你時,心中抑壓多時的怒氣再次爆發。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為甚麼如此憎惡這個臉孔,不論是在你身上的,還是我身上的。

我只知道,我的血液裡,有一股掩藏不住的慾望。



就是殺了你。



在青木原那一戰,我本打算在你暴走殺死拉哈伯後便出手了結你,只是亞當的出現,打亂了我的計劃。

我自普羅米修斯身上得到「穿透之瞳」,雖然避過了『涅槃』的烈燃,但衝擊波還是傷害了我的腦袋,使我暫時失去記憶。

在失憶的日子裡,我意外披著一名撒旦教徒的皮囊,以凡人的眼光重新認識這世界。

而且,沒了薩麥爾的阻擋,我再一次與人類自然而的生活在一起。

不過,那平和寧靜的日子極之短暫,兩教的戰火終究蔓延到我的身邊。

更奪走那兩名視我為兒子的夫婦的性命。

一直到被人開槍射頭,我本能性地打開魔瞳,令腦袋細胞修復,我這才回復記憶。

只是,我的記憶中,開始出現了更多不明所以的零碎片段。

那些片段,有時候跟我經歷過的極為相似,但又有些許不同;有時候又會與我接下來遇到的事極盡契合,卻有丁點差異。

雖然只是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但那些零碎的片段,教我懷疑自己,到底是否仍未完全治好『涅槃』造成的傷勢,所以腦海才會出現似是而非的幻覺。



不過,當我收到楊氏姐妹的捲畫,我便開始理解到那些片段的意思。



第二次在青木原的戰鬥,我發現自己終究不是亞當的對手,所以當三頭犬以性命攔住亞當時,我唯有不情願地退戰。

我身上只有兩顆魔瞳,無論如何也敵不過身負『天堂』與『火鳥』的亞當,所以我便嘗試從昔日撒旦教遺留的資料中,找尋失落神器的線索。

有一天,當我以「穿透之瞳」深入其中一個深埋地底深處的瑪雅遺城時,有一名男子竟已在城中深處等待著我。

他自稱「老姜」,說是孔明的僕人。

我二話不說便出手攻擊,但當我的拳頭快要擊中他時,只見老姜打開了左眼魔瞳,我的拳頭竟就此穿過了他的身體,情況就像他也擁有「穿透之瞳」一樣!

我大感詫異之際,老姜處之泰然,說自己並無惡,此番現場,只為將一樣東西交給我。

聽畢他的話,我留意到古舊的石桌上,放了一卷與四周環境毫不相襯的捲畫。




「甚麼來的?」我疑惑地問他。

「你將會面對的未來。」他答道。




我半信半疑地打開了捲畫,一看之下,卻令我既驚且怒。

但見雪白的畫紙上,有一幅以鉛筆繪出來的水墨畫,畫中內容,卻是一個柱光林立的密室。

每一根柱子,裡頭都有一個畸胎,唯獨正中兩根,一根破裂,另一根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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