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陽頭部重創,神色不妥,然而我根本不願理會他,畢竟是自討苦吃。

然而,天陽是客人,我總不該徹底得罪他吧,唯有吞下怒氣,放下身段,攙扶對方,送他回家。

天陽原來居住上環,難怪不消十分鐘,就能趕來蘭桂坊。

我想,很難從思銘身上調查更多線索了,他這種浪子,或許連Doris的名字都忘記得一乾二淨。

還真麻煩……





坊間的私家偵探社其實是擁有人口大數據的,調查個人資料當然比較容易,可我好歹也只是普通人,沒有這般能耐,偷取大數據資料。

「呀……」來到家門前,我幾乎要將他砸到屋內:「你休息下啦,以後唔好做傻事。」

「繼續幫我查……」

「得啦得啦。」我敷衍一句了事。

幾乎半夜,我才真正回家,只見父親已經呼呼大睡,身旁是十來支啤酒。





真是奇怪,為何他還沒暴斃。

累意直倦全身,我撲到床上,緊閉眼睛,希望能夠直達夢鄉,忘記現實。

「唉。」我呼出一口氣。

驀然,一段回憶注入腦海裡。

一件不太光彩的往事……





我想,應該是今天發生的一切,勾起了不快的記憶。

「…」

夢中,我站在遠處,看著學校裡的男孩。

那個渺小的男孩,當然就是初中時期的利譽東,個子不高,身材瘦削,彷彿營養不良。

不是彷彿,當時的我的確沒有溫飽的日子……

我坐在一邊,吃著乾麵包,長久的磨練讓我不會流淚,不會抱怨,大概是習慣了這種痛苦。

驀然,操場角落出現數個人影,正包圍某個女同學。

我受到好奇心驅使,靠近窺察,只見女同學眼神懼怕,抱著自己的午餐不放。





發生什麼?

距離漸近,一些不好的說話傳到耳裡。

「有壽司食?幾好喔,攞嚟俾我。」帶頭的那人說。

他的手腕上,是一隻造工精細的玫瑰金手錶,似乎不是個窮人。

怎會搶掠他人……

「唔好……唔好……」水汪汪的眼神沒有讓眾人罷手。

「駱哥,陣間分啲俾我啦。」一旁的跟班說。





那個叫駱哥的,絕不是善男信女。

我待在一邊,靜靜觀察,希望他們能夠回頭是岸。

然而,人是不會回頭是岸的。

「快啲俾我!!!唔好要我出手……唔係你會好慘。」駱哥恐嚇。

附近沒有老師,沒有風紀,只有現場人物。

「求下你……上星期已經俾過你哋……」她困在角落,不能逃跑。

「一星期一次,唔係好過份啦。」駱哥靠近對方:「識唔識醒定啲?」

這是最後警告。





寡不敵眾,女同學最後還是選擇交出午餐。

此刻,我卻按耐不住,直接來到他們面前。

「喂!!!!」我大喊:「俾返人哋!!」

「嗯?」駱哥轉頭,與我對望。

當時的自己,真是愚蠢至極。

手無搏雞之力,卻要逞強,最後迎來的,只有滿身傷痕。

駱哥還是搶了那些壽司,宣示自己是多麼強大,多麼厲害。





然而,我憎恨的,不是駱哥。

「…」

不智的我向老師告狀,說駱哥做過的壞事,希望老師能懲罰惡人。

惡人卻從不會受罰……

「阿駱,你係咪做過咁嘅嘢?」老師找來當事人,駱哥、女同學和我:「搶人午餐,重要打人?」

「我周身瘀痕,而且女同學可以做證!」我堅持到底。

可是……

「吓?係……係……係呢個人搶我嘅壽司……唔係……唔係阿駱……」她伸出右手,指向我,裝作堅定,裝作無辜。

時間彷彿靜止,空氣抽空了聲音。

什麼?

「利同學,你真係惡劣,搶人嘢又要話人。」駱哥諷刺道。

難道……

我盯著女同學的眼神,她卻沒有清醒過來,只顧低頭,陷入逃避、懦弱的深淵。

我到底做錯什麼?

「但我嘅傷……」我嘗試掙扎。

「係阿駱保護我,呢個人唔單止要搶,重要打我,踢我,好彩有阿駱幫手。」她分明是要將我置於死地。

到底……

「是非黑白都俾你完全顛倒。」駱哥垂頭喪氣,失望的眼神實在嘔心至極。

眼前二人,都是惡魔。

不,有三個人。

「阿駱家境比較好,點可能搶人午餐呢?利同學我對你好失望,肚餓搶人嘢絕對唔啱,我要通知你家長。」老師得出可怕的結論。

家境比較好,不會搶人午餐?

對我失望?

因為……我窮,所以我像個賊子……

窮,原來是一種罪惡。

「唔係,唔係我,你哋兩個根本夾埋。」我不願接受結局。

現實卻已無法改變。

「夠啦,我知你家境比較差,但都唔可以偷人嘢,重要出手打人。」那個老師真是瞎了。

還是……他根本毫不在意?

惡夢,還沒結束。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學校,卻還要遇上駱哥。

他站在牆邊,擰笑的面孔與剛才大相徑庭。

不妙……

他一拳揮來,我直接倒地,鼻血流到下巴,痛苦環繞全身。

「嘻嘻,唔識規矩。」駱哥說:「我阿爸係家教會嘅,啲老師又點會幫你?」

「個女仔呢?點解會……」我捲縮地上,無法掙脫,也無法反抗。

「俾少少錢就完全聽我話啦。」駱哥沾沾自喜,向我吐口水:「呢個係人性,知唔知?死低Form。」

這是人性的本質?

我沒空思考,因為駱哥已經拳打腳踢,害我再次受傷,弄得體無完膚。

而更甚的,是我的思緒,我的善良之心。

不,我不願相信。

現實,卻總是悲哀。

我渾身是傷,卻也勉強回到家中,希望親人能夠拯救我僅餘的靈魂。

等待我的,卻只有更甚的痛苦。

「阿爸,我俾人害,俾人打……」我向他求助。

桌子上滿是啤酒,我早該明白,自己的父親是不會幫我的。

「抵死啦,偷人嘢。」父親冷冷看我。

冰冷的面孔,讓我失去希望。

「我冇呀……」這是我最後掙扎,眼淚不自覺流下。

「咁你就真係抵打。」父親逐漸靠近,手上的藤條步步緊逼。

我已經無法逃跑,無法爭辯,身軀和靈魂徹底崩壞,內心的意志完全失去。

貧苦對我來說,本沒所謂,就是少一點享受而已。

這段往事,卻讓我變成另一個人。

我鄙視社會,鄙視人性。

我必須成為富人,得到高高在上的身份,然後揭發世界的卑劣,用力踐踏。

只有這樣,我才能得到快樂,得到真正的解脫。

「…」

黑暗裡,我獨自醒來,眼神比以前鋒利。

我提醒自己,每一個人都是下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