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阿芝家,才知道她住在何文田,離我們中學很近。涼爽的秋風撲面一吹,原本的頭痛也好了大半。

我不想再拖,當下截了的士,到了大角咀,下車時還把身上所有錢給了司機,作為貼士。他先錯愕,然後滿臉趟堆歡的道謝。

在附近街道轉了一轉,找了一會,回到紫瑩喪禮的工廠大廈。圍住大廈走了一圈,選了一條骯髒的後巷,地上滿是垃圾和積水。

「這裡就不錯了。」我跟自己說。

我朝著牆壁,重重打了幾拳,好讓指骨破皮流血。接著又拾了條木棍,打瘀了雙手前臂。這些傷勢,會令我看起來跟人打鬥過。





我故意挑了個最髒的位置,坐了下來。污水帶著刺鼻的廚餘味,一直浸濕著我褲子,然後是內褲,涼涼的。

我拾起身旁一塊磚頭。

「來吧!」我自言自語。

我右手舉起磚塊,往自己右後腦,重重的打了一下。一陣暈眩過後,我發現自己已經倒在地上。一摸後腦,高高的起了個瘤,但沒流血。

這就對了,沒可能昨晚打了我,今天還在流血。





我躺在地上,深呼吸了一口氣。心中盤算著,應該先報警,還是先打給小阮。

這時候,兩個淺藍色上衣的警察,走進了後巷。我故意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暗自觀察。

「先生,先生,你沒事嗎?」一個警察蹲下來,拍著我肩膀。

我輕輕呻吟一下,裝作還不清醒,但又未死。

耳中聽見,他用傳呼機,替我叫了救護車。





一定是阿芝。這傻丫頭怕我出手太重,把自己真的打死了,所以算好時間先替我報警。想到這裡,不禁又對她感到內疚。

很快地,我被搬上擔架床,上了救護車。我全身放鬆著,借這時間暗自休息。反正這幾天,我都沒睡好。

到了急症室,醫生過來給我問症。警察在旁交待著。

「有個女士打999,說看見有人躺在工廠大廈後巷。她沒說清在哪裡,說自己太害怕所以走了。我們在附近找了一會,發現他躺在地上。當時他有反應,但不清醒。」警察說。

接著醫生走到我床邊,看了我一眼。他是個三十來歲的瘦削男子。下半臉躲在口罩下,眼神冷冰冰的。

「李如強。知道自己為什麼躺在地上嗎?」他問道。

「我昨天參加喪禮,離開時到後巷抽口煙。遇上兩個男人搶劫,我不肯,跟他們推撞。最後我給打暈了。醒來時,已身在這裡。」我簡短的撒了個謊。

醫生點點頭,問道:「你身上有沒有不舒服?」





「頭皮腫了,很痛。雙手也擦損了。」我答道,盡量簡短。

醫生摸了摸我的頭,又檢查了我的手腳和全身。

「待會給你安排照腦吧。」醫生說完這話,轉身走了。

我才暗舒一口氣。

照完X光,在等候處我看見小阮的身影。她身材瘦削,走起路來卻十分起勁,尤其是著急時。看上去像一隻小鹿,十分逗趣。

「李如強,你嚇死我了!」她走到床邊,一把抱著我。

「小阮,你來了。」我撫著她頭髮。





「你沒受傷嗎?」她拉著我的手,又瞧著我頭臉。

「沒事。」我笑著說。看到她急了,我就放心了。

「你還笑!整晚不出現,現在還入醫院了。」她嗔道,表情卻已大為放鬆。

我按住她的手,心中大為感動,又帶著三分內疚。

「小阮,」我在她耳邊說。

她「嗯」了一下。

「醫生剛剛說我頭部有血塊。」我瞧著她,說得很冷靜。

她雙眼睜得大大的,又是擔心,又是驚訝。她是個護士,知道頭部出血的嚴重性。只是,現下我對答如流,不像有事。





「你先躺一躺。」她拍拍我的手背,轉身找了個護士,大概是問著我病情。

其實醫生說我是「頭皮出血」,不是「腦部出血」。但頭皮也是頭部吧,我故意嚇一嚇小阮,讓她著急一下。因為她著急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

過了一會,小阮又回來了,臉帶喜色。

「不用怕,你只是頭皮傷了,腦部沒事。沒甚麼大不了的。先休息一會吧。」她在我床邊,柔聲說道。

我點點頭,心中想像著,她平時對病人,是不是都這般温柔。

又等了一會,我給推上了病房。這湊巧是小阮工作的病房。她跟同事打了個招呼,大家知道我是她男朋友,我就得到VIP式的對待。

護士們連私人iphone線,都借了給我。要不然,病房是不准給手機充電的。因為怕爆炸,他們說。我不明白,為什麼iphone會爆炸。





我在病房逗留了兩天,除了上洗手間外,九成時間都是躺在床上。身旁躺的是八十多歲的老伯,晚上偶爾呻吟,把我吵醒了。

在醫院的這晚,我腦中只想著三個女人:小阮、阿芝、紫瑩。

我對小阮從不說謊,這次把她瞞得大了,像是在我們關係裡,埋下一個炸彈。只有長埋土下,否則炸彈一爆,我們都得粉身碎骨。

阿芝對我的感情,比我想像中深,也比我想像中複雜。也不知道她暗地裡,為我做了多少事。我以為自己一直守護著她,直至她長大了,不需要我了。但原來她才是那守護天使。而經過昨晚,我不能再找她。到頭來,連朋友都不是了。隨著紫瑩的死,我們也成了陌路人。

我一直以為紫瑩已經忘記了我,也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她。到她真的離去後,我才發現,青春早留在她身上。我懷念著笑靨如花的她,也懷念著年少輕狂的自己。她喪禮上的模樣,一直留在我腦海,繚繞不去。

「讓我們的一切,保留在舊校的老地方,一直保留在那裡。」

我想起她遺書裡最後的這句話。

老地方?很久沒回去了。是時候回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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