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的一切,保留在舊校的老地方,一直保留在那裡。」

這句話像一口温熱的蒸酒,讓人腦中暈眩,身子卻暖哄哄的。大概這就是紫瑩給我的感覺吧。所以我在喪禮上,才喝了口水酒,才會生出這許多事端。

出院的那天,小阮陪著我,挽著我的手。一直回到了家,這才醒覺,我的車子一直泊在大角咀。

「明天才拿回車子吧,都這麼夜了,你又剛出院。」小阮說著。

其實現在只是傍晚時份,但我還是笑著點點頭。我懂她的意思。





「那你先洗澡。」小阮把裙子脫下,剩下貼身小衣。

洗澡期間,我隱約聽到小院在聊電話。她像是故意壓低聽線,我凝神聽去,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幸好我手機紀錄早已清理得乾淨,也不怕她知道真相。

洗澡後,我累透了,飯也未吃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一覺無夢,卻睡得不安寧。因為我隱約感覺到,小阮坐在我床邊,幽幽的瞧著我。

「這幾天你是怎麼了?她的死,對你打擊很大吧?」她像是說了好幾句話,但我只聽懂了這一句。





那晚,我們沒有吃晚飯。我一直睡,睡到第二天下午。其實我知道她沒有在睡,只是不願打我吵醒。我躺在床上不願起來,只願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因為她在身旁。

到我終於醒來時,她已煮了一桌子的飯菜。

「現在幾點?」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窗外,透進來的是夕陽。

小阮笑了,笑得很温柔。

「梳洗一下,過來吃飯吧。」她輕輕的說。





我到洗手間洗了個臉,瞧著鏡中,那臉浮腫,鬍鬚亂長的自己。這是多麼不討好的一張臉。

「小阮,我告訴你喪禮上的事吧。」我坐在飯桌前,瞧著她說。

小阮搖搖頭。

「我已經知道了,沒甚麼大不了的。吃飯吧。」她故意不瞧我一眼,逕自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牛肉給我。

我心中一沉,心想自己是不是說夢話了。還是我洗澡時,她打給了誰。難道是阿芝嗎?但她們並不相識。

和著飯,吃了這一塊肉汁鮮美的牛肉。

「李如強,我知道你有事情要辦。我們先冷靜一下,你辦完事情,再回來找我,好嗎?」小阮低著頭說,不瞧我一眼。

「小阮,發生了甚麼事?你知道了甚麼?」我問道。





「喀擦」一聲關門聲,她走了。

家中只剩我一人。

我已經沒氣力去想,究竟她知道了甚麼,為什麼會知道。她是個倔強的人,在她面前,我的解釋總是無效。

坐在沙發上,我看見她把戒子,放了在茶几上。她是真的走了。

每一段感情,都有一對戒指,一人擁有一隻。每當感情消逝,這兩隻戒指又會重聚在一起,變回由一個主人擁有。多麼諷刺。

我跟紫瑩也有一對戒指。分手後,我把戒指埋在「老地方」。多麼浪漫吧。而她的戒指如何處置,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起舊校那「老地方」。





我重重的嘆了口氣,披了件外套,出了門口。

這是晚上八時多。我先回大角咀拿回車子,除了車身髒了不少,玻璃上還有一張告票。泊了三天,只一張告票,也算是皇恩浩蕩了。

發動了車子,回到了舊校。這時間學校當然沒有人。我把車子放在路邊,從學校後門爬了進去。幸好這裡沒太大變化,以前的爬牆把戲還管用。

我從有蓋操場那邊溜進了學校。看著這踢膠波仔的藍球場,旁邊的桌椅,還有那塊大壁佈板,我不禁思潮湧現。

十多年前的畫面,竟在一時間都衝過來,讓我無從招架。

「這不是懷緬過去的時候。」我跟自己說。

從有蓋操場這邊出去,到達了操場。走上幾級樓梯,找到了那小園地。我們種的蘋果樹還在,好像長高了不少。

「小樹子,很久不見了。」我輕輕拍了拍它的樹幹。





我蹲了下來,在樹旁開始挖土。我們當年在這裡,埋了個月餅盒,說這是我們的信箱。那月餅盒,是我們十多年前,中秋節我帶她煲蠟用的。裡面還有我煲蠟時撒的一泡尿。

挖了三四下,摸到一個平平的金屬面。我心念一動,加快挖掘,果時是那月餅盒,上面早生滿銹。我把盒子抱在懷中,不禁潸然淚下。

我們埋的時候還以為,很多年後會兩個人回來,然後三個人、四個人。想不到,回來是回來了,但只有我一個人。

半躺在這小園地,望著漆黑無人的操場,這世界好像愈來愈陌生了。陌生,是因為熟悉的人愈來愈遠了。

終於,我把盒子打開了。裡面有一堆物件,最上面竟然有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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