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變了吸血鬼,我的生活模式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像一枚硬幣的正反面,曾經肆意暴露在陽光下的我,從此以後直至永生,也得躲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過了好一段日子,我才終於接受一切已成定局,變成日出而息,晚間活動。

我明白必須苦中作樂,因此,在成為吸血鬼的第五年,我在一所夜校修讀短期課程,一星期兩堂。之前我已報讀過木工、電器、家居設計等不同的課程,這次的科目名為「正面思考心理學」。

第一課,我按慣例坐在課室最後一行,與儘量進佔前頭座位的同學保持著兩行距離,靜靜地不要惹起注意。課堂開始了十五分鐘,一名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的少女,忽然推門而進,她似睡非睡,看上去恍如夢遊,看到自己成為全班焦點,吐吐舌頭笑了。

男講師替她點名,她的名字叫念悅。獲發筆記之後,她竟朝著我走過來,選擇像我這般離群,走到遠離眾人的最尾一行,在跟我只相隔一個空位的位置坐下。





她忽然就這樣冒了出來,在那種她不知道的危險距離中,讓我措手不及。她楞楞地呆坐那裡,眼神一片空洞,簡直像個腦殘。再過五分鐘,她好像適應了周遭的環境,從肩袋內拿出一個紙袋,取出一條購自agnès b. CAFÉ 的短法包,用手撕開一小片來咬,吃得津津有味。

我看著那一條法國麵包,看著她張合的兩片唇,想像自己正用她的嘴巴輕嚼食物後滑落喉頭。我不禁吞了一大口唾液,有種飢不可耐的空洞感。

我已經沒吃人類的食物有五年了,我太懷念嚐過的各種人間美食。

不知道我的樣子是否太饞嘴,她忽然撕下一大片法包,伸長手臂遞給我。我摸著肚子向她做了一個「吃太飽了」的動作,並附上一個感激的笑容,她笑笑作罷,繼續吃她的法包,麵包屑掉落在短裙上也置之不理。

她的動作既粗魯又失儀,但這一連串動作配合渾渾噩噩的她,倒有著奇妙的化學作用,突顯她的不拘小節。





下課鐘聲響起,她隨著大伙兒的腳步走出課室,我則慢條斯理的整理講義,避免跟同學並肩而行。當課室空無一人,我才站起來準備離開。然後,我發現念悅坐的椅子下,有一個銀光乍閃的物件,我把它拾起來,是一枚十字架鍊墜,我把它握在手心。

我走到教室外的長廊往下看,念悅正走出校門。我見四周無人,便躍過欄杆,垂直飛到四層樓下的操場,落地輕盈無聲。

既然接下來也無事可忙,我決定尾隨著這個女子。

念悅走過兩個街角,拐進一段僻靜且幽暗的街道。她明顯不是個警覺性高的女子,再加上戴上了耳機,她對周圍的危機更加無知無覺。我離她只有二十呎,她也從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她走過一條後巷,暗黑之中有一雙大手快速伸出,一隻手掩住她的嘴巴,另一隻手抱著她的腰,一下就把她無聲無息地拖進後巷裡。





那是個三十多歲、挺著大肚腩的肥賊。他用一把生果刀指嚇念悅,她不得不交出手機,還準備拿出手袋內的財物。我慢慢步進暗巷,平靜地對肥賊說:「這不是一個理想的搶劫地點。」我看念悅一眼,向她投了一個「請放心」的神情,卻奇怪地發現她露出一種我難以理解的表情。

我未來得及細心思考,便要應付大驚失色的肥賊。他給我嚇了一跳,馬上把刀鋒轉向我,左右晃動著,慌張地說:「你再踏前一步,我馬上殺掉你!」

我簡直沒好氣,一步一步走向他,用手指碰碰心房位置,「要殺死一個人,對準這位置刺進去就可以。」

我直走到肥賊面前,他才懂得害怕,身子連連後退,令刀子儘量遠離我。

我向他拿著的手機抬了抬下巴,平和地說:「把手機交還給這位女孩,今晚的事就不追究,如何?」

肥賊明知自己逃不掉,眼中閃過一抹狠勁,重新把刀子推前,刀鋒就在我眼前不足幾吋晃啊晃的,「廢話!你也交出身上的財物!」

我不管他,轉過身對念悅說:

「妳先閉上雙眼,在心裡數到十,然後才睜開眼。」





到了這刻我才真正看清念悅的臉,該怎樣形容她才好呢?她不可以說沒受驚,可是,恐懼似乎只佔很少部分,她臉上有更多我無法理解的複雜表情,那神情介乎愛理不理和毫不意外之間。她聽到我的話,有一刻好像聽不明白,直勾勾地看著我,我向她彈了一下指頭,發出頗大的一聲「啪」,她雙眼才睜大一半,整個人驀然清醒,她定定地看着我雙眼,彷彿要在完全信任我或半點不相信我之間,任擇其一。

不消兩秒鐘,她便作了最後決定,完全無視眼前一切的危險,慢慢閉上雙眼,與此同時,神情回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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