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念行失戀一年。
 
他至今沒有忘記愛而不得的感覺。
 
前度Jenny明明已經牽起他手、躺在他懷中,心卻飛到千里之外。如果,是完全得不到對方,他倒能心甘情願地屈服;但明明,他親吻她的時候,也感受到她的溫度。
 
她的心中,卻長期另有他人。
 




他喜歡她、照顧她,所以,二人很快成為「情侶」。
 
「唔好話畀任何人知我哋一齊。」Jenny認真地提醒。
 
「咁協會啲人呢?佢哋知我追你……」阿行問。
 
「咪話衰咗囉,」她沒有所謂地說:「如果我個EX知道我出咗pool,佢一定唔會肯返嚟。」
 
愛人,可有愛?
 




她從未放下前度。
 
阿行清楚,他只是Jenny的中途站。她明晰地告訴他,縱然他們是地下愛人,她的心始終在前度之處;但是,她喜歡他的溫柔、細心、體貼,她對他發過那麼多次脾氣,他都首先安慰她。
 
第一次有男生對她如此包容,前度脾氣之暴躁,更顯阿行的柔情。
 
他知道她所謂的黑暗面,她和前度分手的原因,是她和前度的好兄弟上了床。但是,此後,她極其後悔,自己明明深愛前度,卻因一時糊塗首先滿足色慾。這件事除了當事人,就得他知道;而且,在拍拖的前期,她一直說出軌的人是前度。
 
他認識到,美人也會撒謊和做錯事。
 




但是,她和他戀愛,對他來說,是極好的結果。
 
「我真係好愛佢……如果有得畀我揀,呢個世界所有男人消失晒都可以,我只要佢一個都得。」Jenny對阿行說。
 
阿行苦笑,沒有鬆開Jenny的手,只問她想吃什麼。
 
他很討厭她的誠實,每次她在他唇上吻一下,就是在頸上刎一口。
 
她誠懇得可怕,將她的所有真心都說出口,例如,她並不喜歡他、仍心心念念前度,相信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可是,他又認為,她如此信任他,他的地位又豈是「呢個世界所有男人」可以比擬。
 
他總覺得,如果她的前度永不回來,他就能一輩子地擁有她。
 
所以,每次、每次,無論她如何辱罵他,他都會安撫她;總像砌一個沙堡,他不計較跌落的細沙,因為期望能住進去當一次她的王子。




 
可惜,Jenny念念不忘地聯絡前度——
 
「好,而家請男仔自我介紹先,咁完咗呢就到女仔啦。大家互相認識吓,唔好怕醜!」主持人說。
 
阿行正在參加微型Speed Dating。
 
說來話長,長話短說,他的異性好友鄧伊嵐帶他來參加:「喂喂,二人同行,一人免費!我哋一齊join啦!」
 
「吓,你點解要去speed dating?冇人媾你咩?」
 
所謂Speed dating,是大學某協會舉辦的約會聚餐,共有三次;距離情人節還有一個月,招募單身男女前去結識朋友或情人,希望這些男女能夠成為協會的義工。
 
「我有啊。」伊嵐別過頭去:「但係我睇唔啱吖嘛,咪出去搵吓囉。」
 




伊嵐想和阿行一起去,她見他已單身多時、卻無戀愛意圖,希望他在外經過比較,會發現她的好。
 
「啲人會唔會好奇怪㗎……」他隨便質疑。
 
「哇,」伊嵐答:我呢個準參加者咁靚女,你話呢?」
 
阿行搖頭:「呢啲約會好刻意。食個飯都咁有目的性,咁樣媾女邊度有意思?」
 
「唉,固執。」
 
伊嵐拿出電話,打開Jenny的Instagram,說:「昨晚Jenny喺ig放閃,但Caption係單身兩年,終於遇見真命天子。喂,行哥仔,你畀人delete咗。」
 
阿行早就封鎖了Jenny的社交平台,事關她在分手後,時時說:「我掛住你」,但轉過頭又講:「點解我唔係真心鍾意你啊?」
 
這種有事鍾無艷的態度,令阿行感到憤怒。所以,他封鎖了Jenny,自然無法看到她的最新消息。




 
他望一望圖片中的二人,女生倚偎着男生肩上,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
 
他冷笑。
 
那一年的所有故事,都被她否定——沒有發生過、沒有愛戀、沒有付出與接收。忽然,所有回憶都湧上心頭,然後,像嘔吐物一樣攻陷他的鼻腔,醒臭傾瀉一地,反映着無影的啞光。
 
「佢靚仔咩?」阿行賭氣。
 
「OK啦。」伊嵐答,她想刺激他。
 
他沉默,像乾掉的潤手霜一樣結塊,怎樣磨擦都不能綿綿地吸收。
 
半晌,他答:「我去,我同你一齊參加。」
 




他還是因女生而低頭,不知何故,不知去處,不知歸途。
 
阿行相信自己已經放下Jenny,心中的不屈卻未曾隨時間消退;令他更覺可笑的是,在她發佈照片的前一個星期,她還曾經打電話給他,說想見他、遇不到比他待她更好的人。
 
伊嵐開心。
 
*
 
青青在參加微型Speed dating。
 
正確點來說,是朋友許雅君報了名,但她沒有空。
 
「你代我去啦!識吓男仔都好吖嘛,日日對住電腦打打打,陰公,冇晒青春活力啦。」雅君嫌青青的生活太無聊——讀書、工作、打字、讀書、工作、打字……
 
「不行,」青青搖頭:「你唔得閒咪唔好去囉,仲有兩次機會吖嘛。」
 
「唔得㗎,第一次唔去,第二、第三次都唔去得㗎啦。」雅君可憐巴巴地發出哀嚎。
 
青青轉移話題:「你使咩去啊,現實都大把仔啦你。」
 
「嚟嚟去去都係嗰啲,我都唔鍾意,想識吓新人啊。求吓你啦,我最愛嘅青青小姐,你咁好人一定肯幫我嘅!」雅君眨着水靈靈的眼睛。
 
「好啦好啦……」青青受不了別人撒嬌,好友便吃定了她。
 
結果,青青真來到約會聚餐。
 
她對這種場合興趣不大,因為她認為所有人都在偽裝,包括她自己——已經工作九小時的她,其實一點都不想再說話,只想吃飯。
 
報名出席的大家,相信都擁有交友的目的,這種裸露的想法,失去了一點浪漫。
 
她比較喜歡漫不經心的巧合。
 
「Hi,我係阿行。」
 
今天,得阿行一個。原來一同報名的話,是不能在同一個場次出現的,以免朋友避圍而無法認識新朋友,所以伊嵐沒有來。
 
伊嵐還莫名地以依依不捨的神色和他說:「希望你出去見完咁多女仔,可以明白我嘅好啦——唔係點忍你條麻甩佬十二年呀?」
 
此刻,他打量坐在對面的她——對面有人——於是他又接受了這個安排。。
 
「青青。」她自我介紹。
 
「Year幾?」
 
「2,你呢?」
 
「3啦,都就嚟畢業。」
 
然後,Dead air……
 
在場氣氛不算熱烈,這裏的人都好似比較內向;二人其實都有外向的一面,他正打算炒熱對話時,她開口。
 
「你肚唔肚餓?不如我哋一齊出去拎嘢食?」青青問:「唔好意思,我今日冇食飯。」
 
吃飯是她此行的目的,她只來一次,不期望能結交好友或男友。
 
「好啊。」他望一望隔籬,大家都在尷尷尬尬地自我介紹,得他們企起身,外出吃東西。
 
她企起身,他才發現她挺矮小,她也發現,他很瘦。
 
阿行的身型極度瘦削,但是他能夠吃很多、很快,長臉型的他有一雙小小的眼睛,內雙眼皮,高挺的鼻樑上架着半框眼鏡。下巴上有一點點鬍渣,感覺很拮手。
 
青青把食物吞下,隨意地問:「你係咪想嚟搵女朋友?」
 
「可以咁講,」阿行遲疑:「報嗰時係咁諗,但呢幾日就覺得,我都係鍾意不期而遇多啲。」
 
Jenny給他的衝擊開始減退,他沒有忘記過她,但因她而改變生活的念頭已經消散。
 
她怔一怔,因為她也是這樣想。
 
「如果你想搵其他人傾偈,唔使驚我會有hard feeling㗎!我係嚟頂我朋友咋,之後都唔會嚟,唔想阻住你識人。」青青埋頭苦吃:「有冇睇啱啊?」
 
「入咗嚟咁耐,我淨係見到你咋喎小姐。」阿行沒好氣地笑。
 
他感覺她真的無心在此處找男朋友,事關她完全素顏,眉心有點雜毛。她濃眉、大眼,鼻頭尖尖的,下巴短圓,嘴角時時上揚,右臉頰有一顆親切的酒窩。五官是柔和系,然而臉容十分憔悴。
 
青青故作神秘地說:「咁你𥄫吓——噓、噓,橙色衫戴耳環嗰個,我覺得幾靚。仲有,你隔籬再斜對面嗰個女仔,好有型。」
 
「仔呢咁?」阿行隨着她的目光看。
 
「你gay?」她環視場內:「司儀好似都幾靚仔,但佢應該係直仔嚟。」
 
「你點知?」
 
「佢同佢隔籬嗰個搞手姐姐好曖昧,你望吓,佢哋又喺度傾偈講笑。」
 
「看圖作故事!」他也留意出面。
 
「唓,唔講邊有得笑喎,呢度個個都喺度講自己讀咩科、咩書院、幾年級、有咩興趣,好似真人版交友app咁。」
 
青青也玩過交友應用程式,分手之後,便下載了來結識別人。然而,一式一樣而無新意的開場白,磨蝕了她繼續玩的意志。講到尾,她的耐性和志趣都不足。
 
她只和一個人聊得高興,只是已無聯絡。
 
「你有玩交友app?」阿行轉移話題。
 
「我之前download過Tinder,用咗周星馳裏面個肥仔張相,咁都有男仔hi我,好笑。不過佢都係假相,用咗新垣結衣。」她燦笑:「全世界嘅老婆!」
 
她曾經與「新垣結衣」聊得很熱烈,但是毫無情欲之意,剛巧二人都失戀,每日傾着無謂的事渡日。
 
阿行呆一呆,又說:「可能人哋覺得你搞笑呢。」
 
「係啊,佢話失戀上嚟傾吓偈咋,唔係想媾女,所以唔想同正常人傾偈。我話我都係失戀,唔想畀狗公撩。之後我哋就講咗好多廢話,但完全唔知對方啲個人資料。」青青努力回想:「呢次係我用交友app唯一一次同人傾得,不過後尾就del咗個app,冇咩好傾。」
 
他記得,大約一年前,他曾在Tinder和性別女的「肥仔聰」聊得歡快。不過,後來沒有聯絡幾天,他就找不回她。
 
原來青青是「肥仔聰」。
 
而他,其實就是「新垣結衣」。
 
阿行不禁笑了出聲,他想起她其實是一個經常說無厘頭話的人,十分爽朗;真人竟然斯斯文文、穿碎花裙,笑起來似表情符號。
 
「笑咩?」青青好奇。
 
「冇啊,覺得你哋好得意啫,用交友app但又唔係想識對方。」
 
阿行沒有打算告訴她,因為,他們聊過的內容都過分真誠,譬如對上一段感情的反思,或者一些原生家庭的故事;有些話語隔着電話屏幕,才使人安心。
 
看不見真人,見不到外貌,聽不見聲線,令二人的自信增強了一點。
 
「想搵吓佢傾偈啫,唔使咁了解嘅。」她又將一塊肉放進口。
 
「唔好奇咩?」他則吃了幾顆車厘茄。
 
「我諗佢會鍾意肥仔多過我真人——佢真係正常男人啊,就唔會㩒入嚟啦!」
 
青青很喜歡「新垣結衣」,他從來沒有越軌的言語,只開解心事重重的她,再分享自己的故事。
 
不是普遍的交友套路,所以,他們無法繼續成為朋友。
 
之後,他們就到處聊聊,東一忽、西一忽,二人很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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