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22
Day 6
 
在浴場裡,我跟阿榣詳細說明我懷疑玎公公的最大原因——
阿葵成人禮的那一晚,在中庭旁邊的一個上鎖房間裡,我聽到像是妹妹的叫聲。
後來第二天,那房間不再上鎖,但我卻找不到任何古怪之處。
阿葵說,那房間是玎公公的。
 
我問阿榣︰
「玎公公係咩來頭?點解身手會咁好?」




「唔,我都不太肯定啦——不過,佢同前兩任嘅天等感情好好。」
「前兩任嘅天等?即係桃姨個媽媽?」
「不係啦——再之前一個。佢叫明阿婆。」
我敲敲額頭︰
「你地D人物關係真係超級混亂,真係要畫個人物表先得……呢個明阿婆同我母親係咩關係?」
「當然係你母親嘅外婆啦——!」
「哦……咁即係我太婆?」
 
阿榣屈指一算,再點頭說︰
「無錯——!就係你太婆。」




「咁太婆就係雙生子果位天等?」
「不係不係——明阿婆係生咗一對雙生子果任天等!」
「即係話……我外婆係雙生子?」
「無錯啦——」
我在腦子裡整理了一下,直系輩份關係即是——明阿婆——外婆——母親——我。
越想越覺得迷糊。
「咁……佢輩份咪好高囉?無理由同玎公公有咩關係架?」
我口裡說關係,心中想的自然是男女關係。
 
阿榣卻天真地眨眨眼︰




「呢一層——聽講明阿婆好錫玎公公,真係當佢仔咁架!」
「咁其實係咪真係佢個仔嚟架?」
她邊想邊說︰
「唔,應該不係啦……明阿婆果一代,天等只會進行一次儀式,之後就生咗一對雙胞胎……玎公公應該比雙胞胎再細幾年,所以……」
「好啦好啦,輩份嘅問題就到此為止。我比較好奇玎公公有無落過山拜過師咁呢?」
「呢個我可以好肯定咁答你——絕對無!村民可以落山求學,係由梅姨做天等果時開始架。」
 
「咁仲奇!玎公公嘅功夫,係邊度學返嚟?」
我頓了頓,再問︰
「係佛滅鄉入面,除咗玎公公,有無邊個係打得下架?」
「通常年輕力壯嘅男人都不會太差啦——!」
「果D係蠻力啫。但招式嘅架勢真係要學架喎。」
阿榣的眼珠子轉了轉︰
「又的確無人好似玎公公咁厲害——」
「真係諗唔明,佢到底師承邊度?無理由自學成才咁巴閉架?」




「呢個不知道啦——」
 
「咁樣,佢點解留係天等房做僕人,呢樣嘢你又知唔知?」
她連連搖頭︰
「我一出世佢已經係入面架啦!」
「你真係十問九唔知……」
「我出世出得遲嘛!」
「一D傳聞都聽唔到?」
「天等房入面嘅事,普通村民邊敢亂講?」
 
我心中暗暗搖頭。
知己知彼,方可百戰百勝。現在我們要直搗黃龍,卻又對對手的事一無所知,豈不是白白去送死?
那矮小的玎公公,到底是什麼來歷?
我又不由得想起在玎公公床底下找到的那雙節棍。那棍上刻著「民國二十三年鑄」……
民國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934年……




 
正想得入神,阿榣突然拍拍我的肩膊,嚇得我全身一震。
「阿迅仔,你仲係度諗咩嘢?如果係要去玎公公間房就快D去,唔係就天光架啦——!」
抬頭看看天色,的確跟我趕功課趕到凌晨三點時的天色相近。
我不及細想便站起來跟阿榣說︰
「唔諗啦!去咗先算!總之今次係最後啦,無論搵唔搵到,我都會即走!」
 
我跟阿榣在雜物房裡拿了個鐵鏟防身,再以樹和柱子的陰影為掩護,一步一步逼近中庭。
深夜裡,整個佛滅鄉靜悄悄的,無論天等房內外,都彷彿沒有人。
死光了嗎?
我冷笑一下,卻隨即感到一陣寒意。
這的確不對勁。雖然是深夜,但是,該是這樣死靜的嗎?
 
不安的感覺倍增,我們更加放慢腳步,警惕著身邊的一切。
奇怪的是,真的什麼都沒有。我們居然順利地走到中庭,沿途沒遇上一點意外。




正感奇怪時,阿榣突然抓緊了我的手臂。
我一驚,慌忙回過頭去,只見她縮著肩膀,眼神局促不安地盯著中庭某處。
在依稀的月光之下,可見那是樹下的兩塊白布。布上,斑斑點點;布下,隆起如人形。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這兩塊白布,可是我親眼看著玎公公拿出來蓋在她們身上的。
 
我吸了一口氣,抓緊阿榣的手便拉著她走進門廊裡。玎公公的房間,就在眼前不遠處。
我看阿榣驚魂未定的樣子,唯有湊近她的耳邊低聲說︰
「果間就係我聽見怪聲果間房,你ok嗎?」
阿榣堅定地點點頭,於是我便一手拉著她,一手抓緊鐵鏟,逐步逼近那房門。
 
我們半蹲著身子把耳朵貼在房門上偷聽,卻發現裡面跟這裡一樣靜得出奇,什麼聲音都沒有。
而且,門上也沒有加上鎖。
如此環境,我忍不住想︰「是陷阱嗎?」
假如我單人匹馬,這時應該已經打退堂鼓。偏偏與此同時,阿榣望向我,以眼神示意她已準備好。
這時才說要退,未免太過樣衰。




於是,我唯有一邊強忍著心跳,一邊伸手去推門。
 
門開了一條小縫,正好夠我窺視裡面。
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換阿榣去看,她也一樣直搖頭。
我們交換了兩個眼神,便商議好由我行前,她殿後。
我擦擦右手手汗握緊了鐵鏟,伸出左手去推門。
 
嘰呀——
門應聲而開,我立刻舉起鐵鏟就向內揮舞。
鐵鏟繞了個半圓,什麼都沒有擊中。
我回頭向阿榣示意一下,便大著膽子跳進房裡去。
房內,還是一片漆黑。
假如點亮油燈,可能會被外邊的人看到;所以,我只是豎起耳朵,傾聽房內的一舉一動。
 
咔咔。
彷彿聽到什麼碰撞聲。
很輕微,聽在我耳裡,就像是軟弱無力的掙扎。
我忍不住輕聲問︰
「……阿妹……?」
回應我的,卻只是那響聲。
我心想,妹妹肯定被綁起了手口,所以發不出聲來。
 
我汗流浹背,小半步小半步地向響聲的方向逼近。
咔喇。
身前一聲突如其來的磨擦聲,我正猶豫著是否應該舉起鐵鏟防衛時,後頸已然中了一擊。
我輕呼一聲,隨之向前趴下。與此同時,什麼重物正中我的後腰,把我整個人壓倒在地上。
 
騎在我身上的人點亮了油燈,陰森地說︰
「半夜三更,點解唔留係地牢休息呢?迅少爺。」
那人身形矮小瘦削,雙眼閃著紅色銳光,正是玎公公。
我怒視著他,一時之間驚怒交雜,說不出話來。
我明明記得阿榣在我身後殿後,但現在呢?她人在哪裡?
 
玎公公發現我老是看向他背後,更是老神在在地盯著我,冷笑說︰
「迅少爺,你唔係以為係咁望住後面,我就會中計卦?」
我也學著他的語調冷笑一聲︰
「我已經知道咗啦!你地困住我只係為咗殺我!你做咩咁多衰嘢,真係唔驚背後有鬼?」
他冷冰冰的眼神俯視著我,神色異常認真︰
「你仲以為係我做嘅?迅少爺,你真係唔太聰明。」
「唔係你會係邊個?」
「嘿!呢一樣嘢,你自己唔識去睇?」
「我睇到嘅就係,阿妹嘅失蹤你好可疑!」
他又再冷笑兩聲︰
「茹小姐佢……」
話到一半,他突然翻了翻白眼,整個人倒在我身上。
 
我忍不住叫出聲來,慌著手腳推開玎公公的身體。
阿榣站在後方,雙手拿著一個什麼東西,驚惶地叫︰
「阿迅仔!你無事嘛——?」
我確定玎公公還沒死,但身上又看不見傷痕,便問阿榣︰
「你點打低佢架?」
阿榣尷尬地笑笑,遞出手上一個遙控器似的黑色小機器。
我認得那東西——北京黑市買的防狼器。
第一天見到阿榣時,她便亮出這東西告訴我,如果對她圖謀不軌的話會有什麼下場。
 
我看看玎公公倒地的樣子,不禁咋舌︰
「呢D山寨嘢,又估唔到真係咁work喎……」
「咩叫山寨嘢啦——?」
「無事無事……唔好講咁多,攞嘢嚟綁起玎公公先。」
阿榣答應下來,不久便找出一條粗麻繩,跟我合力把玎公公綑綁起來,她還謹慎地找來一團破布,塞在玎公公口裡。
 
「你都有今日啦!」
我心中暗笑一聲,便把門關好,仔細跟阿榣一起搜查這個房間。
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找過床底等地方;這次我決定敲敲地板和牆壁,看看有沒有秘道。阿榣意會,馬上就來幫忙。
別看阿榣一副可愛日本妹的模樣,搜查起來比誰都狠,隨隨便便就推開床舖,踢翻衣櫃。
我看著她宛如破壞神的樣子,不由得有點發呆,而就在我發呆的瞬間,阿榣突然大叫︰
「阿迅仔!你睇下呢度!」
 
我連忙拿起油燈跑過去,只見就在阿榣踢翻的衣櫃後方,牆上竟藏著一扇一米高的小木門!
我不禁叫出聲來︰
「真係有秘道!」
「要不要打開嚟睇下啦——?」
我跟阿榣交換一下眼色,便打開木門。
 
隨著生鏽金屬磨擦似的笨重聲音,木門沉重地開啟,裡面傳來一股霉味。
這味道給我有極不安的預感,我不由得後退了半步,盯著門內。
那是一條迂迴向下的螺旋石梯,直指向這房間正下方。看來,這裡也有一個地牢。
阿榣留意到我的臉色,便伸出手來拍拍我的胳臂。
她手心的溫度令我感覺稍為安穩,我鎮定下來,拉起她的手便直往木門內走去。
 
在螺旋石梯裡,她柔聲問︰
「阿迅仔,你係咪好擔心啦——?」
「啊!sorry,我抓得你太實……」
說著我把自己的手鬆開,她那溫暖的小手卻馬上重新握緊著我︰
「不係啦——我只係想叫你放鬆D——」
我心中一陣暖意,馬上答應了她。
 
然而,要放鬆,談何容易?
這螺旋石梯地牢比雜物房下的那個更見陰深,除了油燈能照射到的十米之外,真的是一片未知世界。
我並不擔心我的個人安危。我最怕的,只是看到自己不想見到的東西。
 
我咽了咽口水,跟阿榣牽著手拾級而下,終於踏到地面上。
油燈火光所及,這個地牢面積遠比玎公公的房間還要大,應該是連同了旁邊幾間廂房的面積。當然,入口只得我們進來的那一個。
玎公公到底是何許人?為什麼房裡連著一個大地牢?我的疑問又進一步加深了。
但現在並不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
這地牢跟雜物房地底的地牢一樣,牆壁以粗石堆成。最大的分別是,它頂上沒有通風口,所以比那個地牢更不通風,更重霉味。
就在這糟糕透頂的環境裡,我,看到了。
看到了,最不想見到的東西。
 
那是在地牢角落的一張木床。
木床上,躺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
少女的身上,穿著一身白衣。
少女的頭上,綁著白色布條。
布條上,滿是乾涸了的血跡。
 
「——阿妹!!!」
我想都沒想就甩開阿榣,跑到少女身邊。
油燈光下,少女臉容清麗,宛如在生的時候。
一直緊繃的神經,就在這一刻啪地斷開。
與此同時,我的淚腺也終告決堤。
仆街……仆街……仆街!點解會咁架……
明明係我最後嘅希望,點解會連你都……連你都……
 
阿榣跑到我的身邊,做了一連串動作,突然搖搖我的手臂說︰
「阿迅仔!小茹未死架!」
…………
……
!!
「吓?!」
我連忙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再聽聽她的胸膛,的確還有呼吸。
然而,她的體溫很高,似乎正在發高燒。
 
一時之間的大悲大喜令我手忙腳亂,我流著眼淚鼻涕男子氣慨盡丟,只能茫然地問阿榣︰
「咁我地而家點算?」
她眨眨大眼睛︰
「點算?當然係走啦——!」
「……無錯!我地要走!帶埋阿妹一齊走!」
說著,我連把妹妹拉起來揹在身上。正要跑出地牢,阿榣卻突然阻止我︰
「阿迅仔,你打算就咁帶埋小茹走?」
 
這次我更迷糊了︰
「係呀!唔通留低佢係度?」
「不係啦——!我嘅意思係,我地本來已經走不快,你再揹住佢,我們肯定走無耐就俾人捉番返嚟!」
「咁……應該點做先好?係啦!你媽媽同大哥返咗嚟未?又或者佛滅鄉入面仲有無車?我地開車落山!」
阿榣想了想︰
「仲有一部啦——不過果部車係瑚阿婆保管架!」
聽到瑚阿婆的名字,我已經覺得頭痛︰
「咁到底點做先可以走得甩?阿榣,你最熟呢度,不如你話事啦!」
 
阿榣低頭想了想,突然抬起臉來,在油燈火光裡燦然一笑︰
「我諗到啦!唯一嘅辦法,就係我地先將其他村民捉起晒,再搶埋架車,然後我地再走,咁就萬無一失啦——!」
我看著她那張不知該說是天真還是幼稚的臉,再看看昏迷中的妹妹,直想起一句話——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FUCK!前途多舜啊!
 
 
#2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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