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親妹的眼睛鮮紅色: #Scene 27
#Scene 27
Day 6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反問︰
「咩話?輪姦……?」
阿榣低下頭,沾著血污的長髮稍稍遮蓋她的臉︰
「呢個係教授根據流傳落嚟嘅習俗所做嘅推測,不過我覺得佢推測得好合理……」
「你係指……成人儀式?」
「無錯啦。天等制度講到尾,只係為咗個成人儀式……俾一個理由全村男人輪姦果個女仔……」
腦中千頭萬緒得令我頭痛,我皺著眉說︰
「我唔明……真係好唔明……點解要搞咁多嘢?如果真係古代中國嘅,普通男人都三妻四妾啦!點解要搞到又共產又俾女人統治,咁樣……到底有咩好處?」
「唯一嘅好處應該係,令所有男人都唔知每一任天等到處係邊個個女,簡單D講,就係將佢共有化……」
「共有咗又可以點?咪又係要俾佢統治……」
「天等統治呢樣嘢,應該只係漫長歷史中嘅演化……當時教授研究咗好多佛滅鄉先祖嘅留低嘅筆記,發現喇嘛事件之後無耐,發生過一件事……」
「……等陣!咁喇嘛事件係真定係假架?你地D祖先真係殺完喇嘛燒完屍再吞咗舍利子咁癲?」
阿榣再次搖頭︰
「不知道啦……不過我相信係真,始終舍利印真係流傳到而家……」
「如果喇嘛件事真係嘅,咁即係真係有詛咒?」
「係咪詛咒我不肯定啦——但係,教授搵到紀錄證明,果時村入面發生過大瘟疫……」
「唔係神秘連續死亡,而係瘟疫?」
阿榣點頭,我又問︰
「咁點解個傳說……」
「阿迅仔,你有無諗過啦?舍利印一代一代咁流傳落嚟,到底代表D咩?」
我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只能吞吞吐吐地答︰
「唔……好似話係個喇嘛嘅……代表?」
阿榣臉上泛起微笑︰
「我都係咁諗啦。可能,呢個世界真係有輪迴,不過,從舍利子度流傳落嚟嘅,不係喇嘛嘅靈魂,而係佢嘅能力……」
「咩嘢能力?」
「古藉有提到,瘟疫過後全村男人死剩五分之一,而一個叫阿巽嘅女人,成為咗村入面最德高望重嘅人……」
我靈機一觸︰
「呢個阿巽,莫非就係傳說入面果個……」
「無錯啦,應該就係第一個出現舍利印嘅天等。」
「咁即係話,佢就係第一個俾全村輪姦嘅……」
「不係啦—!天等制度係兩代之後先至開始架……而且,我推測,當時阿巽德望咁高,係因為佢救咗大家。」
「唔明喎……唔通個舍利印有咩特殊能力可以救人?」
阿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讚許地點點頭︰
「太好啦——!阿迅仔同我地嘅推測一模一樣!」
明明是詫異至極的殺人現場,我卻不由自主地因自己越來越接近真相而感到興奮莫名。
我試著從頭整理阿榣的話︰
「……首先,有人吃咗舍利子,身上出現舍利印。同時,村入面發生瘟疫,死咗好多人。然後,有舍利印果個人——暫且當佢叫阿巽——就用佢嘅特殊能力救條村……你嘅意思係咪咁?」
阿榣點頭,我又問︰
「咁應該當果個阿巽神咁拜先係架!點解要輪姦佢?」
阿榣垂下眼簾,抱著身體說︰
「當時嘅情況,應該真係好似阿迅仔你咁講啦。阿巽成為咗村入面嘅生神仙……但係,人始終會老會死架。如果舍利印咁多年嚟都無變過,咁阿巽死咗之後,個印應該就會傳咗去佢個女度……假如佢個女不似阿巽,不肯醫大家嘅話……」
我倒抽一口涼氣︰
「你嘅意思係……因為咁樣,佢地輪姦咗阿巽個女……」
「我不肯定件事係邊一代發生啦……總之,我估應該係某一代擁有舍利印嘅女仔不合作,所以……佢地將個女仔搶過嚟,輪姦咗佢,令佢生出一個屬於全村人嘅嬰兒……呢個嬰兒,就係全村人嘅聖女……」
所謂的聖女,實際上不過是全村男人的性奴隸,肩負著生育女兒的責任;而那個女兒,長大後也只能繼承這個位置,繼續被全村男人魚肉……
實在是悲哀得近乎絕望的人生。
我忍不住問︰
「無理由架,點解可以由得佢地咁樣做?佢無爸爸?無阿哥?村入面其他女人又點解唔救佢?」
「有反對者又點?殺晒就可以啦!」
阿榣的直接令我語窒,她接著說︰
「關於呢段歷史嘅記載其實好含糊,只不過兩代之後,佛滅鄉就多咗個天等出嚟,多咗好多嬰兒,而且仲變成咗母系社會……教授話,好可能當條村嘅男人數目死剩五分之一之後,發生咗一D事,產生咗大量不知道爸爸係邊個嘅嬰兒……雖然無實質證據,但呢個推理應該係最合理嘅解釋。」
我說不出話來。
如果一個母親不知道嬰兒的父親是誰,理由可以顯淺得要命。
迷姦,或輪姦。
無論哪一個,都同樣令人憎厭。
我,是這些輪姦犯的後代。
而我母親,則是這一切事的受害者。
如果阿榣沒有滅村,五年後,這些令人憎厭的事,還會強制在妹妹身上發生……
我感到一陣噁心,腦中不期然想起了阿榣剛才所說的話︰
「無論你返不返嚟,我早晚都係會做呢件事……呢個污穢嘅血脈,必須清洗乾淨啦……」
我的腦中不能自控地回憶著來到佛滅鄉之後的一切。
最初在荔枝林聽到他們說要對阿葵做這種事,我難過得幾乎想殺人。
但幾天下來,經歷過各種情況之下,我的意識裡竟在不知不覺之間接受了這種恐怖的習俗。
——係咁架啦,好出奇呀?
人的慣性,所謂的耳濡目染,真是可怕的東西。
假如我在大陸住的時間長了,甚至可能連「撞傷不如殺死」這種瘋狂路面狀況也會覺得很正常吧?
這樣想來,阿榣還真厲害,簡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
阿榣彷彿看出了我的心思,帶著血花的臉上泛起一絲甜笑︰
「阿迅仔,睇嚟你終於明白啦——!呢個世界上,有D邪惡嘅嘢、污穢嘅嘢,係無論如何都應該被消滅架!」
說著,她敏捷地彎腰撿起地上的斧頭,快步走到瑚阿婆身前,手起刀落。
「嗚呀呀呀——!」
桃姨恐懼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地牢。
在這片刺耳的聲音裡,瑚阿婆的頭顱悄悄滾遠。
看著阿榣頭臉又添了新的血跡,我驀地一醒︰
「阿榣——!唔好呀!佢地再點邪惡,你殺咗佢地,都只會整污糟自己對手!你真係無必要係自己身上增加罪孽呀!」
阿榣甚至不回頭看我一眼,只是輕移幾步走到玎公公身前,語氣平靜地說︰
「阿迅仔,總要有一個人,嚟結束呢一切。你話係不係啦?」
說著,她再次把斧頭舉起。
「阿榣,你聽我講——」
我的話才說到一半,只見阿榣突然低下頭捂著臉,彷彿中了什麼暗算。在她身前,玎公公扭曲著臉冷笑起來︰
「呸!講到自己懶偉大,其實不過係為個男人報仇!如果唔係個男人死咗,你會做咁多嘢?根本唔會!講到尾,只係個男人死咗你先至懷恨在心要報復,然後再幫自己搵大條道理!」
在玎公公長篇大論的同時,阿榣直起身子來擦擦臉,神色緊張地回頭望了我一眼。
她臉上沒受什麼傷,看來剛才只是受到了口水攻擊。
我更在意的是她的神情。
那表情似乎在告訴我,她很在意我對玎公公說話的想法。
看我一直沉默,阿榣回過頭去盯著玎公公,焦急地澄清起來︰
「我無搵借口啦!頭先所講嘅嘢,全部都係教授嘅調查!玎叔,莫非你有咩證據可以反駁?」
「嘿!點解要反駁?你所講嘅嘢,明姨一早就全部推測到!佢受山下嘅教育長大,好接受唔到佛滅鄉嘅傳統,所以,佢先會以貿易為借口開展同山下嘅關係,又送自己一對雙胞胎落山,希望可以慢慢改變呢條村!」
這次,阿榣跟我同時呆住了。好一會,她才如夢初醒似地說︰
「咩話……你話外婆佢……佢送媽媽同珍姨落山,就係為咗……」
玎公公沒答阿榣,只是繼續爆料︰
「可惜呀!最後聖物無出現係鐘意自由嘅珥姐身上,反而出現咗係鐘意天等權力嘅珍姐身上……明姨千算萬算,就係算漏咗呢一著……」
聽玎公公這說法,那舍利印彷彿一隻有自由意志的鬼魅。
玎公公的話令我感到難以置信,忍不住問︰
「你嘅意思係……真係想改變呢條村嘅人,其實係明太婆……?」
「當然,明姨簡單係神機妙算!佢甚至早就預見面對改革嘅佛滅鄉可能會出大事,所以一直教我功夫,要我將來事變時可以守護天等房嘅人!」
在玎公公的描述裡,這個明太婆簡直就是再世諸葛亮!
我不禁質疑他︰
「明太婆又唔係山下讀書,點會無啦啦受到啟蒙?真係天才成咁?定係你神化佢咋?」
玎公公冷笑兩聲,轉而望向阿榣︰
「你同個男人查咗咁耐,偏偏無查出呢一點?」
「邊一點?」
「明姨細個時發生嘅事。」
沒想到,阿榣卻似不感興趣,反而輕笑兩聲︰
「不理外婆當時發生咗咩事,總之,佢都認為呢種咁骯髒嘅習俗係不應該流傳落去啦——!」
說罷,阿榣右手一揮,斧頭正中玎公公胸膛。
玎公公悶哼兩聲,使勁提氣說︰
「……你……真係唔怕……報應……」
「報應?哈……一早已經落到我頭上啦……我嘅出生,已經係最大嘅報應……」
說著,她把斧頭拔出來,雙手握著斧頭柄對準玎公公的心臟再補一刀。
噗!
鮮血如噴井般射了她一臉,玎公公雙眼凸出眼中無神,已無力回天。
「阿榣呀——!」
我的眼淚湧了出來,她卻沒有回頭看我半眼,只是緩步移到桃姨身前。
桃姨抖擻得牙齒不斷打格,結結巴巴地向阿榣求情︰
「榣妹,係我地錯……係我地錯……雖然你個教授害死咗阿艾,但我地真係唔應該處死佢……係我地錯……我真係知錯架……」
阿榣反而搖起頭來︰
「不係啦,桃姐。真正錯嘅不係你,甚至不係瑚姨,而係我們呢個血統……呢個自私而又可憎嘅血統……雖然我的確係不喜歡你,但係,我要殺嘅其實不係你,而係,我地身上流緊嘅血……」
桃姨瘋狂地搖著頭︰
「唔好唔好唔好唔好唔好唔好呀——!阿迅——!快D叫佢——」
桃姨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她的頭顱已經噗通地落在地上的血泊當中。
目睹阿榣冷血行徑的我,只能在遠處哭得抽搐。
說不出是恐懼,還是震驚,還是不能接受現實,我只是不斷讓淚水模糊自己的視線。
在這片朦朧裡,阿榣拖著斧頭,緩步向我走來。
「阿迅仔……」
在她的呼喚裡,我只能用力瞇起雙眼,期望著那致命一擊可以乾脆一點。
偏偏雙眼閉上之後,腦內浮現的卻是我們從山下到現在所共同經歷的一切、阿榣的每一個微笑和悲傷的表情。
伏——
斧頭劃破空氣的聲音傳來。
我等了好幾秒,還是沒有預期中的痛感,反而感覺到一陣溫暖的觸感。
我迷茫地睜開眼,竟發現身上的繩子已被斬斷,阿榣正伸手扶我起來。
滿身浴血的她,面上帶著嘅溫柔又平靜的一抹微笑。
「阿榣……你……」
「阿迅仔,我地走啦……」
在震驚之中,我任由她撐扶著因為被綁太久而雙腿發麻的我,一步步走上石樓梯。
我用力地盯住她的側臉,好讓自己不會瞄到身後那地獄的景象。
當身上滿是血污的我們回到地面走出倉庫站在陽光之下,只覺得仿如隔世。
這時,我才鼓起勇氣問她︰
「你……唔係要種族清洗咩……咁我……」
她送我一個微笑︰
「你對眼又不係紅色……放心,我都無打算對付小茹……佢由你帶大嘅話,肯定不會變成污穢不堪嘅人……只可惜……可惜,俾你見到晒,無辦法係你心中留一個好印象……」
我心痛莫名,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還是不得不開口︰
「阿榣,其實我真係唔明……應該話,我好放唔低……一個選擇咗其他女仔嘅男人……點解你會為佢……為佢做咁多嘢,殺咁多人……我……我好唔抵得……」
阿榣的目光落在中庭遠處的樹上,幽幽地說︰
「不係啦……雖然好似係,但其實不係……真的不係為咗佢……只係為咗我自己嘅憎恨……」
「就係憎恨呢個充滿罪惡嘅血統?」
她把目光移向地面,低聲說︰
「阿迅仔,你覺得點解我對眼會係紅色?」
「因為……遺傳?」
「嗯,我們呢D後代的確係遺傳……咁一開始,點解我地對眼會變成紅色……」
我心中隱隱猜到阿榣到底想說什麼︰
「基因突變……?」
「無錯啦。我地就係由不斷嘅輪姦、不斷嘅亂倫製造出嚟嘅噁心怪物……呢對紅眼,就證明咗呢一點……我……無辦法原諒……原諒不到呢一切……」
我凝視著她的臉,從那雙如血鮮紅的瞳孔裡,感受到她的痛苦。
說話之間,我們已經走到天等房的大廳。
走了這一段,我的痲痺感覺已經大減。我拉起阿榣的手,準備跟她一起步出地獄。
——係,的確係發生咗好多事。
係,佢係殺咗好多人。
但係,只係因為呢個咁特殊嘅環境,佢先會咁做。
返咗去現實世界,洗乾淨身上嘅血,佢依然係一個好女仔。
只要係一個正常嘅地方,佢會俾任何人更加正常。
呢度嘅一切,可以當成一場夢……
正想著這些事,我卻突然跌出門外,一屁股撞在地上。
我好不容易才搞明白自己被人推了一下,連忙抬頭卻發現阿榣正站在門內,手上不知幾時多了一盞油燈。
我的心臟猛然收縮,連呼吸也困難起來︰
「——阿榣!你想點呀!」
阿榣凝望著我,眼內彷彿有千言萬語︰
「阿迅仔……我都同你講過,我對眼,始終都係紅色……呢樣嘢,永遠都改變不到……我……其實我早就知道,村民打算去追截教授同小艾……只係我……我一念之差,無去阻止呢件事嘅發生……我最憎恨嘅,其實係我自己……我……始終都係屬於邪惡嘅一部份……」
說著,她手中的油燈徐徐落地,瞬間就點燃了大廳地上的布織品。
我連忙衝上前,卻被高速燃起的大火攔在門外,只能撕破喉嚨大叫︰
「唔係咁架——!真係唔係咁架阿榣——!你出番嚟先啦——!你又唔知佢地會狠下殺手……你、你唔需要咁自責呀!」
在火光中,她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
「阿迅仔,好多謝你安慰我……仲有一件事,雖然可能你不會信啦……不過,我……我早知道你鐘意小葵,所以一直不打算殺佢……只係,當時係山崖度,佢估到我係兇手,大驚之下失足……」
我聲嘶力竭地哭叫︰
「我信你架!過咗去嘅嘢就算啦!而家仲嚟得切架!趁而家火勢未大,你快D去後面逃走啦!」
阿榣凝神看著我,慢悠悠地搖了搖頭︰
「阿迅仔,希望你以後諗起我,只會記得我係峽谷度同你告別……再見啦——!」
語畢,她便輕盈地轉身,以孤單而決絕的背影朝內堂走去,任憑我怎麼叫喚,都不再回頭,直至消失於我的視線裡……
#27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