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to every one who has will more be given, and he will have abundance; but from him who has not, even what he has will be taken away.

有些晚上我會失眠,腦海裏沒有想著特定的事卻會失眠。坐在床上拉開簾幕看著旭日除除升起,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緣由的難受;或有千百種感受掠過心頭,或是長久受困於一股思緒之中,道不盡的卻是只能自嘲一聲並以此撫慰自己。我打自心底裏比其他人更理解失眠對我的影響,可我卻根本睡不著。渴慕有更為悲慘的遭遇,想要自己的過往為自己帶來更多的傷痕,心中總會想著只要有更為慘痛的經歷的話便能合理化我對他人的厭惡。我既是如此說,大約任誰都能知道我生命之中從沒有遇過甚麼特別的困難吧,可我就是討厭周遭的人;我討厭他們為人的虛偽、討厭他們對待萬事皆漠然置之的態度、討厭諂媚過活的人、討厭自詡清雅卻實是媚俗的人。容我先闡明這股子厭惡的源頭是我那近幾過盛的自我意識,我自認相較身邊的很多人都要來得聰敏,所以我不喜歡蠢驢一般的他們的聲音。他們令人難耐,我儘是能夠我把心中的感受一股腦的於他們面前揭露,他們也沒有辦法理解,畢竟他們是如此令人難耐般的愚鈍,愚鈍是一場應要醒過來的美夢。要清楚的是這種程度的自我意識是一種疾病,是一種無人能治的疾病;是聰敏的人的沒落,也是他人優越感的起源。我對我一切的行為都有意識,哪怕只是無意間的一咧嘴我也都能意識到,正因如此我無法做到任何事。要是我能夠擺脫這詛咒,哪怕只有一瞬間,我大約會於某處高呼一聲並罵說:「操這該死的存在!」,或者我會立馬找一個就近的天台一躍而下。可我們無法擺脫自己的選擇,我們無法擺脫自己的過往,所以我受困此處;罪人或許有千個萬個,可在罪人中我是個罪魁,是一個永不可受寬恕的傢伙。說到這裏你們有誰能懂啊!我所投出用作傷人的刀皆飛到我的身上去了,我便是那個需要諂媚過活的人,我便是那個自詡清雅卻實是媚俗的人。我剩下來的只有這張嘴以及這雙手了,可一方是規定我誠實過活的宗旨,另一方卻是與之相左的性命。我就有如遇到了搶劫犯一般,他勒令我從兩者之中選一個,不然作為這形式之上隱晦的規條所指出的我兩者皆要失去。我若不作出選擇的話落於我身上的懲罰便是既失去宗旨,也失去性命。既要選擇誠實過活,那我定要失去存活的權利,反之亦然。「既已選擇了要苟活下去,那就不要再說實話了」,這樣想著的我甚至無法拾起我眼前的這一枝筆,它在我手上似是被賦予了無盡的重量一般。在這過程間,我失去了自傲的資本,我既已被現實所蹂躪,那我寧可就此死去也不要改變我的做法。因此現在我佇足此處,看著我那殘破不堪的精神繼續受到凌虐,想起了以往種種的我竟忍不住笑了出來。是的,我開懷的笑了出來,就像那些智者一般,目睹悲劇的發生卻是開懷的大笑。笑得越是開懷心底裏就越是疼痛,畢竟我能拿甚麼去阻止事情的進展呢,我連寫下自己感受的能力也都缺失了。因此我絕不可能饒恕自己,從而也沒法饒恕身邊的任何人。儘管我此刻只剩下一張嘴巴,我會緊緊的咬著他人的腳跟,其他一切都不重要:我眼前只剩下他人的腳跟了。

我此刻很想拿起筆,把自己的想法記下,卻是不想讓難得適應了這黑暗的雙眼再要張開。算了,就這樣也不賴,就這樣也無妨​,所以我就靜靜的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甚麼,或是在想著未來,或是在想著過去,卻是沒有一次想著當下。我有些時候會十分好奇,到底人們是怎樣活在當下的呢?我這一輩子不是在為往昔而惱悔萬分,就是在為著未來而感到忐忑不安,總是沒能徹底的為當下而活,總是沒能撇下這些包袱走一遭。可何人又能言道誰是閒雲野鶴呢?所以也許就這樣倒也不賴,或許我本該待於此處,待於這個陰暗的角落處。這樣的我如此的渴望溫暖,卻總是會給溫暖所灼傷;我現已以個體之姿立於群體之外,又豈敢向你們施教呢?

我總是頭痛欲裂,可我卻不甚在意,實際上縱使我知悉了成因也大約不會在意;我該要在意身體的狀況,可我卻不甚在意。要是我這一副殘軀於無意義中枯竭,那我也決然會向無意義道:「隨便你怎樣做,只求完結後容我看一眼就行了」。我們假設要更好的剖析這一現象的話,就如同我一直在做的,就把這套思想看成是沒那麼神聖的苦行僧的行徑。這是一種自我虐待,可能諸位看到我在寫下此句時顫抖的手便把其看成是我為此感到恥辱的證明,但我可以篤定地說這不是恥辱,而是興奮。不要把突如其來爆發的憤怒看作是一個人被迫至臨界點的表現,把它看作為那人的意圖,那人正是因為希望對方能夠這樣想才有這般作態。要是我於自我虐待的過程中沒有得到一絲的快感,那我是決然不會這麼做的。要是關心我的誰看到我這般姿態大約會由衷的為我而痛苦,可我的虐待傾向並不會如我所願般止於自己身上;要是他們之中的誰為我而痛苦的話,我也大約會同樣的能感到痛苦,可於這痛苦之中我能感到那一絲的快感,而我正是為了那一絲快感而繼續存活,亦是這一絲快感把我的痛苦合理化了。任何其他的行為都可能為我帶來同等或更多的快感容我享受,可我只愛這一形式出現的快感,其他甚麼的我都不要。正是於我這般自我剖析時能夠獲得的從痛苦中抽取的快感才驅使我寫下這些文字,受苦引致的呻吟聲正是我在享受這一過程的證明,有如捕蠅草一般引誘他人來代我受苦,從而令我再次迷失於飄渺的快感之中。我為萬事而呻吟,只為他人於我的一眸。要是悲傷的遭遇要向我走來那便來得再劇烈一點吧,我說,只求我明日不再醒來,任他甚麼波濤洶湧也只求不要再度喚醒我。

我拿到了一位陌生人的身份證,也不清楚對方知否是我拿去了他的身份證。可現既握在我手上的那就不會再還予任何人了,哪怕他知悉了我的行為,我也樂於接受懲罰。畢竟我只有這樣做了才能感到歡愉,我只能沉溺於持有偌大的權力而不作為之中,遙距看著他為了自己的身份證而慌亂的奔波。你們懂嗎?在這過程之中我能夠獲得某種快感,比任何我以往遇到過的女性乳房皆來得更能使我滿足;不!這是觸動了更深處的某種東西!這是性快感!這是我那死氣沉沉又軟弱無力的陰莖能夠再次獲得刺激為數不多的方法了。或是隱蔽感帶來的滿足,但我較傾向相信這是我把他人涉入自己生活的選擇權力從他們身上褫奪而獲得的滿足。他們因無知而無力選擇,我因手握權力而歡愉,這樣看來我的歡愉的原貌便是他人所失去的選擇權。有如我喜歡偷窺他人一般,心中清楚倘若被我偷窺的對象知悉我此刻的行為的話定要抗拒,可我看著他們同時總想著他們被我奪走了選擇的權利這一點:希望他們能夠發現我的行徑並為此把我好好懲處一番,卻又希望他們不要發現我,容我把這痴迷的行徑延續下去。看著他們那無知的臉龐讓我心底出現了明顯的分歧,一方不斷的呵斥我,另一方卻於暗處默默享受滿足以及受斥責的快感。越是分裂的劇烈就越是痛苦,越是痛苦就越是滿足。這便是那令我煎熬萬分的感情,這便是我生活的寫照。

我是一個應要被可憐的人,可我是一個為自己而可悲的人,誰說他人又不是呢?我心中總是清楚我的這套措辭是惺惺作態,是最為可恥的欺瞞,也只作對自己的投影的一種責罰。此刻我既是如此,有沒有哪一個人能來拯救我?我可是多麼希望我能活在小說的世界之中啊,那裏一切都是如此的純粹。你們懂嗎?那些無趣的人總喜歡以小說中人物的深度作他們賴以評價該小說的基準,可小說中的一切原是應該被視作那創造者的延伸,小說人物從不是按原樣出現的人們,閒常套用於身邊人的價值觀亦因如此不該以同等方式套用於小說人物身上。「我討厭那一個小說角色,他不具深度所以看著他總是乏味的」——這從不是重點,重點從不在這感受之上。我羨慕小說角色在其中生活的世界的程度大約就與我希望患上某種絕症這一願望的程度一般,那裏人們都是如此的純粹,免卻了許多的爾虞我詐。那裏人們總是有一套鮮明的行事方針,他們做事總是按著他們自身介定的規律而行的。在這邊我很害怕,怕我所無法解析的事物,無知使我恐懼。年輕時我依賴著科學而過活,現今我無法再對科學這一習慣予以我年輕時同等程度的信心,邏輯學家以及數學家意識到有些東西是我們所無法以不超脫的姿態作證明的,因此我生命中失去了最後一絲穩定;生命中沒有甚麼是注定的,因此我不相信運氣以及報應。無法預測他人的行為使我懼怕,他們有些時候會故意選擇對他們有害的行為,我害怕我所無法理解的。我會由衷的為他人感到快樂,卻又會打自心底裏感到難受;這樣的我十分可惡,我絕無法理解自己的矛盾,因此我總是與我自身相隔很遠的一段距離。我不喜歡矛盾,可我的存在本身即矛盾;我不喜歡我的存在,卻無法下定決心把其捨棄。就如同在我和他們之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一般,他們的存在早已限制了我的存在;我只能站於他們的對岸與他們乾瞪眼,嘴上不斷低聲咒罵著,卻是不斷的淌淚。無人能理解這樣的我,畢竟我連自己也都不再相信自己了,所以我只能永遠立於他們的對岸作一個寂寞人,作一個不受人理解的寂寞人。我與他人卻是沒甚麼具別,他們只是對我感到害怕而已,因為他們為我們所無法理解的事物而心生恐懼且為此顫抖。有如經上說的一般,就這一事之上我說了一次,再不回答;說了兩次,就不再說。我將會三緘其口,往後再不發聲,儘管未來會有能理解的人於我面前路過我也將不再言語——有些晚上我會失眠,看著眼前熙熙攘攘的人們,腦海中也沒有甚麼特別的想法,只是不知為何我總無法得到安眠罷了。坐在房間的角落沉思良久,拉開簾幕靜看著夕陽西下,心中並無漣漪,只會感慨著一天又過去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