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江南,煙雨朦朧。
虞國都邑烏京,毗鄰瀆江南岸,每逢春雨總縈繞一股青霧,如真似幻,歴久不散。
 

烏京,陳公府,前相國府邸。

舊日的第一臣府,現已破敗不堪,先皇御賜的鎮國石獅雖仍豎立門前,可也箔料盡落、東殘西缺,莫論樑上還懸着一頂頂的大白燈籠,讓人一眼望去,盡覺蕭瑟,哪還有幾分昔年門庭若市、拜者不斷的氣象。

正值此時,一灰袍道人卻領着一道童登門造訪,像是討要謀事的樣子,與門前一位老先生言談不斷,看着「好不投契」。

——「天蒼蒼,野茫茫,惡鬼遇我比閻王~~貧道見你我有緣, 良心價三兩三,便助爾等驅妖去邪,可好~?」
 





灰袍道人撩了撩他散亂的長髮,燦笑下露出一門缺牙,與老先生勾肩搭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搞得一旁的小道童都不禁滴起汗來,小聲道,「師傅,這個節骨眼......不大好吧?」

可不是嘛?!府上什麼光景您又不是沒看見,破敗之象不說,裡頭還舉着喪、設着靈呢!沒頭沒腦的說要驅妖去邪,這還不給人麻袋套頭打一頓啊?!  

道人聽罷故作思量,即想通什麼似的,一臉和煦、卻有點沒心沒肺地說道,「唔......有道理,那湊整三两好了?畢竟,志在香火情嘛!」

——唉喲,這哪是錢的問題?!師傅,拜託您行行好,別犯渾罷!
 

「哎,我師傅的意思是,不方便的話,不勉強啊......」道童話音剛落,便被敲上了一記板粟。道人連忙接道,「不勉強,當然不勉強,與人為善嘛!」 





我又不是說你,你勉強個錘子!小道童揉了揉吃痛的頭殼,暗自埋汰。 

而看門的老先生則是一臉淺笑地看着這一大一小、說話不大着調的活寶,倒沒生氣撵人,只是覺着有些樂呵——或是府裡太久沒有人氣的緣故?尤其是見着那身灰色道袍,總覺有些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道長初來乍到,或有所不知,此宅實為......唉,都是曾經了。奉勸道長還是勿插手為妙,這裡十兩,便當結個善緣,先且別過,如何?」 

道童聽罷連忙耍手,正要辯解一二,可未及開口,便被道人按住面門、一個勁兒地往後挪。與道童不同,道人倒是一臉欣喜,直接暢笑道,「好阿!既然老先生這般暢快,那貧道就不客氣嘍~!哈哈哈!」 

「師傅......」道童剛想說點什麼,就
瞥見道人虛抬着一邊拳頭、瞪着自己,於是只好乖乖住口。可當他再次看向老人、以及他身後的府邸時,便總覺有股氣堵住胸口、好生難受。  

道人將到手的銀子揣進懷裡,再捻出一抹銀粉,讓其靜隨東風,默默飄向兩座石獅......一切過後,才似是而非地打個稽首、轉身離去,走時還不忘吆喝一聲——「趙老道,驅妖去邪,價格公道,走過路過,別錯過嘍~」之後,便領着道童漸沒於薄霧之中。





老人目送他倆離去的背影,有些失神喃道,「趙老道......是老爺說的『那位』嗎?」可很快又否決了自己,搖搖頭、晒笑一聲正要返府,身後卻傳來了一把溫婉女聲。


——「張叔,有來客?」

衹見門後走來一位身披孝服、面容精緻的少女,粗略望去,約是花季之年,卻已予人一種惠質蘭心的感覺、讓人不由親近。可,美中不足的卻是略帶病容、看着柔柔弱弱的,像是風吹便倒。
老人見着來人可緊張壞了,連忙囑道,「小姐,外頭風大,怎就出來了。快,快回去,要摻染了風寒,老奴可擔待不起啊!」 

「哦,好罷......」少女有點心不在焉,目光始終落在前方,不知怎的,總有股莫名的熟悉感,未及細想便又在老人的催促聲下匆匆回了府。都沒注意到,兩座石獅的獅眸處竟同時掠過一筆銀光——眨眼便逝......

-------------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吾非天非地,
即便談談仁心,不為過罷?





春華街,烏京最繁盛的市街。 

趙老道晃晃悠悠走在路上,
一邊摸着下巴,一邊嘀咕些云裏霧裡的話,
好一會兒才想起什麼,
看了看身後的道童,發覺他正鼓起腮幫、生着悶氣。


 「怎幺啦?又,又,又怪師傅?」 趙老道轉頭看向道童,撓撓頭道。

「......」少年狀若未聞,泥路一路走來,多出了不少的坑坑窪窪。

「那家人,會死,全都會。」少年捺不住心性,說出徵結。 

道人無奈一笑,神色難得認真幾分,
向少年問道:「趙一阿,可記得你為何叫『一』?」





少年默然。 

道人接着再問,「既你我皆知萬物各有定數,都有那個『一』,又何苦自尋煩惱?」
少年聽罷雙手抱胸,一臉困惑,想了想,才如實說道,「可既然咱遇見了,也屬那個『一』阿,莫非非得看他們枯死在眼前不可?這......師傅,我是不是不適合修仙阿?」 

道人摸了摸少年的頭,不置可否,「修不了仙,那就好好做人阿,在為師看來,你這瓜皮要是能好好做個人,就很善嘍。」 

「怎麼像罵人呢!」趙一擠眉弄眼道。 

道人哈哈一笑,望着不遠處的宮殿,打趣道「是不是想幹一票阿?」 道童雙眼一亮,興奮道「師傅出手啦?」

「就看你怕不怕攬事嘍。」道人眼神盯着遠處那座偌大宮殿,微微笑道。 

「不怕不怕,天大的事不都有師傅您兜着嘛!」少年如大石落地,滿臉堆笑。 





「呵呵,那就去酒館溫兩壺酒,待為師打點一二,回來再說。」道人說罷即朝巷頭徑直而去,不消半刻便消失在了繁雜的人堆裡。

——傻孩子,修仙有何難?不外乎水滴石穿的水磨功夫,哪有做人難阿。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