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綿綿的下,下着下着,好像都快忘了日照的樣子。 

城裡酒館少說七、八間,卻唯獨一間生意最為火旺、來客總是絡繹不斷。說來也非因為酒好、或是便宜,而是老板酷愛江湖傳聞的緣故。所以常年掛着一面牌匾,寫着——「掌故換酒水」,吸引來了不少江湖草莽,以及愛趁熱鬧的公子哥們駐足圍樂。 

這不,說書台上,正有一壯漢說得口沬橫飛、好不起勁。
 
「老子縱橫半生,服的人就仨,撇開武功天下第一的紫觀道人,便當屬號之『人屠』的陳老太師了。遙想當年聖上登基,若非老太師一路扶龍安內,震攝地方宵小,此地還能姓蕭?可惜阿,英雄遲暮,眼下卻為奸人所害!」此言一出,贏盡在場喝彩,卻被一把清冷的嗓音打斷。 

「哦?既壯士意有所指,明言便是,何必藏藏掖掖?」座下一白衣書生手持白扇,輕捂唇邊,看着愜意卻讓人感到不懷好意,只因那人便是壯漢所述之「奸佞」——雖無官身,卻是新相一派在民間的代言人。 





「哼,有啥不好說的,說的就是你們這群新黨,若非爾等妖言蠱惑,聖上豈至如斯!」壯漢疾言厲色、對眼前人似乎毫不退讓。 

「這麼說,閣下不滿的不止是新相,就連聖上,也頗有徵詞?」 白衣書生冷笑一聲,繼續道。

——「怎樣,治我罪不成?」壯漢將手中壇酒一飲而盡,然後往地一摔,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勢,讓在場有血性之人都不禁默道一聲:漢子! 

「哈哈,莫要激動,閣下心懷家國,何罪之有?只是想邀閣下與我們走一趟,便當是親自予咱相國——諍言一番?」白衣書生話音剛落,身後兩名侍女便已出列,作勢就要抓拿眼前大漢。 

這在不明所以的人眼裡或許滑稽,可顯然不包括在一旁吃瓜的趙一,「哇塞,這倆小姐姐出手,莫說眼前大叔,再幹翻三兩個壯漢不都跟玩似的,啥傢伙這麼牛氣,連婢女都這麼能打?
倒是那大叔有點兒掉價,紙糊般的武把子,值得稱道的——或許就那點兒演技了,是個當托的料。」就在道童暗自盤算如何收場之際,白衣書生卻似察覺什麼一般,轉頭看向趙一,似笑非笑。
 





「不會吧,坐着看戲都攤上事?」少年一臉狐疑,總不至於你也有觀心神通吧?心念至止,那書生竟真輕輕頜首,一臉淺笑的與少年對視,

「見鬼了......」趙一尬笑兩聲,打算挪身就跑,豈料一轉頭,便裁在一名劍客身上,只見那人口裡叨着一根甘草,一臉戲謔的看着倒地的少年。
 

「龍境宗師?!還讓不讓人活啦?!師傅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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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嚏~~,哎,長得俊俏就是這點不好,指不定又是哪位姑娘想我念我了,唉,罪過罪過。」養心殿外,灰袍道人邁着六親不認的步伐,行走在層層宮禁之中,走道裡外非是沒有侍兵把守,




只是無一例外都對眼前這位來客視若無睹,直至......
 

「高士止步,聖上尚在休養,有事不妨交付在下?」道人瞥向身後,一名稚童模樣的錦衣少年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此。 

「你誰阿,貧道來與故人叙舊,跟你,有啥好說的?」面對來人,趙老道也不奇怪,步伐不停繼續走向殿前那條斜梯。 

一步,「高士就不好奇,我為何能看見你?」

兩步,「敢問高士,可是來自紫觀山?」 

三步,「若是為陳靈岑之事,尋我便是,何苦為難聖上?」

啪!錦衣少年臉上忽現一抹紅印,嘴角滲血,
這一幕讓他驚乍不已,愈發藏不住對眼前之人的忌憚,
或者說,




是來自魂魄深處的......壓勝!
 

「別以為換了層皮,道行高了便無所不能,在貧道面前提起吾友,你還不配。」 祗見六、七丈外,灰袍道人身形未動,右手一揚便凝聚無數水珠,剎時間,周遭電閃雷鳴! 

——「罷了,讓他進來罷,不然怕是要把朕這裡夷平不可。」

錦衣少年聽罷眼皮徵動,略一猶豫,還是向這位不請自來的道人
畢恭畢敬地打了個稽首,才躬身退去。

「哼,身誠心不誠,裝得再像終究是假的,何苦?」道人撓撓耳,一臉不以為意,但當看到出迎的故友時,神色始終是收斂了幾分,祇見他看似沒頭沒腦的問了兩句。
 

「傷心?」
「傷心。」 

「後悔?」
「不後悔。」 





看着眼前的故友,道人試圖在他身上找出幾分昔日的痕跡,最後還是長嘆一口氣,「你變啦,終於不是以前那個膽小鬼了,很好阿,只是......我不大喜歡。」

身披龍袍,看似已至耄耋之年的老人伸了個懶腰,暮態下,臉上皺紋厚厚一疊,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實在難以想像,他便是史冊、山水故事裡那位殺伐果斷、暴虐難測的虞國中興之主——蕭尹平。 

老人扯起沙啞的嗓音,淡淡說道「哪像你,十年如一日。咋了,專程來看我這副鬼樣子?」

道人眼裡閃過一絲不忍,本想說些什麼,但還是雙眼一合,留下一句只有兩人知曉的話後,便獨自離去。
 

那天,平日總是沒羞沒臊、嘻皮笑臉的灰袍道人難得一次愁眉不展;廟堂積威日甚,胸有丘壑的君王卻不知怎的,笑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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